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章

七十七章

錦瑟想的一點沒錯,翌日那妙紅便又尋上了門。

她自是不敢明目張膽地往依弦院跑的,卻是白鶴到大廚房領依弦院的食盒時湊巧遇上了剛巧也到大廚房辦差的妙紅,妙紅便偷偷地塞給了白鶴一張紙條。

白鶴攜着那紙條回到依弦院時,錦瑟正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氣,站在廊下餵食獸王。

自獸王被帶回府,錦瑟便撥給了柳嬤嬤一些銀兩,每日令她自大廚房中買些生肉來供獸王食用。頭一次用肉來喂獸王時王嬤嬤等人還着實給嚇着了,原當它只是一隻鸚哥兒,結果竟喜食那些血淋淋的肉食,偏還一點穀物都不吃。這雖有吃肉的鸚哥兒,可也沒整日只食肉的鸚哥兒啊,故而餵養了幾日王嬤嬤等人便察覺出不對來了。

白鶴和兩個小丫鬟擡着食盒進來,見錦瑟自蒹葭端着的盤子中夾了一塊肉隨意往空中一拋,獸王便撲棱着翅膀衝上去一口叼住,錦瑟便笑着又拋,時而獸王似嫌錦瑟的動作太慢,尤且在空中變幻個身影打個筋斗,或是飛衝而上再俯衝下來,這纔去叼那肉塊,卻也惹得錦瑟微笑。這一鳥一人倒是玩的不亦樂乎,白鶴上前見錦瑟興致正高就也笑着站在一旁瞧起熱鬧來。

卻見錦瑟用竹夾子鉗了一塊肉使勁一甩胳膊,接着卻又將拿着的那竹夾子連夾子帶肉的又給縮了回來,獸王在空中打了個轉兒未曾尋覓到食物,待發現端倪便是一聲長嘯,錦瑟見它欲往自己這邊撲忙便將肉丟了出去。她轉身又自盤子中夾了一塊,依舊那般佯裝着扔出去,這般三次害的獸王在院子中滿院子的飛,錦瑟咯咯的壞笑,卻是將獸王惹惱了,直直便向錦瑟飛撲過來。

錦瑟忙如上次一般將那肉丟了出去,可獸王這回卻不再去叼那肉塊,依舊怒氣騰騰長嘯着衝向錦瑟,登時站在院子中看熱鬧的幾個丫鬟驚呼一片。錦瑟也是通過這些時日的相處,覺出獸王的靈性和對她的信任依賴來,這纔敢和它鬧着玩的,可如今見它直撲而來,利爪在陽光下甚至閃着明光,錦瑟想着海東青之兇猛,哪裡能不怕?

登時錦瑟便被驚地變了臉色,她本能地瞪大了眼睛往後退,誰知眼見獸王在眼前無限擴大的一瞬間它卻突然急轉了方向,帶起一陣風撲在錦瑟面上,卻飛快地自白芷手中叼了那盛肉的盤子,接着便又飛衝而去,直落在不遠處的院牆上,這纔將盤子放下,幾口吞了上頭的食物,昂首挺胸地站在牆頭衝錦瑟再次長嘯一聲。

獸王那模樣倒是令錦瑟想到了那日突然出現在牆頭的完顏宗澤來,同樣的囂張姿態,錦瑟意識到被自己豢養的寵物捉弄,又見獸王那般得意模樣,不覺又好笑又好氣,怒目盯着獸王,嘟起嘴來,憋的面色微紅。白芷已是拍着心口,連聲笑罵着獸王。

獸王卻越發得意了起來,又長嘯一聲便飛衝而去了。見了沒了影兒,白芷卻又擔憂,道:“姑娘,獸王這般整日出去不會被人射殺了吧……”

錦瑟聞言瞧着獸王消失的那方天空兀自一笑,道:“你當海東青是那般好射殺的?海東青飛的高,速度又快,更是警覺異常,等閒人莫說是射殺了,便是想擦掉它兩根羽毛也是難事。大周天啓帝最愛這海東青,引得當時的王公貴戚們爲名雕而不惜重金,大周曾有律法,凡觸犯刑律而被放逐到北境的犯人,誰能撲捉到海東青呈獻,即可贖罪,傳驛而釋。後來大周北方戰亂,海東青便更爲難得,又有刑法,刑徒撲捉到一隻海東青進獻給朝廷,不但可免一切死刑,更可得到良民身份,可見海東青之難得。所以,白芷還是莫白擔心了,再說,它都那般嚇你了,你倒又心軟。”

錦瑟言罷,柳嬤嬤便笑着道:“這海東青之珍貴,老奴也曾聽聞過,可姑娘隨便便能得這一隻,可見也是被神話了。”

錦瑟聞言便只一笑,卻也不反駁。柳嬤嬤不知這海東青來歷,只以爲它果真是自己尋上門的當然覺着得之容易,錦瑟卻知,大錦的海東青較之大周只會更爲珍貴,只因這海東青是北燕皇室尊崇的聖物,當年大周便因此海東青而滅國。

大周晚年,驕奢的末代皇帝天啓帝年年派使官向鐵驪索要海東青,且這些使官每至其地,必多番盤削,不僅向鐵驪人榨取財物,還要他們獻美女伴宿,這些美女既不問其出嫁與否,也不問門第高低,任意凌辱,稱之爲薦枕。

這使得鐵驪人對大周的仇恨與日俱增,直至那年大周使官糟蹋了當時息金部首領完顏阿濟郎的妻子,使得完顏阿濟郎箭殺大周使官,舉兵叛周,這才掀開了北燕入主中原的序幕。

完顏阿濟郎領着息金部一統鐵驪各部,集鐵驪八部兵南攻大周。大周天啓帝昏庸殘暴,治國無方,本便導致民怨四起,面對即將崩塌的帝國,其不僅毫無察覺,竟依舊日夜玩樂,這使得鐵驪的兵馬勢如破竹,一舉便翦滅了大周,問鼎中原,並建立了北燕政權。逼的當時大周橫王退守江南,在鳳京建立了大錦國,這纔開始了兩國分庭抗禮的局面。

那完顏阿濟郎正是完顏宗澤的祖父,因鐵驪人身上本便帶着一股鷹氣,而北燕建立更因海東青而起,故而北燕皇室便將海東青尊爲聖物崇拜,皇室徽記更以海東青示之,在鐵驪人的心目中海東青是最崇高,最神聖的英雄。

這些年北燕愈發強盛,已有南攻大錦,一統天下之勢,作爲北燕皇室聖物的海東青自也變得尊貴了起來,較之大周時更爲難得也是在所難免。錦瑟便知,前世時鳳京中,便唯皇宮和區區幾家王府中豢養有海東青,一般人家便是有錢也難求到。

而完顏宗澤給她的這隻海東青乃是鷹中極品玉爪,只怕大錦只此一隻,當真是無價之寶了。只是這獸王也自視太過,竟然連主人也敢捉弄,真真可恨!

錦瑟想着又跺了下腳這才扭身進了屋,而白鶴看着小丫鬟擺好飯,這才進了內室將妙紅塞給她的那張紙條呈給了錦瑟。錦瑟並不意外,只展開瞧了一眼便令王嬤嬤拿去燒了,那紙條上頭卻是約她晚上到依弦院後門處一見的。

王嬤嬤瞧了眼,卻微微擰了眉,見錦瑟未置一詞,卻也不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姑娘晚上可要赴約?這妙紅可是跟着大姑娘七八年了,是大姑娘的心腹之人,如今雖是因親事和大姑娘起了嫌隙,可老奴總怕她不能相信,姑娘說這其中不會有什麼詐吧?”

錦瑟聞言便是一笑,道:“這妙紅可不可信還要再瞧,只今夜她約我在園子中一見卻不會有詐。一來武安侯世子如今躺在牀上,不大可能被擡到園子中。便是當真被擡過來,他行事不便,也難對我做些什麼。再來,如今依弦院還算乾淨,這地方我去了,若然真有不妥,也能及時發現重回到依弦院,不會有礙的。那妙紅也算個妙人兒了,將地方選在依弦院後的園子中,只怕也是恐我不能信她,不願赴約。乳孃若然放心不下,晚上和我一道前去便是。”

王嬤嬤聽罷,這才舒展了眉,笑着道:“老奴這也是被連番的事兒給驚的這般草木皆兵了。姑娘說的對,這妙紅許是真被大姑娘傷透了心,有意投靠姑娘也未可知。她若能幫着姑娘,這回姑娘定是能夠逢凶化吉的。”

待得天黑,王嬤嬤給錦瑟罩上厚厚的擋風帷帽,又披了大毛料的斗篷,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這才領着白鶴和白芷兩個陪着錦瑟悄然出了院子。四人到了後院早有婆子恭候着,出依弦院便是一個連着姚府後花園的小套院,套院東面臨湖堆積了不少山石,又種着各種花木,如今因是冬季,花木雖已凋零,可在月光下卻也影影綽綽,極爲隱蔽。

錦瑟和王嬤嬤幾人剛剛過去,那妙紅便從一旁的山石後顯出了身影,白芷和白鶴忙查探了四周情況,眼見四下靜謐無聲,這才衝錦瑟點了頭又守在遠處把風。

王嬤嬤尋了塊平坦的石頭扶錦瑟坐下,那妙紅已福了福身,笑着道:“請四姑娘安,奴婢便知四姑娘今兒定然會來。”

錦瑟聞言一笑,道:“這裡涼的很,我又怕吹風,妙紅姐姐有什麼話便莫繞彎子,直說便是。”

妙紅見錦瑟帶着帷帽,也瞧不見神情,可聽聲音卻極爲親和,她便又上前了一步,笑着道:“四姑娘快言快語,奴婢便也不兜彎子了。想來四姑娘定然也已猜到老太太將武安侯世子接進府中住的目的了,若不然四姑娘今兒也不會突然就病了……”

妙紅言罷見錦瑟不語,也不反駁,心下便是一定,道:“四姑娘這病倒雖能解一時之困,可姑娘和世子住在一個宅院中,若有心人慾算計姑娘,四姑娘便是再躲也是躲不開的,難保不會被算計到。奴婢得我們姑娘信任,卻是知曉些對四姑娘極有用的消息,奴婢想將這消息送於姑娘,希望四姑娘聽了能信任奴婢,來日幫奴婢一把,解奴婢之困,不至奴婢嫁給一個傻子爲妻!”

錦瑟聞言見妙紅目露憤怒,便笑着道:“妙紅姐姐是個忠厚之人,也一直得大夫人高看,更得大姐姐信任,如今竟做出這等悖主之事,着實叫我吃驚呢。”

妙紅聽錦瑟不接自己的話,反倒如此說,便知錦瑟尚且不信任她,聞言她也不急,只冷笑一聲,道:“奴婢知道四姑娘不信奴婢,可奴婢卻還是要一試的,四姑娘如今面臨兇險,奴婢卻已是被逼到了絕路上。人在絕路時便只能顧得上自己了,想來四姑娘該有體會纔是。更何況,那些個衷心是表給值得之人的,奴婢一心對大姑娘,大姑娘卻這般作踐奴婢,奴婢少不得要爲自己籌謀。奴婢不想一輩子都伺候個傻子,更不想生出的孩子也是癡傻之人。女子一生便只嫁人這一樁事兒,嫁人是再世爲人,奴婢生不能做主投到那富貴人家,嫁卻不想再委屈了自己個兒。”

王嬤嬤見妙紅提及姚錦玉時難掩憤恨之意,不覺神情也鬆了,見錦瑟不語,便接口道:“你可是知曉老太太和大姑娘的籌謀?你想從我們姑娘這裡得到什麼?我們姑娘在老太太面前兒可說不上話,姑娘她自己都身不由己,只怕對你要嫁福生一事也是愛莫能助。”

妙紅聞言知曉王嬤嬤已信了她,目光當即便是一亮,忙道:“嬤嬤放心,只要四姑娘能信奴婢,奴婢便自有法子解姑娘和奴婢之困。”

錦瑟聽罷這才感興趣地開口,道:“哦?還請妙紅姐姐細說,如今我身子虎狼之穴,早已心急如焚,若能得妙紅姐姐相幫,來日自當厚報。”

妙紅登時便露出了喜色,竟在錦瑟身前跪下,磕頭道:“謝四姑娘肯信任奴婢。明日是三姑娘的生辰,明晚老太太便會賞一桌席面給三姑娘,三姑娘定請幾位姑娘到嬌心院去吃酒。到時候我們姑娘便來拉四姑娘一同前往,四姑娘推諉卻也沒用,老太太自有後招。老太太和大姑娘已商定明晚令劉嬤嬤在酒中放藥,迷倒姑娘的丫鬟和婆子們。等四姑娘吃酒微醺,便叫妙青將姑娘扶到書恆院去,嬌心院和書恆院只隔一牆,大姑娘早已吩咐婆子明晚打開連接兩院的套院院門,到時候將四姑娘您和武安侯世子關在一個屋中,待丫鬟們清醒過來去找姑娘,卻是什麼都晚了。便是有人深究也是無用,左右姑娘的清白是沒了。”

王嬤嬤聞言氣得面色發白,錦瑟聽事情果如自己所料半點不差,倒笑了,道:“妙紅姐姐的意思是?”

妙紅便急切地道:“姑娘不想嫁給武安侯世子,奴婢……奴婢卻願意替姑娘擋過此劫!”她言罷聽錦瑟笑了,便唰的一下紅了臉,可卻依舊睜着晶亮的眸子,道,“奴婢已和妙青說好,明晚便由奴婢送四姑娘到書恆院去。姑娘只需佯醉和奴婢到了前院,奴婢願和姑娘換了衣裝,姑娘只需裝扮是奴婢將奴婢扶進世子屋中,姑娘脫困,奴婢清白被世子毀去,自也不必再嫁給福生了。姑娘看,這般姑娘和奴婢豈不是能雙贏?”

錦瑟聞言一思,這才道:“你便不怕來日大姑娘不放過你的家人?”

妙紅卻笑了,道:“四姑娘說笑了,姚家如今對武安侯府是個什麼態度想來姑娘比奴婢瞧的清楚。來日奴婢被發現和世子呆在一個屋中,老太太只會將奴婢送給世子,奴婢成了世子的女人老太太豈敢對奴婢家人不好?再者,若然奴婢真能得了世子青眼,說不得還能求了世子,令他代奴婢將家人的賣身契都討要過來呢。”

錦瑟聞言沉默一下,接着才笑着起了身,上前兩步親自將妙紅扶了起來,拉了她的手道:“妙紅姐姐當真是解了我的大困,今日我可安眠了。”

妙紅也笑了,福了福身,道:“四姑娘折殺奴婢了,奴婢也不過是爲自己多打算一步罷了。自奴婢被許給福生,大姑娘便使人盯着奴婢,奴婢今夜也是好容易才尋到機會出來,如今也出來一陣子了,若然再不回去恐被發現……”

錦瑟聞言便鬆了妙紅的手,道:“如此妙紅姐姐便快回去吧。”

妙紅這才又福了福身,貓着腰匆匆去了。王嬤嬤見她快步消失在夜色中,這才笑着扶了錦瑟往依弦院走,一面道:“大姑娘只想着用妙紅討好了劉嬤嬤,怕是難以料到此舉卻幫了姑娘這麼個大忙。”

白芷便也笑道:“等明日大姑娘瞧着妙紅跟了武安侯世子,只怕得氣的吐血呢。”

錦瑟見幾人皆面帶笑容,神情輕鬆,便也笑着拍了拍王嬤嬤的手,道:“一切回去再說。”

翌日,姚錦紅生辰在嬌心院中請了不少小姐們來玩耍。這回吳氏失勢,小郭氏好容易執掌了姚府中饋,自己姑娘生辰自是要好好籌辦的,錦瑟聽說請的小姐着實不少,極是熱鬧。因她面上有斑便未曾前往,只叫白芷送去了賀禮。

嬌心院那邊一日熱鬧待天色漸沉時賓客們才各自回府,待夜幕降臨,姚錦玉果真便和二姑娘姚錦慧,五姑娘姚錦月一道來了依弦院。王嬤嬤將三人迎進屋,錦瑟已坐在牀上靜侯了。

“四妹妹今兒瞧着已比昨日好了許多,這紅痕都淡了呢。”姚錦玉說話間已到了牀前,笑着瞧着錦瑟道。

錦瑟聞言也笑,道:“是好些了,只是這般模樣着實難以見人。大姐姐怎和二姐姐一道到我這裡來了?”

姚錦慧便道:“昨兒便該來看妹妹,只恐耽擱妹妹休息,這才未來。今兒偏是三妹妹生辰,一早便去了三妹妹那裡,將才那邊才散了,我正說來瞧四妹妹呢,金寶便來了,說是老太太賞了一桌席面給三妹妹,三妹妹想請姐妹們過去吃酒。我正要出門,大姐姐便和五妹妹一道來了,我們往嬌心院去,可不正經過四妹妹這依弦院,自是要來請了四妹妹一道去嬌心院的。”

她言罷,姚錦玉便道:“白日裡都是些外人,自家姊妹反倒沒能說上兩句話,今兒是三妹妹的生辰,自家姐妹便該一起好好熱鬧下才是,眼見着這樣的日子也沒兩年了,老太太賞三妹妹席面也是一番良苦用心。四妹妹也在屋中悶了一日了,左右都是自家姐妹,這起斑也無礙,可莫推辭不去啊。”

她言罷外頭便響起了白鶴的聲音,接着銀寶被帶進來,見姚錦玉和姚錦慧都在便是一笑,上前給錦瑟三人見了禮,笑着道:“想來大姑娘和二姑娘定和四姑娘說了老太太賞席面的事兒,我們姑娘叫奴婢來請四姑娘,姑娘說若四姑娘病着無法吃酒,只過去用些菜喝點水也好。今兒是我們姑娘及笄前最後一個生辰了,四姑娘可不能不賞這個面子。”

姚錦玉聞言見錦瑟面帶猶豫,便又道:“這些日看四妹妹和三妹妹好的跟一個人兒似的,四妹妹怎會不給三妹妹這個面子,便是老太太請不動四妹妹,三妹妹定然也是能請動的。”

姚錦慧便也道:“四妹妹去吧,難得熱鬧,咱們姚府本便沒幾個姑娘,若然四妹妹不去,我們幾個也是冷情。四妹妹多穿兩件衣裳,叫婆子將轎子停在廊下,自吹不到風的。”

姚錦月自進來便插不上嘴,如今便也拉了錦瑟的手笑着道:“四姐姐去嘛,老太太賞的糕點最好吃了。”

姚錦玉將二姑娘,五姑娘都拉了過來,席面又是姚錦紅擺下的,她若然還一徑地推脫算是將姚家幾位姑娘得罪完了,來日少不得還要被府中下人們編排不合羣,冷傲之類的話。再來,人家已布好局,豈能容她這條小魚漏網,便是此刻不應,郭氏自還有法子逼她前去。

錦瑟心中冷笑,面上卻笑了,拍着姚錦月的手道:“五妹妹便不怕姐姐去了,搶了你的糕點?”

姚錦月卻笑着道:“纔不怕呢,四姐姐吃東西最是斯文,四姐姐吃一塊糕點,月兒能吃三塊呢。”

她一言倒是逗得錦瑟和姚錦慧都笑了,錦瑟下了牀,笑着道:“左右是去四妹妹那裡,我便不再換衣裳了,也省得叫三姐姐等急了。”

她身上卻是穿着件半新的蓮青色常服,姚錦玉只想着將錦瑟帶去嬌心院,纔不管她換不換衣裳。她不打扮,又滿臉紅斑,姚錦玉倒更高興,也不必擔心謝少文見色心迷。

故而姚錦玉聞言便笑着道:“四妹妹說的是呢,三妹妹是個急性子,咱們是要快些。”

錦瑟一笑令王嬤嬤拿了件斗篷披上,便被幾人簇擁着出了屋。待到了嬌心院中,姚錦紅將錦瑟等人迎進屋中,自有嬤嬤帶着白芷,白鶴和擡轎婆子們等各院跟來的奴婢們到一旁廂房吃酒作耍。

上房中姚家幾個姑娘一同坐了,姚錦紅少不得又拉着錦瑟細細查看了她身上的紅痕,關切了一番。衆人這才動了筷子,姚錦玉甩下起頭灌了姚錦紅幾杯酒,氣氛便高漲了起來。

姚錦紅今日顯已吃了不少酒,本便有些發暈,如今被姚錦玉灌卻也和她一同飲了幾杯,因難得熱鬧,又沒外人和長輩在,故而姚錦慧沒片刻便也放開了吃起酒來,氣氛一起連五姑娘都用了幾杯,姚錦玉便只需攛掇兩下,姚錦紅和姚錦慧自便勸錦瑟吃酒。

錦瑟見爲了哄自己吃酒,姚錦玉着實也自吃了不少,便心中暗笑,也來者不拒地一杯杯灌,只她那袖中另有乾坤,酒卻有不少都悄悄倒進了棉囊中。便是被姚錦玉盯得緊時硬喝了幾杯卻也無礙,一來她本便有些酒量,再來姚錦玉幾人進門時她便已服用了一粒解救藥。

故而這般不停勸酒,多半時辰後,每個人都有了酒意,姚錦紅更是因吃的最多,早早便倒了下去,被丫鬟扶了進去。而姚錦玉見錦瑟已醉意迷濛,她似還不大放心,又連番勸酒,因二姑娘和五姑娘都有了醉意,故而這酒便吃的更多,沒多時兩人便也倒了下去。

五姑娘吐了半響,姚錦玉便喚了她們各自的丫鬟將人送了回去。

錦瑟見差不多了,而白芷幾人卻沒個蹤影,心中明瞭,便也跟着嚷嚷着頭暈,將撐着腦袋的胳膊一撤倒在了桌上,雙眼迷濛顯已不再清醒。

姚錦玉早先也是吃了分量極大的醒酒藥的,可她將才似爲了勸錦瑟吃酒,故而吃的實比錦瑟要多的多,這會子她已兩眼發懵,好容易見錦瑟倒下,便忙起身出屋,妙紅便站在外頭見姚錦玉出來忙福了福身,道:“妙青肚子疼離開片刻,姑娘可是有什麼吩咐?”

姚錦玉聞言便道:“四妹妹吃多了,既然她的丫鬟不在,你和我一道將四妹妹扶回去吧。”

妙紅忙應了一聲便進來將錦瑟扶了起來,錦瑟佯醉地依着她被扶出屋,姚錦玉便匆匆在前頭領路快步往前院的方向走,一面不忘回頭查探錦瑟的情形,見她一直半眯着眼睛靠着妙紅,似醉的不輕,她卻眯了眯眼,揚起一抹譏誚的笑意來。

待到了院門,見姚錦玉竟沒有回頭的打算,推開半掩的院門便走了出去,妙紅一詫,一面扶着錦瑟跟隨而出,一面道:“姑娘快些回去吧,穿過這院子便是世子住的書恆院了,那邊皆已打點好了,奴婢將四姑娘扶過去便是。”

姚錦玉聞言回頭瞧了妙紅一眼,卻冷聲道:“姑娘自有主張,你跟着便是。”

妙紅登時便蹙了眉,只因按原計劃,大姑娘卻是不必前往前院的,而是早些回去裝醉,一會好起來將四姑娘不見了的事嚷嚷出去。

如今見姚錦玉快步往前去了,妙紅便只能輕輕拍了拍錦瑟的胳膊,又扶着她往前急趕。

姚錦玉之所以快步往前院走,卻是因爲今日收到了封謝少文的親筆信,信上他邀她今夜一同前來書恆院,說是要給她一個驚喜。此事她知不妥,怕丫鬟們知曉會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定然會叫人看管着她,她便不能赴約了,故而姚錦玉將此事一直瞞着妙紅等人,這會子妙紅自便不明所以了。

姚錦玉從那日在茶樓和謝少文別後便越發相思成疾,如今好容易能見到他,又是謝少文親自邀她,她哪裡能抵擋地住這份誘惑,更何況她今日親手將錦瑟送去給謝少文,本便心中不樂,這會子有謝少文邀約在前,自心花怒放。

她腳步匆匆帶着妙紅很快就穿過套院,進了書恆院。書恆院早已經過安排,靜謐一片,三人剛現身,姚錦玉便見謝少文的貼身小廝知硯閃身出來。

“大姑娘請隨小的來,世子正等着大姑娘呢。”他言罷便又衝妙紅道,“快將四姑娘扶進正房去。”

姚錦紅聞言一愣,詫道:“世子這會子沒在屋中?”

知硯卻笑着道:“大姑娘隨小的來便是,世子爲大姑娘準備了驚喜,大姑娘可莫錯過纔好。”

姚錦紅本便有些酒醉,再聽驚喜二字,哪裡還會多想,加之她前兩次和謝少文聯繫都是通過這知硯,這會子自也不會疑他,當即便跟着知硯走了兩步,只接着她便又停了步,轉身走至錦瑟身邊,冷冷地瞧着她,道:“四妹妹莫再裝了,姐姐知道你沒醉!”

她言罷見錦瑟身子一僵,便咯咯笑了,看向妙紅,道:“妙紅,你做的好,今日能將四妹妹騙到這裡來你乃首功!你爲姑娘我做到此事,姑娘自不會將你再嫁給那福生的,這點老太太也是承諾了你的,你放心便是。”

錦瑟聽聞這話猛然睜開眼睛,一臉不置信地盯向妙紅。妙紅卻撤掉了扶着錦瑟臂彎的手,後退一步衝錦瑟福了福身,道:“四姑娘見諒,奴婢一家都是姚家的下人,奴婢又得大姑娘信任,奴婢的命都是大姑娘的,奴婢是萬不會做對不住大姑娘之事的。”

錦瑟登時面色就白了,身子搖搖欲墜,半響才瞧着姚錦玉,道:“原來大姐姐原便沒想着將妙紅配給那福生,只怕一切都是做戲給我看的吧?”

姚錦玉聞言卻一笑,神情得意又陰毒,道:“妹妹錯了,原先我確實動了要將妙紅配給福生的打算,可後來瞧着妙紅她日日落淚到底不忍,便又改了主意,將錯就錯地引妹妹上鉤,如今瞧來,我聰慧的四妹妹也不過如此,到底還是姐姐我技高一籌呢。”

錦瑟聞言咬脣,似已窮圖匕見,猛然推了姚錦玉一把,轉身便欲往後路跑,姚錦玉卻沉喝一聲,“抓住她!”

妙紅兩步追上當即便死死拽住了錦瑟,錦瑟被她拉回來,掙扎着怒目盯着姚錦玉,姚錦玉便咯咯的又笑了起來,眯着眼道:“四妹妹莫白費力氣了,四妹妹跑不過妙紅,也掙不開她的,還是乖乖到屋中等着世子吧。妹妹不是不願嫁給世子,不願做世子正妻嗎?如今姐姐便遂了妹妹的願,從今往後妹妹便只能給世子當個小妾了。”

她似酒勁兒上來,又似一時暢快難以自制,神情顯得極爲癲狂,言罷見錦瑟渾身發抖,便衝那知硯道:“將她打暈,這賤人鬼着呢,免得妙紅一人再出了紕漏。”

知硯上前,錦瑟忙欲大喊,可妙紅已先一步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另一隻手拽着錦瑟不叫她掙扎,知硯一掌劈下,錦瑟便雙眸不甘地閉了,雙腿一軟徹底倒在了妙紅懷中。

姚錦玉見此又是一笑,這纔跟着知硯往院子東面快步而去,妙紅見此張了張嘴,似想阻止姚錦玉,可猶豫了下卻又閉了嘴,只託着暈迷的錦瑟也快步往正房而去。

可她還沒走出小院便覺後頸一疼,接着卻也雙腿一軟,一頭栽倒了。她這一倒,被她拖着的錦瑟自也跟着往地上倒去,只和一頭栽在地上的妙紅不同,她身子還沒着地,腰肢便被一隻臂膀環上,接着身子又被帶起,整個人又被一人攬在了臂彎中,這人不是別人卻正是完顏宗澤。

他將錦瑟抱在懷中,見她緊閉着眸子,月影清亮透過頭頂樹枝斜灑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將她美麗的面龐映的更加動人,又見她就那麼安靜地依在他的懷中,他不覺便輕勾脣角,藍眸中浮動醉色的浮光,朦朧處他俯身低頭,輕輕擡手撫上她的臉龐,輕輕地又小心翼翼地用指背蹭着她面頰上因酒色而暈染的緋紅。

觸手處暖暖的,綿綿軟軟的,他只覺一顆心都要跟着融化了,視線再次專注而仔細地滑過錦瑟籠煙般清秀的眉,她靜謐而濃密的睫羽,玲瓏精緻的鼻,還有那微抿起線條優美淡薄的櫻脣,只覺這醉臥懷中的女子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誘惑,叫人一點點沉淪。

鼻翼間有蘭芷般的清香帶着溫暖的酒香浮動,絲絲縷縷似都鑽進了他的五腹六髒,叫他一陣陣恍惚。他就這麼靜靜地用目光描摹着她媚色中的恬靜,半響才嘆了聲,移開撫着她面頰的手,用食指用力一掐錦瑟的人中。

懷中錦瑟吃疼,秀美的眉頭微微蹙起,兩扇如蝶翅般的睫毛撲扇着睜了開來,她視線微微一恍接着便清銳起來,待瞧清他,清銳的眸子掠過一絲詫異,驚道:“怎麼是你!”

完顏宗澤便揚眉一笑,道:“醒了,我的醉美人……”

他言罷兀自埋下頭靠近錦瑟又用力呼吸了下,一臉的沉醉。錦瑟這才察覺自己正躺在完顏宗澤的臂彎中,她一驚完全清醒過來,一把推開完顏宗澤,沉喝道:“寸草呢!”

言罷人已站定,卻正見站在三步開外垂着頭一言不發的寸草,錦瑟見到他這才微收了怒容,可卻沒有半點驚訝。顯然,她早便知道寸草在此,事實上,寸草會在此,也是她早先便洞察了妙紅的不妥之處,這才做出的安排。

姚錦玉以爲錦瑟中了計,卻不知錦瑟只是將計就計,哄過了姚錦玉。

妙紅的破綻便就露在昨夜她的表現太過冷靜,也太過無懈可擊。試想一個忠實了主子十數年的奴才,第一次背叛主子怎會無半點驚憂,那般的鎮定而從容?再來妙紅不過是姚家一個丫鬟,便是再大膽,錦瑟覺着她也不敢將心思動到謝少文頭上。

錦瑟厲目瞥了眼地上躺着的妙紅,卻也不再糾結完顏宗澤會在此的緣由,衝寸草道:“我叫你準備的衣裳呢,給她換上!”

寸草聞言忙將肩上包袱解開,裡頭卻是一件極爲華麗的錦緞襦裳和同色的襦裙,另外還有一套鎏金頭面。他兩下剝開妙紅身上衣裳,又給她套上準備好的衣服,插上髮簪,帶上帷帽,這纔將妙紅扶了起來。錦瑟瞅了瞅兀自一笑,道:“這般倒比我更像個小姐了。”

她說着解下身上斗篷遞給寸草,完顏宗澤卻早一步上前接了過去,錦瑟只瞧他一眼也不多言便忙往正院走。寸草抱着妙紅,待正院已在眼前,這纔將妙紅推給錦瑟,錦瑟正欲拖了妙紅往燈火處走,完顏宗澤卻閃身過來,飛快地往妙紅嘴中塞了什麼。

錦瑟一詫,蹙眉瞧向完顏宗澤,道:“你給她吃什麼?”

完顏宗澤卻是揚眉一笑,眨巴着眼睛,邪惡一笑,道:“好東西。”

錦瑟見他不願說便也不多問,拖着妙紅便往正院去了,她尚未進院已有謝少文安排的小廝迎了出來,上前接過了妙紅,道:“怎這麼久。”

錦瑟垂着頭,諾諾地道:“四姑娘酒吃多了,奴婢拖了半響,一會子那邊便要鬧起來了,小哥快將人扶進去吧。”

那小廝聞言忙一點頭,因知姚四姑娘得病不能着風,故而見妙紅頭上戴着厚厚的帷帽他也不奇怪,只抱起妙紅便匆匆地進了院子。

錦瑟這才轉身,快步往回走,她因也吃了酒,這會子心神一鬆倒覺有些醉意,剛繞過影壁腳下就一個踉蹌,尚未穩住身子,便覺有人欺近,接着身子一輕,兩腳便已懸空,轉瞬間她的整個人已被完顏宗澤又抱了起來。

錦瑟怒目瞪向完顏宗澤,只她尚未張口,完顏宗澤便將眉一挑,道:“你不想瞧瞧你那好姐姐去了哪裡嗎?乖乖的,我帶你去瞧場好戲。”

這會子酒勁兒上來,錦瑟原便覺着頭暈,聞言一來果真好奇,再來也是經這半天折騰沒了精神,懶得和完顏宗澤喊罵,故而她便只點了下頭,完顏宗澤面露喜色,抱着錦瑟便往將才姚錦玉離去的方向追去。

片刻後,錦瑟被完顏宗澤整個抱在懷中,一同坐在一顆大樹上往不遠處的亭子看,卻見那亭子中兩個人正摟抱在一起,卻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可不正是姚錦玉?!而那男子,錦瑟便是再眼拙也瞧出,絕非謝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