一百六九章

一百六九章

那女子縱馬疾馳,說話間已到了錦瑟一行近旁,錦瑟細望,卻見她身材健美,滿身活力,紅火的騎裝後滾銀線的斗篷隨風輕揚愈顯英姿颯爽。

難得的是,她雖身段有着燕女的高大,卻並不顯粗獷,反倒更加突兀有致,而且她的容貌甜美,皮膚更是有着大錦女子的細膩和柔粉,五官生的也極爲精緻,眉眼間的自信和英氣還有舉手投足間的貴氣和從容令她出衆的外貌愈加彰顯。很顯然,這是一個和大錦女子具有截然不同美麗和風情的燕女。

而且,她張口並未說漢語,用的卻是鐵驪語。

她馳近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完顏宗澤,完顏宗澤眯眼瞧了眼她身後跟着的一隊人,神情顯得有些疏離冷漠,蹙眉只道:“你怎麼在這裡?”

他回的卻是漢語,那女子聞言倒也不介意,似未反應過來一般,依舊笑着用鐵驪語道:“我隨父親在玉城駐守,悶得慌,聽聞陳參將護送姚姑娘往臨關去便來瞧瞧嘛,六哥怎就惱了,莫不是還要藏着姚姐姐怕被我瞧不成?”

完顏宗澤聞言沉着臉未答,目光更鋒銳了一些,那姑娘卻也不怕,徑自衝他皺了皺鼻子方道:“我就是好奇,來瞧瞧,六哥不信便算了,說不得一會子六哥還要替姚姑娘謝謝我呢。”

她言罷不待完顏宗澤作答便瞧向了錦瑟,揚起一個甜美的笑來,熱情地道:“姚姐姐長的可真好看,比我想象的還要好看,也難怪六哥他……”

她這次總算說了漢話,言罷水盈盈的目光在錦瑟和完顏宗澤之間一轉,方纔又道:“姚姐姐還不認識我,我卻聽六哥和阿月姐姐提及過你,我是金依朵。”

她說着俏麗的衝錦瑟眨巴了下眼睛,自這金依朵來後,先是用鐵驪語和完顏宗澤不住的說笑,倒好似壓根就沒瞧見馬背上的她一般,此刻卻又用如此熟稔熱情的語氣同她打招呼,表情真摯而純真,俏麗又可愛,變臉如此之前,倒叫錦瑟暗暗提心。

她口中的阿月姐姐卻正是含裘原本的乳名,小半個月前,完顏宗澤已爲含裘和亮子安排了新的身份,將兩人暗中接出了廖府,就送到了這湖州的玉城。而這姑娘姓金,又喚完顏宗澤六哥,只怕和完顏宗澤的母親金皇后關係匪淺。

她打趣於自己的話也不甚中聽,怎麼聽都似在暗指完顏宗澤會瞧上自己,不過是因她長的好看罷了,並且她語言中透出的和完顏宗澤的親密關係更是叫錦瑟不舒服。

只是錦瑟卻不信她當真聽完顏宗澤提及過自己,只因完顏宗澤對這姑娘分明極是冷漠,並未顯現出一絲親近來。而且錦瑟也相信,完顏宗澤不會是那麼沒分寸的人,會將他們的事說給別的姑娘聽。

錦瑟雖自這金依朵的話語中聽出了不對味來,然而她的神情動作卻不露絲毫,只怕她的這些話也只聽在自己耳中會不中聽罷了。這姑娘可不簡單啊,都說燕國的女子最是爽直,起碼這話用在此金依朵身上便不合適。

錦瑟心下想着,面上卻也實在扯不出笑意來,只因她這會子根本就沒心情應付金依朵,故而她便只點了下頭,道:“金姑娘。”

她這便算是打了招呼,金依朵顯沒想到錦瑟竟會,竟敢如此冷漠,微微怔了下,隨即露出幾分無措來,瞧向完顏宗澤,道:“六哥,我說錯話了嗎,爲什麼姚姐姐……”

她的話未曾說完便被完顏宗澤冰冷的視線打斷,接着是他略顯低沉而生硬的聲音,“你想多了,她的兩個婢女剛剛遇害,此刻正傷心,沒心情多言罷了。”

完顏宗澤這話是衝金依朵說的,然而錦瑟卻明白他這是在說給其他兵勇們聽的,自己對金依朵如斯冷漠,他們會覺着她仗着完顏宗澤便清高自傲,不將北燕郡主放在眼中,無禮傲慢之類,完顏宗澤顯然是不希望他的屬下誤解了她。

錦瑟明白他的好意,心下卻免不了有些煩。見錦瑟垂着頭不語,完顏宗澤知道她心中難受,他們小別重逢,又是這樣的境況下,他只想將她好好護在懷中柔聲安撫,而不是在這裡和這些人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

他心中想着,神情便也不耐起來,抱緊了錦瑟用身後斗篷裹着她,便掉轉了馬頭,低聲道:“我已令永康去安置你那兩個丫鬟,你若不放心,我們……”

金依朵見完顏宗澤扭轉馬頭,用背脊對着自己,竟是二話不說便要帶着錦瑟走,又觀他低頭柔聲安撫着錦瑟,語氣是那麼輕柔,神情是那麼溫柔。金依朵何曾見識過這般模樣的完顏宗澤?

她簡直以爲自己瞧花了眼,認錯了人。可怎麼瞧,那張俊面都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囂張狂佞的武英王啊,他懷中的女人竟能令他癡迷至此?!

金依朵到底沒忍住握緊了拳頭,低垂的眸中閃過一絲鋒芒來,接着她擡頭便又微笑了起來,揚聲便打斷了完顏宗澤的話,道:“六哥,姚姐姐,你們說的可是倒在馬車旁的那兩個丫鬟?那個胸前中箭的確已死了,那個背後中箭的丫鬟卻還有口氣,我已叫賀錄將人送往玉城醫治了,賀錄說那丫鬟雖是中了三箭,但卻未傷內臟,說不定還有的救呢。”

方纔那隊黑衣人自山頭衝下來,陳參將便護着錦瑟一路往山谷外撤退,這會子功夫錦瑟一行已離開了方纔馬車出事之處,而金依朵一行卻正是從他們退離的山谷方向衝過來的。

錦瑟聽聞她的這話猛然抓了完顏宗澤的手,完顏宗澤掉轉馬頭錦瑟方衝金依朵顫聲道:“金姑娘是說……白芷,她還……還活着?”

錦瑟目光中含着期待之情,神情似驚又喜,映着那因方纔落淚而顯得盈盈如水的眸子,還有她梨花帶淚的絕美面容,愈發叫人移不開眼睛。金依朵心神微震,餘光瞥了眼完顏宗澤和錦瑟交握在一起的手,方道:“沒斷氣兒呢,只是能不能救活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她心裡不舒服,說出的話便沒那麼動聽了,錦瑟聞言想着白芷背上那三支羽箭還有那被穿透燃燒的斗篷,登時禁不住就打了個寒顫。且不說那箭是否射中了五腹六髒,只那火箭射進身體其灼傷便可見一斑。

白芷說是能救回來固然是天大的喜事,受着這些傷痛也算是值了,可若是……最後沒能救活,那便是被生生折磨死,錦瑟只消一想便鑽心的痛。

她這一抖卻引得完顏宗澤惡狠狠地瞪了金依朵一眼,復又低聲衝錦瑟道:“賀錄是極好的軍醫,你放心,既然白芷並未傷及要害,想必是能救回來的。”

也不知是完顏宗澤的口氣太過肯定,還是他的神情太過鎮定,錦瑟心中微鬆。

也便是在此時,完顏宗澤派去追擊黑衣人的那些兵勇回來,那領頭的小將神情拘謹,在完顏宗澤馬前五步處便倏然勒馬翻身跪地,沉聲道:“屬下沒用,尚未擒獲敵人,他們便皆割喉自戕而亡,屬下只帶回一名活口,請王爺懲罰。”

完顏宗澤卻面色微變,這些人雖用的武器皆是軍中精良武器,馬匹也皆是上等的戰馬,攻擊錦瑟一行更是利用地形,頗知戰法,而且皆訓練有素,進攻撤退極爲迅速一致,儼然如一支精兵,然而這自戕的手段卻悍然似一支死士隊伍。

一支死士隊伍要取錦瑟的命,完顏宗澤先還懷疑是鎮國公和疆畢王欲聯手抗擊燕國,這纔派兵馬潛了過來,欲阻止錦瑟前往臨關。如今看來,定然不是。若是大錦殘餘勢力,沒必要如此秘密行動,藏頭露尾的,更沒必要任務失敗便全部自戕。

完顏宗澤面色難看起來,有不好的預感,而金依朵已驚呼一聲,道:“這活口怎麼會是個燕人!”

卻原來,這會子功夫,金依朵已驅馬過去將那被壓着的黑衣人的面巾扯了下來。錦瑟望去,卻見那人身材高大,一張臉五官深刻,確乃燕人。完顏宗澤擡手,影七便親自下馬將那黑衣人壓了過來,令他跪在馬前,叱問道:“說,你們的主子是誰?!”

wωw▲ttka n▲c o 那人身上顯已中了重傷,聞言昂頭,未言脣角已溢出一口血來,他喘息一下,金依朵卻已翻身下馬,逼近那黑衣人,追問了一句,道:“你最好老實交代,到底是誰令你們來殺害姚姐姐,爲何你們要殺她,老實交代了興許還能有一條活路。”

金依朵一口一個姚姐姐,錦瑟聽在耳中着實不怎麼舒服。她雖不清楚這金依朵具體的身份,可是她竟然能在此時跟隨大軍來到南方,又能隨意就帶着這一隊伍人前來此處,而且還敢在完顏宗澤面前如此放肆,可見定然是個出身不凡的。

英雄原便不會少人傾慕,尤其是像是完顏宗澤這樣的,既身份高貴,又相貌俊美的少年英雄,他在燕國當很受閨秀們追捧喜愛才是,錦瑟原便知道此點,然而此刻突然冒出一個覬覦他的姑娘,她卻依舊氣悶不已。

而那黑衣人聞言卻擡起頭來,竟是盯向了錦瑟,道:“她擋了別人的路,該死!”

完顏宗澤聞聲,昂坐馬上的身軀便爲之一挺,渾身驟然被一股肅殺之氣寒霜般籠罩起來,他目光銳利迸現,盯着那黑衣人卻陡然擡手輕輕遮住了錦瑟的雙眼。

也是在這瞬間,他的左手只輕動了兩下,便有兩片寒芒自他修韌的指縫中如流星射出,直逼那黑衣人的雙眼。

寒刃嗤的一聲直進那人眼窩,血光飛濺,那人悽聲慘叫,在影七的鉗制下扭曲着,全身都因那痛意如蟲般蜷縮在地上蠕動。

金依朵便站在那黑衣人身旁,她萬沒想到完顏宗澤會突然出手,更沒想到會瞧見這麼噁心驚悚之景,甚至那黑衣人眼珠四濺的鮮血還飛落在了她的脖頸上,溫熱的黏稠的……令人慾嘔。

金依朵雖弓馬嫺熟,也曾彎弓射人,亦跟隨父兄到過戰場,可她到底是養尊處優的貴族女子,她所見到的一切,都是在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見到的,她所看過的情景,也許血腥可卻絕對談不上驚悚,說到底她也只比一把女子膽子大些罷了。

如今驟然瞧見此景,她心臟一縮,嚇得面色瞬間蒼白如紙,可她擡眼便又瞧見了馬上的錦瑟。此刻完顏宗澤依舊用雙臂將錦瑟整個圈在懷中,他的臉色依舊冰冷凌厲,盯視着那黑衣人的目光猶如能破水裂冰的利刃,然而他的手,左手正輕柔地蓋在錦瑟的雙眸上,那右手卻正拍撫着她的脊背。

金依朵不由得擡手摸了下頸邊的血跡,低頭只見指端一片猩紅,那猩紅也刺痛了她的眼,更刺痛了她的心,令得她死死咬牙,半響才目光哀怨地盯向完顏宗澤,然而完顏宗澤竟連個眼神都不吝於她。

只因他懷中錦瑟已將他的手拉下,擡頭輕聲和他說着話,而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在錦瑟的身上,竟然瞬間因她的話融了渾身冰冷,揚起脣角來,那那雙藍眸也因笑意翻起波紋來,如清風過海,澄澈有光。

麗陽將他們的身影籠罩在一片柔光之中,仿似將他們和衆人隔離了開去,他們的世界那麼小,只能容下彼此。而她卻獨身處在冰寒之中啊,徹骨寒冷。她豈能甘心,豈能任由這突然冒出來的大錦女子佔據她自小便傾慕之人的心?!

金氏在燕國意味着尊崇,只因完顏是帝族,而金氏卻是僅次之的後族,這後族不光是如今燕中宗一朝一代,而是上數四代,燕國的皇后必出自金氏。自她的祖輩幫助完顏宗澤的高祖父起兵建立燕國,後有在燕國入關的戰爭中立下汗馬功勞,金氏作爲燕國的後族便已成爲了一個約定俗成之事。

如今完顏宗澤的二哥,太子完顏宗熹的正妃便是她的嫡親姐姐,金氏此輩中女兒極少,便只有她和姐姐,三妹妹是嫡出,姐姐能入主東宮她一點都不羨慕,只因太子身子一向單薄,在她看來根本就沒有燕國男人的氣概,也只有六哥這樣的偉男子,才配金氏最美麗尊貴的女兒委身承歡。

她從小便在爲此而努力,她不辭辛苦地練習騎射,練習弓馬也皆是爲他,如今她怎能眼睜睜地瞧着他心中眼中都裝着別個女子!

金依朵嫉意翻涌,而那邊錦瑟卻正握着完顏宗澤的手低語,道:“你學會憐香惜玉了,我卻已沒那般膽小了……”

她這話是在安撫完顏宗澤說自己並不害怕,可也是因想起了兩人初識之事完顏宗澤令海東青啄食那崔公子雙眼之事。彼時她被嚇得幾日都沒個好胃口,有情無情,卻原來是如此的不同。

錦瑟因完顏宗澤對她的體貼而心身熨帖,方纔一直縈繞心頭的那股煩悶便也去了,倒是有些同情起那金依朵來。愛上對自己無情的男子,只怕心中也不大好受。

完顏宗澤因錦瑟的話而笑,那地上蜷縮顫抖的黑衣人卻猛然昂頭做了個咬牙的動作,影七一瞧便知他口中定然藏了東西,手出如電,一邊扣住那人肩頭,一面卻捏他的嘴巴。

然而他顯然錯了,那人趁着他注意力全在他面上之際,竟然飛快地擡起另一隻未被鉗制的左手來,他那臂上竟是綁了一支精緻的袖箭,箭發如光直逼馬背上錦瑟的咽喉而去!

袖箭靠機括運作,原本速度便極快,又因那黑衣人本就跪在完顏宗澤的馬下,距離錦瑟甚近,衆人顯沒想到黑衣人竟會有此一招,登時皆驚。

完顏宗澤目光驟眯,其間寒意陡深,一面擡起手臂護在錦瑟頸前,一面拽着她往後仰倒,然而預期的短箭卻並未到來,卻突聞一聲女子的痛呼傳來。

完顏宗澤護着錦瑟,自然明白那短箭絕對傷不到錦瑟,故而聽聞這痛呼聲傳來,他不過挑了下眉,攬起錦瑟凝眸去看,卻見金依朵跪倒在地,右臂的肩頭赫然插着一支短箭,不過這瞬間功夫,她已痛的出了一頭虛汗。

“不好,箭上猝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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