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華殿裡頗爲熱鬧,靜妃起居的偏殿裡,兩個雙胞胎小皇子在炕上玩,一會兒親親熱熱摟抱在一起,一會兒又不知道哪裡不對了,打了起來。
靜妃在一邊坐着,跟前放着一杯熱氣騰騰的花草茶,靜靜的微笑看着,一派嫺靜,如花臨水,一時聽小太監進來報南安侯夫人求見,靜妃笑容更盛,忙吩咐:“快傳。”
南安侯衛氏夫人進了偏殿,笑着福身行禮:“給娘娘請安。”
靜妃這才婷婷的站了起來,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炕邊上,笑道:“自家姐妹,何用如此多禮。”
衛氏夫人笑道:“娘娘說的是。”
又看一眼炕上爬來爬去玩兒的小皇子,笑道:“兩位皇子長的真快,簡直每一回來都大了好些,要不了多久就能走能跑了,娘娘也越發要有後福了。”
靜妃道:“兒子們都大了,我也就老了,這後福還沒看見在哪裡呢。”
衛氏夫人笑道:“娘娘青春正盛,怎麼說起來這話來了,說起來,到了年底,七爺也就十一歲了,娘娘爲他打算也是應該的。”
提到這件事,靜妃會意,吩咐奶媽子把小皇子抱出去玩,一邊伺候的宮女們上了茶,也都識相的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衛氏夫人這才笑道:“前兒娘娘吩咐我的事,我已經辦過了。”
靜妃忙問:“怎麼樣?”
衛氏夫人搖頭嘆道:“不成,果然如娘娘所慮,這婦人極其奸猾,直是滑不留手,根本就像是早有防備,枉我精心佈置,買通了敦敏郡王同胞兄弟府裡的人,引她去一處林子,從頭到尾我都沒有露面,也沒與她說一句話,按理說,一點破綻都沒有的,卻不知她如何起了戒心,有了防備,也不知她是如何識破的。”
就把鄭明珠那一日的表現,如何找人看着那丫鬟,如何暗中請了敦敏郡王府的世子妃來,如何裝作上當,讓那丫鬟弄髒她的衣服,如何隨那丫鬟走到小路口,讓世子妃當場叫破,一一說來與靜妃聽。
聽得靜妃恨道:“這個賤婦,沒有任何徵兆,她如何識破的?定是那丫鬟不謹,走漏了風聲。”
衛氏夫人點頭稱是:“想來必定是娘娘說的這樣,最可氣的是,她識破了也就罷了,還故意裝作上了當,叫敦敏郡王世子妃當場看了個正着,又沒真的怎麼樣,她還不依不饒起來,逼着處置了丫鬟不說,還把這個東西打發了人給我送來。”
說着就拿出那鐲子來,託在手掌上:“這是我給那丫頭的東西,想必是郡王府世子妃審了那丫鬟,一個丫鬟能熬得住什麼,自然就招了出來,她也倒是厲害,就封好了打發人送到我府裡來了。”
靜妃咬着牙道:“好個毒婦,這樣不給人臉面,說到底,她也並沒有去那林子裡,有什麼要緊呢,不過抓到個丫鬟,打發了也就罷了,還要巴巴的打發人把這東西送你那裡,明擺着打臉呢,到底什麼居心!既這樣不給我們家臉面,如何饒得了她!”
衛氏夫人忙站起來,撫着她的肩勸道:“娘娘快彆氣了,爲着這樣一個毒婦,氣壞了娘娘,倒值得多了,雖說這毒婦奸猾,功敗垂成,但這一回倒也頗有收穫。”
靜妃忙道:“有什麼,快些說罷。”
衛氏夫人又笑着坐下來:“雖說那毒婦可惡,可姐姐別忘了,這事兒原就不單爲了她去的,她反倒是其次的,說起來,咱們也不是爲着她特地花這樣大力氣的,想來若是爲了這個毒婦,勞娘娘傷神,反倒是擡舉了她。”
靜妃點頭嘆道:“妹妹說的是,只我一想到她,就心裡頭不自在,竟就忘了,她不過是順帶的罷了。那蘇太醫如何?”
衛氏夫人掩嘴一笑:“娘娘何等人物,看不上那等毒婦也是有的,只如今倒不要爲了她捨本逐末纔是——論起來,那位蘇太醫,竟是個好擺佈的,我今兒試過了,吩咐了身邊的侍衛打暈一個丫鬟,丟在那林子裡,再打發一個丫鬟去請蘇太醫,他果然毫不懷疑,立時就去了,我吩咐了身邊得力的人全程跟着,這位蘇太醫果然醫術高明,救治的極快,就是脾氣孤拐些,治好了擡腳就走,我的人裝成郡王府大管家請他留步,他也不肯停,今後咱們只怕得在這引他入彀的人身上下了功夫才行,若是他停的時辰太短,只怕不好施展。”
“阿彌陀佛。”靜妃道:“既是個好哄的,我就放心些了,如今那邊宮裡,鐵通似的,誰也不信,針都插不進個縫兒,用醫用藥只信蘇太醫一人,若是拿不住他,竟再找不到別的人了呢。妹妹放心,誘餌倒是容易的很,到時候,用些個難解的藥之類喂個宮女吃了,只要不死也就是了,就是大羅金仙呢,也包管他一個時辰也解不開,這事兒倒是不難。只是這蘇太醫好引,沒有個有身份的命婦入彀,也算不上一個什麼把柄,拿不住他呀。”
衛氏夫人遲疑了一下,不由勸道:“娘娘,依我說,這一回,別管那毒婦也罷了,不如尋個容易些兒,沒什麼防備的又有身份的夫人,或者索性就是宮中命婦,也是一樣的。待這事兒成了,來日方長,再尋時機也是一樣的。”
靜妃斷然道:“不行!要我饒了那毒婦,除非我死了,不然是再不能夠的!這毒婦害了我們家的人,連我……降了位分,究那源頭也是爲着她!妹妹回家也看過了,蓉姐兒芙姐兒這樣小的年紀,就是淘氣些,又能有多大的錯?掌嘴三十,好好一張臉都打爛了,連今後的親事都難了,還有嫂嫂……也是因着她,一根白綾就縊死了,她害得我們家這樣,如今有這樣好一個機會,竟要放過她不成!”
衛夫人早知靜妃必然是不應的,她也早有後手,如今勸一勸,不過是爲着把事情說的難些,到時候自己再說出計策來,才更有分量些。
早在收到鐲子的時候,衛夫人就把這一切想好了,用這個鐲子給姐姐瞧了,越發說得鄭明珠惡毒奸猾,也就越發顯得自己深謀遠慮。
這位姐姐可不好伺候,在家裡就那樣兒了,如今深宮十年,深得聖寵,自然更不好伺候了,自己雖說爬上了龍牀,可越是這樣,越是清楚的知道,姐姐在聖上心中是與別的嬪妃不同的,以前姐姐倚重嫂子,如今嫂子沒了,自己若是顯出智計來,何愁姐姐不倚重自己呢?
衛夫人忍不住就露出了在府裡那同樣得意的笑來,想着:那毒婦送來鐲子,以爲是打了我的臉,豈知實是幫了我一個忙呢,越是事兒難辦,自然越是顯出我智計百出來呢。
這個得意的笑容轉瞬即逝,衛夫人說:“論起來,娘娘說的也是,若是饒過了那毒婦,咱們家也就叫人小看了,還是娘娘說的是,趁着如今這計策,把那鄭氏拖下水來,實是一箭雙鵰,既拿捏住了蘇太醫,又拿住了這鄭氏,今後娘娘要她往東她就不敢往西,叫她跪着她就不敢站着,這才顯得出娘娘的手段來呢!”
這番話聽的靜妃歡喜的很,忙道:“可不就是這一說,前兒妹妹設這個局,實在精妙,我一聽說要拿捏住蘇太醫,橫豎要尋個高身份的命婦來入彀,自然就想到她了,如此一舉兩得,只是這一回聽你說了,這毒婦實在奸猾,須得好生籌劃纔是。”
衛夫人微微一笑:“娘娘說的是,我也慮到了這個,這毒婦奸猾,尋常計策許是難以上鉤,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妙法。”
靜妃大喜:“如何?”
衛夫人坐的近了些,低聲道:“前兒六丫頭被送靜修院的時候,我曾打發身邊的管事媽媽去瞧了她一回,六丫頭哭了半日,我才知道,原來這毒婦極是善妒,便是自己有着身孕,也把爺們拘的極緊,六丫頭進門半年,還是黃花閨女呢。”
“啊?”靜妃怒道:“原來不只惡毒,竟還如此妒忌!虧她還是大家子出身,活打了臉!”
衛夫人點頭道:“可不就是娘娘說的這個話,不只六丫頭那裡,就是她們家後院子放着的兩個姨娘,那也是個活擺設,她拘着爺們,一回也不敢去呢。這些日子我在外頭走動,也有意尋了與她相熟的些夫人說話兒,言談中我慢慢兒的試出來,這鄭氏行動衝動,也不愛假手丫鬟婆子,有了什麼都愛自己出頭兒,娘娘可記得,那一回嫂子孃家的弟媳婦,可不就是她親自出面打的?那還是在別人家呢,與她有什麼相干?她偏愛出這個頭,真真好笑,由此可見,她就是性子衝動,有事兒是再忍不住的。”
靜妃點點頭,但還是很茫然:“你說的是,不過這有什麼相干麼?”
衛夫人掩嘴笑:“娘娘真是實心眼兒,這兩樣乍看起來沒什麼相干,可細細一想,實在很有文章可做,我也是靈光一閃,纔想到這個。”
說着她回頭看了看,雖然偏殿裡和院子裡都沒人,衛夫人還是小心的附在靜妃耳邊說了兩句,靜妃恍然大悟:“啊,這樣,果然妥當!”
衛夫人笑道:“果然娘娘一下子就明白了,娘娘細想,她聽到這個,會有個不去的?且這樣子可是她自己要去的,咱們又沒往她身上倒東西,也沒引她去什麼地方,就算有個什麼意外,那也和咱們不相干,是不是?再退一萬步說,就是她不去,也不過就是風平浪靜罷了,再沒人看得出一點兒不對來,比起放個丫鬟在她身邊做點什麼來打眼,豈不是穩妥得多?”
靜妃拊掌笑道:“果然果然,實在是很妙,若是她去了,那是她自己去的,和咱們無關,就是她不去,那也什麼事沒有,無非再尋下一次機會,誰也想不到咱們。”
衛夫人接着笑道:“再說了,就算她不去,聽了那樣的話,心中難道不是有個鯁麼?她既善妒,自然就受不了,管她忍着難受也好,索性在家裡吵鬧也好,那也是現世報了!”
靜妃笑道:“很是很是,怪道以前老太太就說你冰雪聰明,果然不假,這樣的計謀,也難爲你竟考慮的如此周全,既能引她入彀,又留了安全退步兒,虧你怎麼想得到。這一回,就算她再奸猾,也非得叫她難受不可!”
衛夫人笑道:“只這事兒還有幾個細處須得細細安排,仔細考慮,別在小地方出了岔子纔好。”
靜妃忙點頭稱是,兩人便細細商議,不時有得意的笑聲傳出來。
鄭明珠還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人稱爲善妒了,她倒是頗爲疑惑,進了十一月,好幾家下了帖子請賞雪賞梅,這半個月來在兩三個府裡碰着了那位美豔動人的南安侯衛氏夫人,這位衛夫人一反敵視態度,竟然對她親熱起來。
鄭明珠簡直覺得毛骨悚然。
話裡話外都在解釋那一天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年紀小不懂事,心中其實是想和她親近的。
鄭明珠默默的聽着,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位衛夫人笑盈盈的賠了不是,又再三解釋,碰到一回解釋一回,又趁着沒人求她包涵,別告訴人去。
鄭明珠也就只得點點頭。
可是她們衛家人不是這個傳統啊,莫非這一位是衛家的奇葩?
鄭明珠倒是越發覺得這事兒蹊蹺的很,按說她都要設計自己了,可不止一般仇怨,就算是敗露了,也不至於態度這樣大的轉變呀。
別人也罷了,或許是真怕自己說給她的夫家或是有厲害關係的人聽,可是這位衛夫人,鄭明珠覺得她是不怕的,她敢毒死元配,又能逼的老夫人搬走,甚至還可能上了龍牀,她會怕南安侯知道?
衛家恨死鄭明珠,自然更不會怕衛家知道。
她既然不怕,卻做得這個模樣,怕她說出去,而來賠不是,套近乎,就越發顯得有什麼不對勁了。
鄭明珠越發提高不敢鬆懈,只是十一月都過完了,去了好幾個府邸,都是一派風平浪靜,這位衛夫人每次碰到都十分客氣,必是要來說兩句話,恭維一番的。
或是說她衣服款式好看,或是說首飾新奇,或是玉質如何的好,也不煩人,恭維個幾句,顯出幾分親熱,就適時的退開了。
倒是很有分寸。
鄭明珠就無奈的習慣了。
眼見的除夕就在跟前,過完除夕,又是宮中的朝賀慶典,又是嫡長皇孫睿郡王的週歲,鄭明珠又開始了頻繁進宮的日子,就是這樣,在宮中無數次的碰到衛夫人,無數次的落單,換衣服,走夾巷小徑,也依然一點事也沒有。
風平浪靜的叫人提心吊膽。
陳頤安見她這樣患得患失,不由笑道:“真不明白這個你有什麼好心煩的,多大點事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還怕她不成?”
鄭明珠白他一眼,誰跟他比呢?誰又比得過他呢?
她只坐在炕沿上看着賬本子,聽五妹妹陳頤敏盤着腿坐在炕上,認真的教胖乎乎的寶哥兒說話。
“來,寶哥兒,叫‘娘’~~~”陳頤敏自己還奶聲奶氣的呢。
寶哥兒不耐煩,坐了一會兒,扭着身子要鄭明珠抱。
外頭有丫鬟進來稟道:“大姑奶奶的轎子到門口了。”
哎喲,寬姐兒回來了,寬姐兒是去年三月,鄭明珠生產前出的閣,第一年新年,自然是要回孃家歸寧的。
鄭明珠忙下了炕:“五妹妹,下來穿鞋,出去接你大姐姐。”
又回頭問陳頤安:“你先去母親那裡?我帶妹妹們到垂花門接一下大姑奶奶。”
陳頤安便吩咐奶媽子抱了寶哥兒,隨他一起去榮安堂。
鄭明珠又打發人去請其他兩位小姐,牽着陳頤敏出去接陳頤寬。
陳頤寬兩口子帶來的車馬都卸在二門,鄭明珠遠遠的瞧了一眼,有五六輛車在卸東西,陳頤雅個頭如今比鄭明珠還高了一點,自也看見了,不由咋舌,小聲道:“大姐姐把夫家的家底都搬來了不成?”
鄭明珠好笑。
陳頤寬也是個命好的,遇到陳夫人這樣一個厚道的嫡母,嫁庶女也不圖名聲,只看實惠,陳頤寬嫁過去就是當家作主的少奶奶,萬貫家財,千頃良田,夫君又敬重她,事事由她做主,比多少高門嫡女日子都好過的多。
作者有話要說:我算了算,大約還有個十章左右就能結束了……可以開始想比較想看誰的番外了
謝謝妹子們的霸王票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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