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珠頗有點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登時又把墨煙看得出汗,少夫人也實在是太精明瞭一點吧,她也不敢說話,只提筆把禮單默出來。
鄭明珠接過來看了,笑道:“少給我打馬虎眼,這花了你不少力氣吧?罷了,你告訴我,慎王世子和大爺關係怎麼樣?若是你還是不知道,便是沒臉我也只得去問夫人了。”
鄭明珠知道,憑陳頤安那個脾氣,必然是不耐煩這些瑣事的,在成親前,他的走禮應是陳夫人在替他辦,成親後,自然是應該交給鄭明珠。
但鄭明珠知道,實際上並沒有,難道現在還是陳夫人在辦?
而且陳頤安外書房又是走自己的帳,這中間到底是個什麼流程,怎樣的交接?
鄭明珠糊塗了。
墨煙說:“依奴婢看,這單子上略添一樣兩樣也就是了,再給大爺看看,瞧大爺怎麼說。”
鄭明珠明白了,墨煙是真心的想把這事抹過去,她沒要到禮單檔子,又想要鄭明珠不在這事兒上爲難,是以這單子只怕是墨煙去尋了人合計過的,也不知道是誰,但至少是個平日裡常與這些禮單打交道的人,鄭明珠琢磨了一下,墨煙說的那個管庫房的叫什麼來着?
鄭明珠想着就問了出來,墨煙有點不安的動了動:“回少夫人話,管庫房的是綠衣姐姐。”
看來就是她了。
墨煙做事情十分周到,擬的時候特意給鄭明珠留了一兩處添加的地方,又是四平八穩,留有餘地,到時候交給陳頤安,單看他添不添東西,也知道他和慎王世子關係如何了。
鄭明珠是那種不弄明白不肯罷休的性子,不由的就問:“我來之前可是夫人替大爺辦禮?如今呢?”
墨煙最怕她問到這個,可是偏偏少夫人就是挑了這個來問,她只得回道:“少夫人說的沒錯,原是夫人替大爺辦這些事的,只後來少夫人進門了,夫人按照慣例,就把外書房一應事務都交接出來,奴婢也不知怎的,含混了兩個月,大爺發話讓宣紋姐姐攬總外書房事務。”
“慣例?”鄭明珠聽的清楚,卻不明白。
什麼樣的慣例?
墨煙解釋:“原是太夫人那時候的例,侯爺當年便是這樣過來的,聽說是老侯爺定下的,後來大爺成親了,雖說大爺是夫人養的,卻還是循了例,把大爺的那份兒分出來,交給大爺的外書房,所以外書房一應進項和開支,都是自己走賬。”
鄭明珠覺得,自己彷彿在聽高門秘辛,八卦天生就比正事兒好聽,不知不覺她的關注點就歪了過去,笑道:“越說越覺得含混起來,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不如一併說給我知道。”
墨煙說:“少夫人,這些事哪裡是奴婢議論得的?”
鄭明珠笑道:“你都說了這半天了,要議論早議論了,這會兒又來裝什麼,趁早兒說出來,我不告訴別人。”
墨煙啼笑皆非,這位少夫人,精明處是真精明,可是這有時候真讓人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
她只得細細解說:“這事兒奴婢也是聽說,知道的也不多,聽說原本咱們侯府並沒有這樣子的規矩,只是因老侯爺元配的侯夫人福薄,只留下了侯爺這一根獨苗兒就沒了,後來續娶了如今這位太夫人,聽說……聽說和侯爺並不怎麼合得來,老侯爺也無法,後來就定下了這個規矩,世子成親後,單立世子外書房,就把一份兒產業分出來。”
“喔,這樣,可是大爺還沒封世子呢。”原來是這樣,雖然墨煙不敢有任何的評論,鄭明珠兩世以來對這種事都是極其熟悉的了,立刻明白,這豈止是合不來,不知道多腥風血雨呢,不然爲了名聲計,這種勳貴之家,頂級豪門,怎麼可能在父母在世的時候就分產業呢?
雖說做的小心,只是單立外書房,可這圈子裡頭的人都是再精乖不過的了,誰看不懂裡頭的花樣呢?
墨煙笑道:“雖說大爺如今還沒請封,可是既然侯爺和夫人都發了話了,自然也就無礙。”
潛臺詞就是,陳頤安是親生子,和上一代的爭奪的情形完全不同。
世子位是穩當的,產業也是穩當的。
沒想到,原來武安侯府曾經這樣腥風血雨啊,鄭明珠突然覺得陳夫人和她頗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不過人家是明白人,對着繼母又是勝出者,而自己……還真是前路漫漫呢。
聽完了八卦,鄭明珠終於繼續說正事了,這叫墨煙鬆了口氣:“那麼現在侯爺的外書房事務是由誰攬總管着呢?”
墨煙低聲道:“自然是夫人。”
唔,鄭明珠明白了,侯爺的外書房是夫人管事,那麼陳頤安的外書房就該是鄭明珠管事纔對了。
不過她現在也是很清楚原本那個鄭明珠有多糊塗,對庶務不僅不是不會管,更是不願管,一心還以爲自己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呢。
是以成親後,陳夫人爲了兒子兒媳臉面計,爲陳頤安設立外書房,分了產業,陳頤安本也想把一應事務交給鄭明珠管理,只是沒想到鄭明珠竟是那樣子一個樣兒,如此便交不出來,如今竟然是由一個通房丫鬟管着。
真不夠打臉的!
也難怪宣紋敢和她打擂臺,今日她要備禮單,便是要奪了宣紋的權,叫她如何肯?自然不願坐以待斃,便要奮力反擊。
只可惜……她再能幹又如何?到底只是個通房,就算能把外書房事務打理的完美無缺,單是一個通房身份就讓整件事有了大瑕疵了,單看如今只是自己略微露出一點明白來,陳頤安就要叫她備禮,這無非就是要試試看的意思,目的還不是爲了把事務交給她來管。
宣紋顯然也是明白這一點,纔要給她下絆子。
鄭明珠若是辦的不好,這件事自然就會再次無疾而終了。
只是,身份永遠是難以逾越的天塹,鄭明珠再糊塗也是陳頤安的正妻,宣紋再聰慧能幹也只是個通房,這樣的人家,斷然沒有讓通房越過正妻去的道理,臉面還是要緊的。
鄭明珠笑着搖搖頭,宣紋雖說聰慧能幹,到這種關頭,也糊塗了。
鄭明珠心中有了分數,便說:“我明白了,就這樣吧。”
墨煙躊躇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奴婢也覺得宣紋姐姐糊塗,只是還求少夫人看大爺面上,不與她計較吧。”
鄭明珠笑道:“如今哪裡是我要和她計較?你瞧瞧我什麼時候喜歡找人麻煩了?這事兒你別操心了,我橫豎有分數的。”
是呀,少夫人的確不愛找人麻煩,可是有人看少夫人好欺負,麻煩找到她的頭上,她可不會給人留什麼餘地的。
墨煙在這邊伺候了不到半月,親眼見了多少事,心中早已越發恭敬起來。
心中便只是替宣紋擔憂。
好歹也是這些年的姐妹,別的不論,宣紋待她們都很大方寬厚,是一個好姐姐,可是,她在這樣大的是非之前卻怎麼這樣糊塗這樣固執呢?
今天勸了她這樣久,她竟一直咬着牙不肯鬆口,唉,宣紋姐姐怎麼這樣不明白,她與大爺再有十幾年的情分,少夫人到底是少夫人呀!
墨煙剛掀了簾子出來,正與玲瓏走了個對臉兒,看玲瓏的臉色,她的差事顯然也沒辦好,墨煙不敢久站,只與玲瓏打了招呼,就走了出來。
玲瓏此時站在鄭明珠跟前,回道:“少夫人,奴婢尋了兩個辦事利落的小子出去找人了,北城下街不僅是羽衣館,便是其他幾個鋪子都問過了,並沒有廖三娘子。”
鄭明珠心中一跳,連忙問:“是怎麼說的?”
玲瓏說:“羽衣館說的是沒有這個人,不過下頭街尾有個小鋪子裡有位小娘子說,廖三娘子如今不在帝都了。”
鄭明珠怔怔的,只覺牙根咬的發疼,果然……果然還是什麼都保不住麼?
不過是一個繡娘,竟然也容不下!
玲瓏見她一言不發,不由的覷她臉色,見她臉色有點發白,心中雖訝異,卻是一點都不敢露出來,只越發小心翼翼的侍立在跟前等着。
鄭明珠想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如果她一定要尋三娘子,她自己是沒有半點人手的,勢必要動用陳頤安的人手,可是這要如何解釋?
鄭明珠實在是沒有任何理由讓陳頤安動用人手替她尋一個繡孃的。
不行,不能妄動!絕對不能這樣做。
鄭明珠是沒有理由認識一個繡孃的,她如今不過是因要替小姐們尋繡娘來教一教刺繡,才靈機一動,用這個機會去找廖三娘子,只要她進了府,自己慢慢的便能知道自己來到這裡之後唐家的情形。
雖然鄭明珠覺得自己所猜測的必然和真實情況差不多,可耐不住實在是想要有個確定。只希望三叔看在唐家長房無人的面上,肯回來。
只不過……單看廖三娘子被逼出了帝都,鄭明珠就知道,真實情形或許比她猜想的更糟些。
只是,既然已經這樣了,急也是沒用的,不如徐徐圖之。
上蒼憐憫,讓她一生二世,至少要先把眼下的日子過好,如今這裡滿地荊棘,處處束手,不能更添枝節!
鄭明珠拿定了主意,心中雖難受,臉上卻也緩和了顏色,對玲瓏說:“既然不在,便罷了,待我問問哪裡還有好的繡娘,再去請吧。”
玲瓏自是不敢問什麼,只應了是,見鄭明珠沒有別的吩咐了,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出門之前回頭,只見鄭明珠靠在大紅的引枕上,靜靜的望着窗外,容色十分寧靜,與往日沒有絲毫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