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名媛望族
胡家高出市價的五成和宋琪永搶購這些生絲,這分明便是蓄意挑事兒。雖說商家相互傾軋也是常事,或許這胡家是仗着財大氣粗要整治了宋琪永,好在宣城吃獨食,可錦瑟總恐這其中有別的貓膩。
所謂家醜不外揚,像姚禮赫幾房這般被清出族譜,對姚氏滿門聲譽影響是頗大的,這樣的事兒也不常見。當年此事鬧的沸沸揚揚,誰人不知她和姚家那幾房人的仇恨,如今姚錦紅等失去家族庇護,早已翻不起什麼浪來,依錦瑟如今身份自然不怕他們報復,更不會將他們放在眼中。可她卻也恐有心人會利用他們大做文章來攻擊完顏宗澤和太子,而且有此仇在,姚錦紅等的身份又低微,是極好拿捏擺佈的,若雍王等想利用他們來做文章那簡直太容易了。
這非是她多想,而是當此之時,她不得不謹小慎微,防範未然,她不想因自己之故給夫君帶來任何麻煩。故而聽了永康的話,錦瑟便衝完顏宗澤道:“三姐姐當年和我還算親近,這些年不見倒還有些念想,此事便交由我來處理可好。”
完顏宗澤聞言只道:“你仔細莫將自己累着便好。”
錦瑟笑着點頭,見完顏宗澤進了內室這才吩咐了永康一些事,也入了內室。
三日後,三更鼓一敲,明城之中便更安靜了,京城不曾宵禁,入夜之後還有鬨鬧的夜市,這進了三更卻連那做晚上生意的勾欄柳巷也安寧了下來,縱橫阡陌的一條條街巷如棋盤靜沉在夜幕下,只聞偶爾傳來兩聲犬吠。
臨近皇城便更是安靜,一座座高門府第唯有高掛的紅燈隨風輕搖,此時武英王府的後巷卻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駛入。這車中所坐乃是一個女子,她穿着一件蓮青色繡折枝梅花的緞面小襖,下套同色繡櫻花瓣的馬面裙,頭上梳着流雲髻,插了兩支赤金釵,手腕上掛着一隻成色一般的碧玉鐲,穿戴瞧着還算富貴,然身上衣裳卻已沾染了風塵之色,許多地方也已褶皺,顯是趕路所致。
她體態豐腴,容顏不過中上,眉眼間卻有精明之色,映着眸中神采倒給整張臉增色不少,只是此刻她神情分明有些緊張憂慮,眉頭緊蹙着,坐姿也略顯僵硬,交疊握在膝上的手顯示了她的拘謹和不安。
這女子正是被永康暗中安排來見錦瑟的姚錦紅,她今次攜子進京全是爲了入獄的夫君,她跟着宋琪永雖吃穿不愁,算得上富戶,可歷來民不與官鬥,今次宋琪永入獄,她散了不少家資卻都沒能將夫君從獄中救出來,那縣衙上下簡直油鹽不進,分明是要將宋家往死裡逼。
她這纔想着進京來疏通,來時幾乎變賣了所有家業,日夜急趕了近二十天的路,這才京城在望,她正愁進京後無處着手,苦無門路,卻不想竟是錦瑟的人先尋上了她,對此她因摸不清錦瑟的態度,着實不知該喜該憂。想着當年的那些是是非非,再念着如今她那四妹妹再非寄養在族中孤苦無依的孤女,而是燕國最尊貴得勢王爺椒房獨寵的王妃,姚錦紅便心生忐忑。
當年家中最富貴時,她的叔父也不過是區區同知,她從未見識過皇室宗親是何等威儀,今次又正逢大難,想到捏死他們一家只怕對現在的錦瑟來說和捏死一兩隻螞蟻也不過爾爾,姚錦紅又怎能不擔憂拘謹,何況這次的大難還有可能和這高高在上的王府脫不了關係。
感覺進了王府她卻也不敢掀開車簾看上一眼,只覺着馬車又繞來繞去有兩盞茶時候才停了下來,外頭響起低而輕的說話聲,她一時恍惚竟未聽清,接着卻有一個聲音在馬車旁響起,使她嚇了一跳。
“宋夫人一路辛苦,王妃等候多時了。”
姚錦紅愣了下,門簾已被掀開,她忙彎腰出來,待扶着小丫鬟的手下了車,謝了聲,擡眼才見那說話的乃是個身段窈窕,打扮富貴的姑娘。身穿一襲水藍色的右衽腰襖,下套寶藍色的襦裙,襟口銀絲藤紋在燈光下熠熠閃光,裙襬浮起的花紋更是勾着一層金絲,璀璨耀眼。
瞧着眼前姑娘穿戴富貴,氣質出衆,並不似下人,可頭上又梳着姑娘的髮式,顯也非武英王的妾室,倒似哪個府邸的大家閨秀,姚錦紅便又是一愣。
她再觀之下,才發覺眼前姑娘杏眼桃腮,容顏極佳,卻是有些面熟的,姚錦紅目光隨即一閃,不由面露詫色,驚道:“你是……白芷?”
這來接姚錦紅的正是白芷,她瞧姚錦紅認出了自己便是一笑,道:“三姑娘總算是認出奴婢來了,更深露重,三姑娘快隨奴婢進屋喝口熱湯暖上一暖。”
姚錦紅見當真是白芷,又見她已提步往燈火通亮的屋中走,雖口中稱着奴婢,可舉止卻不似丫鬟,且身邊還跟着數個穿戴簇新綾羅的丫鬟伺候,不由更是驚詫,可一顆心卻因白芷對她的態度而落了下來。
而一旁跟着的小丫鬟卻似瞧出了姚錦紅心中所想,笑着解釋道:“白姑娘是我們王妃的義姐,已經和年輕有爲的兵部右侍郎李大人訂了親,春上便要嫁過去了。”
姚錦紅聞言一驚,兵部右侍郎那可是正四品的官,白芷嫁過去豈不是要當官夫人了,她對姚錦瑟的性子也算了解,也素來知道她對身邊的人寬厚,可也沒想到姚錦瑟竟會如此這般厚待白芷。
想到這王府府邸規矩自是嚴的,這小丫鬟這般向她一個陌生人多嘴多舌,只怕是得了吩咐才如此,姚錦紅目光一閃,心思動了動,笑着衝正嗔小丫鬟的白芷道:“王妃在閨閣中時便厚待白芷姑娘,白芷姑娘好福分。民婦今日勞白芷姑娘親自來迎,心裡着實不安。”
白芷卻笑了,道:“三姑娘折煞白芷了,王妃在江州時和三姑娘最是親近,王妃的性子三姑娘豈有不知的,從來都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王妃看重白芷,擡舉了我一個身份,是白芷的福分,也就在那等不知我底細的跟前兒敢裝裝樣子,若在三姑娘面前也張狂起來豈不是惹人笑話了?姚府時,三姑娘沒少照顧白芷,白芷來迎三姑娘是理應的。”
姚錦紅聽了白芷這話心思又是一轉,白芷說這些分明是在暗示她,錦瑟恩怨分明,她未曾害過錦瑟,故而錦瑟還念着當年兩人在閨閣時的那些情意。
有錦瑟這態度,自己的夫君定會無礙,姚錦紅的一顆心落下,這些天一直緊蹙的眉頭總算鬆了開來,可她一陣喜悅之後卻又涌起百般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來。見白芷笑着望來,這才忙道:“謝白芷姑娘提點,民婦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心裡都清楚。”
姚錦紅在姚府時便已算個通透人,見她此刻眼神清明,顯然心裡清楚,白芷一笑,不再多言。
姚錦紅隨着白芷進了一處暖閣,入目但見裝飾等物無不雅緻精巧,她不敢細瞧,低眉順目地跟着白芷繞過博古架,見屋中唯正對着的羅漢牀上坐着一個人影,旁邊站着兩個嬤嬤,當下便上前行了跪禮,口中喊着,“民婦叩見王妃,王妃萬福。”
“三姐姐快請起。”
一聲熟悉又陌生的女聲響起,說話間姚錦玉但覺那端坐在羅漢牀上的人已站起身來,竟是要親自摻扶於她。
在錦瑟起身時,白芷已搶先一步扶了姚錦紅。雲州雖偏遠,遠離京城,可武英王妃一介漢女不僅嫁了武英王爲正妃,且深受皇后和武英王的疼愛,沒多久便懷了子嗣,福氣之大羨煞天下女人,這些姚錦紅卻是知曉的,她知錦瑟有孕在身,哪裡敢等她過來摻扶自己,匆忙起了身,擡頭時纔將錦瑟給瞧清。
眼見她穿着一件極樸實無華半新不舊的煙青色家常衣裳,一頭青絲也不過僅用一支上好的羊脂玉蓮花簪挽着,卻自有一番含而不露的高貴威儀和雍容華貴,姚錦紅不由一觸。又見她容色較閨閣時更爲逼人,豔光瀲灩,正含笑瞧着自己。姚錦紅心下一嘆,多年來那些怨懟和惱恨不知爲何都盡數散去了,只剩下了羞愧。
當年姚家幾房被驅逐出宗族時她已出嫁,在孃家聽聞自家父母兄弟被錦瑟姐弟害的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念着疼愛自己的老祖母也是被錦瑟氣得中風,她在閨中所擁有的東西被自己真心以待的姐妹盡數摧毀,她心中又怎能不恨?後來因孃家之事,她被婆家低看,受世人白眼,甚至她的子女也遭人恥笑,她心裡又怎能無怨。
可如今面對錦瑟那張含笑的面龐,當她所怨之人已高高在上,身份有着天地懸殊,當所怨之人以施恩者的姿態出現,姚錦紅方知,她原來連怨怪的資格都沒有,且細想當年之事,到底是自家虧欠於人,怨不得別人以牙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