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舊影,記憶定格。
拉普拉塔河口轟隆的蒸汽發動聲,將成爲刻在移民們心中永久的記憶。
拉普拉塔河口是進入本土內陸地區的起始點,也是海外移民抵達本土的最大終點站。
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海外移民在這裡踏上南美的土地,然後通過巴拉那河水上支流和長安—松江鐵路幹線,分散到本土廣袤的土地上。
送走一艘艘懸掛英國國旗的大型輪船,
迎來一批又一批滿載海洋漁產品的拖網漁船,在拉普拉塔入海口繁忙的水上航道上,
大漢帝國又以它堅定而又寬廣的胸懷,迎來了一隻由六十餘艘大中型遠洋運輸船組成的遠東移民船隊。
經歷近兩個月的漫長海上航行、熬過顛簸、無趣的船艙生活,眼看着即將抵達最終的目的地,運輸船上的移民們都興奮得跑到甲板上,舉目眺望大洋盡頭,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國土。
之所以說熟悉,是因爲在抵達南美之前,他們已經從周邊的鄰居、好友那裡,瞭解了許多有關南美漢國的風土人情,像什麼南美漢國遍地都是生長着小麥、高粱、水稻的田地,山林、草地中的牛羊數不勝數,那裡的百姓家裡都堆着小山一般的糧食,他們每天都能吃上大米熬製的米飯,根本不用擔心受餓。
在閩南、江浙、兩廣乃至北方沿海地區,到處都流傳着種種有關漢國的神奇傳說。
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沒有踏出過生活周邊一百公里之外的百姓們,最初聽到這個傳言時,並不相信,他們只是把這種話當做一個奇聞趣事,因爲根據他們固有的經驗,一年辛辛苦苦爲地主老爺們耕種土地,每一天能夠吃上兩頓粗鄙的窩頭、餿食,便是難得的幸福生活,像傳言中的那般,每天都能吃上精緻米飯、饅頭,三五天吃上一次肉,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普通老百姓平時當做笑話聽聽還行,指望這種好事落在他們身上,幾乎沒有可能。
身處世界兩端,再加之清廷治下地區的封鎖落後(1890年代官辦私營工業企業只有100多家,封閉程度可想而知。),
不僅普通老百姓不瞭解南美漢國真實的經濟、生活水平,便是那些自詡精通洋務的官員,對南美漢國的真實情況也是知之甚少。
聽說過或者瞭解過南美漢國些許情況的百姓,在遠東大陸地區,不到總人口的十分之一,不過,僅僅是這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口比例,也爲本土帶來了遠超運輸能力負荷的移民人口。
每年接納40萬至50萬移民,更多的海外移民被安置到宋卡、蘭芳等地,
龐大、壯闊的出海移民浪潮改變了南美漢國的人口結構,同樣也改變了近千萬遠東華人的命運。
運輸船隻靠岸停泊,一個個面黃肌瘦、瘦骨嶙峋的移民排成長隊,在負責移民事務的政府官員指引下,有序轉移到岸上修整、歇息。
距離拉普拉塔入海口不遠,松江府近海港口所在地,爲了安置、轉移數量龐大的移民,當地政府在港口方圓二十公里範圍內,建造了總計十餘萬棟獨立磚瓦房,並且配備有足夠一次性接納20萬移民短暫居住、修整所需的生活、醫療物資。
吸收華人移民是和鼓勵生育、興辦教育、發展工業並列的基本國策,
漢國政府大力吸收、安置華人移民,不僅是出於本土發展所需,更是出於對民族、國家的道義和責任。
看着船上走下來的一個又一個四五歲、七八歲的孤兒,看着他們懷抱着更加稚嫩的弟弟、妹妹的害怕、恐懼神情,但凡一個有良知的熱血青年,都不會放手不管。
漢國皇帝對於救濟、撫養大陸失孤幼兒是出了名的重視,而那些剛剛從軍事院校畢業,以普通水手的身份進入遠洋運輸船隊進行一年實習期的海軍青年軍官,更是把皇帝的教導、理念當做信仰,每次跟隨移民船隊返回後,都彷彿成了打了雞血的鬥士,一個個熱血激揚,渾身上下充滿了用不盡的勁頭。
按照陸海軍那羣青年軍官的說法,這個叫民族責任感、叫做赤誠的愛國心,在他們眼裡,每一個遷移到南美本土、失去父母的華人孩童都是國家的未來和希望,看到他們移民之初的可憐模樣,他們心中即難過、自責,也更奮進、熱血!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弱則國弱!失孤幼童是遭受苦難的一代,青年軍官們有責任和義務爲國家崛起奮進,他們不願意看到失孤幼童經歷過的事情在他們後代的身上重演!
松江港海軍軍事基地青年軍官日常掛在嘴邊的話出現在腦海中,漢國興和造船廠副廠長牛尚周起初並沒有太過深刻的理解,但是在親眼看到一個個失孤幼童害怕、無助的眼神以及他們糟糕的身體狀態後,牛尚周的心情也產生了劇烈的變化。
牛尚周(1861年生,第一批留美幼童)出生於南方富裕家庭,少年時便按照清廷指令,到美國留學。
因爲少時離家的緣故,牛尚周對於故鄉普通百姓的真實生活情況瞭解的並不多,後來,1881年,留美幼童計劃中止,牛尚周與徐之宣、鄺榮光、譚耀勳等人接受漢國招攬,相繼返回南美本土,之後,又經歷五年留德學習,1887年再次回國,被派遣至興和造船廠工作,由此,與興和造船廠附近海軍基地的青年軍官們接觸漸久,牛尚周對清廷落後統治的根本原因以及遠東普通百姓生活的艱難、困苦的理解也越來越深。
而直至今天,因爲李明遠和數名中央官員要來興和造船廠視察5000噸輪船的建成工作,牛尚周和廠長童隆福、艦船技術顧問托馬斯?比利亞爾等人親自到港口迎接,藉着這次出來的機會,牛尚周才真正體會到了那些海軍青年軍官目睹一個個失孤幼童時的真切心情。
臨近興和造船廠近海船塢方向,一個個蓬頭垢面的孩童穿着明顯是換過的不甚合身的灰布衣服,臉上雖然有一絲紅潤(移民船隊物資分配標準不同,幼童身體較弱,他們分到的食物和醫療保障也更多一些。),但是長久飢餓留下來的後遺症還是顯現在臉上。
運輸船隊的生活、醫療標準畢竟比不上在陸地上,雖然幼童們得到了比普通青壯移民更好一些的照顧,但是這些照顧也僅僅是滿足他們在船上的基本生活、醫療需求,卻談不上充裕。
移民臨時安置基地中,失孤幼童的年齡大小不同,既有三五歲的幼童,也有十一二歲的少年,既有從江南地區遷移而來,也有少數屬於北方地區。
在總數達到兩三千人的幼童移民隊伍中,牛尚周甚至看到許多相互拉扯着的孩子,他們或是親生姐妹、兄弟,或是有血緣關係的近親同族,不過,無論他們的血緣關係或近或疏,在他們失去父母、成年親屬的情況下,幼小且面臨死亡威脅的他們,能夠相互扶持,卻是最令牛尚周感動。
興和造船廠就像一個小社會,造船廠中每年都會招收一批接受初級教育的孤兒進入工廠做學徒工,
在牛尚周的印象中,雖然很多孤兒剛滿14歲,他們的體力和技術經驗都比不上接受中學教育的畢業生,
但是也許是因爲以前經歷過更艱難的生活、更懂得珍惜眼前來之不易的機會等原因,他們在學技術時十分專心,技術進步非常快。
1888年9月,牛尚周升任興和造船廠副廠長時,曾聽合同期滿,即將返回歐洲的德國工程師感慨:“艦船建造的全部過程都由漢國工人動手,他們的技藝水平不亞於任何歐洲工廠的工人。而且他們中一些孤兒出身的學徒工人更令人震撼,他們每天都圍在漢國工人和歐洲技術工程師身邊,非常認真的記下工程師們的每一個步驟和操作,他們的學習精神十分令人敬佩,擁有這樣一羣工人的國家即令人尊重也讓人感到可怕。”
漢國技術工人乃至孤兒學徒工的表現,在歐洲工程師的眼中,可能有些不可思議,不過,經歷漢國本土各方面宣傳輿論的渲染和親眼感受到漢人自古傳承的堅韌品格,在那些懵懂、純粹的失孤幼童身上表現出來後,
牛尚周對本土政府高薪聘請的歐洲技術專家們的評價便習慣了起來。
“漢國艦船建造工人工作時非常靈活和迅速。他們顯然具有控制和使用機器工具的天賦技能,從各方面講,除體力弱些以外,漢國工人比得上世界任何國家的工人。”
本土第一艘自行建造的5000噸級遠洋輪船完成試水航行後,來自外國技術專家類似的讚歎聲更是經常聽到。
面對越來越多的讚揚聲,牛尚周僅僅只是表示了禮貌的謝意,並沒有自得自滿,因爲他知道,和歐洲列強國家相比,漢國的民用造船業僅處於二流水平,興和造船廠的民用造船業要想達到一流行業水平,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