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坐到牀邊的椅子上,她眼波平靜淡然,輕語:“或許是冥冥中註定吧,不然,那年我怎麼就和你有了一面之緣,而且是在那種狀況下遇到你……
說實話,在書房和江老先生談過後,我感到很驚訝!但我不是驚訝自己的身世,是驚訝我曾經在這片土地上隨手幫助過的那位先生竟和我有着血緣關係,而且是我的生身父親。
不騙你,那一刻,我的情緒有一點點波動,就是覺得挺意外。
你不知道吧,我其實從於奶奶,也就是祖母口中已知曉我的身世,換句話說,在你那位律師通過劉同志想要和我見一面的時候,我就清楚我不是我爹孃生的。
俗話說,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卻不乏有不存在血緣關係,然樣貌長得極其相似的兩個人。
我原不想承認於奶奶說的,哪怕看到於奶奶給我看的老照片,依然不想承認我並非我爹孃的親閨女。
因爲在我家,不管是我爹孃,還是我爺奶,亦或是我五個兄長等其他親人,他們都對我很好。
可以說他們一直寵着我長大,疼愛我,生怕我受到一絲委屈。
可於奶奶給我看的照片,準確些說,是照片上那個人……她除過氣質和我有別外,五官和我長得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這由不得我不信我和她之間有着某種關係。”
抿脣靜默須臾,姜黎望着男人緊閉的眉眼續說:“不過我雖相信,也有和於奶奶相認,但我直至現在都沒想過把我的身份在爹孃面前說破,我不想他們不安……更不想疼愛我的家人傷心。
我看得出來,家裡人從老到小都很在乎我,一旦我把自己的身世說破,亦或者直接當着我爹孃的面問有關我身世的事,他們勢必會想東想西,怕失去我……哪怕我很肯定地告訴他們,我永遠是他們的黎寶,不會和他們生分,估計仍然難安撫他們的情緒。
他們會失落,會擔心……這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奈何我又答應過於奶奶,會替她老人家看看你,
並答應於奶奶代她看着你平安到老,那麼我自然會記在心裡,幫於奶奶完成這個心願。於奶奶的這個心願是在留給我的那封信中提到的,她是一個很好很善良、優雅的老人。
生前她和我講過你和江老先生的事兒,講過於婉雲女士的一些趣事,唯獨沒提過想在有生之年見你一面,但我知道她其實很想很想,她放心不下你,在給我的信中,她有寫到對你這個兒子的思念,也正源於此,於奶奶纔會向我提起她的心願。”
神色略顯悵惘,姜黎嘴角動了動,又說:“你都聽到了吧?你的母親,我的祖母她很牽掛你,哪怕和你分隔兩地二十多年,她始終牽掛着你,有這樣一個疼你愛你的母親,你應該努力醒過來!”
沒有反應,姜黎觀察着男人,同時朝心電監測儀看了眼,沒看到有絲毫異常出現。
江博雅,她生物學上的父親,躺着照舊一動不動。
手指不見動,哪怕是指尖輕輕動一下,或是眼睫毛顫一下都不曾有過。
心電監測儀器原先是什麼樣,照舊是什麼樣,總之,就是她前面說那麼多話,對男人並無絲毫作用。
思緒輾轉到這,姜黎禁不住覺得自己有些幼稚。
對於長期昏迷的病人,醫學手段都難讓其醒過來,她憑什麼認爲她只說幾分鐘話,便能出現奇蹟?
好吧,奇蹟是有,但通常情況下,是親人長期陪伴在側,和患者說些有趣的話題等等。
達到激勵患者腦電波活躍,最終醒過來的目的。
而非一蹴而就!
“你好好休息吧,晚安!”
站起身,姜黎出了房門,回到隔壁臥室。
躺在牀上,將於老太太去世前留給她的那封信中的內容仔仔細細回想一遍,姜黎不得不做出一個決定。
她需要留在這邊一段時日。
畢竟她答應的事,就不能置之不理,何況她有親眼看到那人的情況。
不過具體要在這邊停留多久,她得好好想想。
薔薇莊園。
傑克走進別墅,像往常一樣推開臥室門,卻一瞬間臉色大變。
只見他把整個房間自己檢查一遍,就連牀底下和窗簾後面都沒放過,就是沒看到徐春霞的身影。
一個大活人就這麼不見了,當傑克把目光落到半開的窗戶上時,渾身都散發着暴戾氣息。
半晌,他回過神,喊傭人滿別墅尋找徐春霞,不許放過一個角落,在別墅裡面找不着,就在莊園裡找。
這一找就是一晚上,即便傑克有吩咐儘可能別整出動靜,事情還是傳到了莉莉小姐的耳朵裡。
天色尚未大亮,也就是早晨六點一刻左右,傑克被莉莉小姐派人叫到面前,她靜靜地凝視着傑克看了好一會,啓脣:“不打算解釋下?”
知道瞞是瞞不過去了,爲免被莉莉小姐,他暗戀的女人厭棄,傑克不得不如實說出徐春霞失蹤一事。
當然,在這座莊園裡,在傑克口中,“徐春霞”這個名字並無人知道。
“失蹤?我覺得該用‘跑了’來形容更貼切些,你覺得呢?”
莉莉小姐優雅地坐在沙發上,她神色間看不出任何情緒,注視着傑克說:“我是安排你帶人去那個古老的國家把人帶回來,但我可有讓你借用感情來欺騙一個女孩兒?
既然你用了感情,就該知道我的脾氣,不管這感情是真是假,你都得把它當成真的。因爲我最討厭玩弄感情的男人,在我眼裡,這樣的男人就是敗類!
而我沒想到你會是那樣的人……不喜歡,可以分手,有必要去虐待對方?是,我是很惋惜那個東方女孩沒能幫到艾倫,但我也和你說過,錯不在那個東方女孩,同時我有吩咐你派人送她回去,爲什麼你要違揹我呢?”
“……我氣不過!要不是她欺騙我,我是絕對不可能把她帶回來,這樣您就不會那麼失望!而小少爺對您很重要,我也想看到小少爺能早點好起來!”
傑克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但他做的事被莉莉小姐知道,卻讓他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
“……”
莉莉小姐沉默良久,她說:“聽說你昨晚有去找過江董事長?”
傑克點頭。
嘴角動了動,莉莉小姐想問些什麼,最終卻擺擺手:“你退下吧。”
在傑克欲離開之際,她又說:“找到那位江蕾小姐,將她安全送回國,我不希望再聽到我不想聽的。”
“是。”
傑克應聲。
隨着腳步聲消失,莉莉小姐眼裡染上一抹憂思。
她不想她的艾倫有事,這一點毋庸置疑,然,三年多前艾倫的身體突然出現問題,那一刻……她很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按照醫生說的,她和父親第一時間做檢測,可他們的骨髓都不能給艾倫用,後來父親發動整個戴維斯家族的人前往醫院做檢測,結果沒有一個配對成功。
艾倫是造血功能出現異常,三年多前都好好的,突然間就出現身體不適,接着就被診斷出造血功能差。
如果不是這三年多努力在治療,她勢必已經失去艾倫,可醫生說像艾倫的情況,最好的治療法子是找到相匹配的骨髓……
但要找到匹配骨髓何其困難……實在沒有辦法,她只能去見一個人,即江博雅先生。
當年的事錯在她,然而說起來,她也是受害者,只不過和江博雅先生無關。
後來也是她私自生下艾倫。
莉莉小姐回想着和江博雅見面時的情景。
“您好!”
“……有事說事,我這很忙!”
江博雅正在處理文件,是助理告知戴維斯小姐有事找他,出於和戴維斯家族有點商業上的合作,江博雅才決定見對方一面。
但自莉莉小姐,也就是戴維斯小姐被助理領到江博雅的辦公室,江博雅都沒擡頭看對方一眼。
“我是莉莎戴維斯……”
“有事說事。”
“十年前……十年前您和我曾有過一晚,不知您可還記得?”
說着,莉莉小姐報出一個酒店名稱,並報出準確日期。
聞言,江博雅先是一怔,旋即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平生第一次被一個女人強了,這於他來說是恥辱!
十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一直不去想那件事,現在卻被人當面提起,這是什麼意思?
擡眸,江博雅直視着眼前的女人。
“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晚他因爲應酬多喝了點酒,就索性住在了那家酒店。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有人撲到他身上,再然後……
等翌日醒過來,說實話,他恨不得掐死身旁的女人!
什麼叫他客房門沒關,什麼叫她意外進來……
再多的藉口,都改變不了他被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給佔了便宜。
江博雅陰沉着臉看着對方:“戴維斯小姐時隔十年來找我,莫非是想要我對你負責?”
幾乎是咬牙切齒道出這麼一句。
莉莉小姐搖頭:“我想請求你幫幫我的兒子。”
“戴維斯小姐確定這不是在和我說笑話?貴公子如何,需要我一個外人幫忙?”
嗤笑,江博雅冷冷說:“你可以走了。”
莉莉小姐聞言,脫口而出:“我兒子身體裡流的血有一半是您的。”
怔愣須臾,江博雅面無表情說:“那又怎樣?”
“我求您救救艾倫,他還是個孩子,他什麼都不知道,可他現在生病了,需要進行骨髓配對,我和我的家人經過檢測都不合適,現在我只能拜託您了!”
爲了兒子艾倫,莉莉小姐把她的姿態放得很低。
“我憑什麼要幫這個忙?”
江博雅冷笑:“那晚就算我忘了關客房門,但你私自闖進來是事實,而且在我意識不清的情況下發生那種事,我沒追究你的責任已經是我仁慈,現在你突然跑來找我,告訴我你生了我的孩子,需要我現在去救他,莫不是覺得我好脾氣?”
“江先生,孩子無辜,那晚的事我真得很抱歉,但我有對你解釋過,我也是中了別人暗算……”
眼裡淚水縈繞,莉莉小姐只差給江博雅跪下。
“你走吧,我幫不了你。”
見莉莉小姐站着不動,江博雅叫助理進來,直接將人帶離。
往事回想到這,莉莉小姐眼角禁不住溼潤,她以爲江博雅會像他說的那樣,拒絕幫助她的艾倫,沒想到時隔半個月,江博雅給她打電話,說是可以去做檢測。
可上帝沒有垂憐她的艾倫,江博雅的骨髓同樣不能用,於是,她請求江博雅讓江董事長也做個檢測。
江博雅理都沒理她,直接大步走遠。
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她心裡的恐慌和不安加劇,就怕醫生說的期限一到,會永遠失去艾倫。
就厚着臉皮在去年又找了江博雅一次,問對方有沒有兒女……
她是被江博雅趕出辦公室的。
且對方還中斷了和她家族的商業合作,且在商場上對她的家族進行打壓,手段不可謂不狠辣。
最後是父親親自出面,才平復了她引起的風浪。
至於是怎麼談的,具體她不知道,卻不難想到:利益割讓!
但她沒有歇了救兒子艾倫的心思,就在私底下放出話,只要哪個能提過供江博雅是否有兒女的消息,會給一筆可觀的酬金。
斂起思緒,莉莉小姐起身,她走至窗前站定,望向她極爲喜歡的薔薇花,嘴裡低喃:“爲了艾倫,我不介意跪下來求你,江博雅……”
江家莊園。
姜黎起牀洗漱過後,身着一條素雅長裙下樓。
“快坐,早餐都準備好了。”
江鴻發看到姜黎,招呼姜黎用早餐:“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的早餐,我就讓家裡廚師多做了些,你嚐嚐味道,有喜歡的就告訴福媽,讓她吩咐廚師日後按你的口味做。”
“不用這麼麻煩。”
姜黎搖搖頭,她用了一小碗餛飩,繼而對江鴻發說:“我給家裡撥個電話。”
這會國內差不多是晚上七點半,家裡人肯定都在。
“去吧。”
江鴻發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起身,姜黎來到客廳。
國內。
洛晏清從醫院回到大院就守在座機旁。
“黎寶真得會再打電話過來?”
蔡秀芬問姜國安。
“會的,黎寶在電話裡是這麼和我說的。”
姜國安點點頭,而後他對姜一陽和姜一泓說:“明一早你們就回學校,聽到了沒有?”
姜一陽:“我得確定小姑沒事。”
姜一泓附和:“只要小姑沒事,我自然會回校上課。”
“我說過了,從說話的聲音來分辨,你們小姑沒有異樣,想來她現在很安全。”
話雖是這麼說着,但姜國安同樣需要再一次確認寶貝妹妹是否平安。
洛晏清在座機旁坐着,他始終抿着薄脣沒做聲。
“姥姥,你說我媽媽什麼時候能回來呀?”
這是明涵的聲音。
“等你媽媽的電話打過來,我們問問她。”
蔡秀芬想不明白,於老太太在國外的家人爲何要把姜黎突然間帶走,但她知道這裡面肯定有事,而且事情不小。
驀地座機鈴聲響起。
沒等多響幾聲,洛晏清就一把抓起話筒,他嘴角翕動,聲音發顫:“喂……”
確定聽到是姜黎的聲音,當即淚流滿面,哽聲說:“對不起……小黎,對不起……”
“爲什麼要說對不起?傻子!”
“我……”
“你現在別說話,聽我和你說。”
“好。”
洛晏清緊握着話筒,仔細聽着姜黎從電話另一端傳來的每句話,半晌,他說:“我知道……放心吧,你還好嗎?嗯,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好着呢……好,我會按你說得做……”
眼裡的淚水怎麼都止不住,洛晏清邊聽姜黎說邊點頭,像是完全不知姜黎看不到。
“……我支持你,對,我不會多想,你要的手續我會在這邊幫你辦好……嗯,我會照顧好娘和洛明睿他們,你放心,我聽你的,會給家裡請個保姆,不讓娘累着……好,那你一定要記得時常寫信打電話,好……我現在把電話給娘,這些天娘沒少爲你擔心……嗯,我都記住了!”
說到這,洛晏清看向蔡秀芬:“娘,黎寶讓你接電話。”
蔡秀芬起身過來,從洛晏清手裡接過話筒,而洛晏清自然挪開位置。
“黎寶啊……娘沒事,沒有騙你,娘確實沒事……老家和你二哥那,我和你小哥、陽陽他們都忙着找你,就沒打電話……
不成,發生這麼大的事,現在知道了你的下落,肯定要給你爹和你大哥他們說一聲,你二哥那也得說說,要不然他們回頭知道,心裡得有多難受……你不用管,娘心裡有底,只要你好好的,其他啥事都不會有,
嗯……不用,要啥保姆?睿睿他們都乖得很,我就在家做個飯,給睿睿他們洗洗衣服,一點都不覺得累……”
明涵突然插話:“姥姥姥姥,我和哥哥妹妹會洗衣服,不用姥姥幫我們洗!”
明薇:“薇薇洗衣服可乾淨啦!”
明睿:“我會做飯,放學回來可以和姥姥一起做。”
蔡秀芬:“聽到了沒有?是睿睿他們的聲音……我說了不用就不用,你別管,我會和晏清說的,家裡多個外人我不習慣,而且花那個錢做啥子?!
好,這個我可以答應你,我會讓你爹和你大哥大嫂儘快來北城,家裡那攤子就交給你三哥三嫂看着……知道了,
你要照顧好自個,不用爲我和你爹掛心,我們身子骨硬朗着呢,這你是知道的……好,那我把電話給你小哥,讓他和陽陽、小鴻都和你說句話,好,那就這。”
從蔡秀芬手中接過電話,姜國安和姜一陽、姜一泓三人湊在一塊,一人和姜黎說了兩句,聽到姜黎語中帶笑,他們的心算是徹底安穩下來。
“黎寶,要記得給小哥寫信!”
“小姑,還有我還有我,你可別忘了哈!”
“小姑,也不能忘了我,我等着你的信。”
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說了最後一句話,話筒到了明睿手上。
毫無疑問,明涵和明薇就在明睿身邊。
“大哥哥摁免提。”
嘴上這麼說着,明薇自個倒是直接按下了免提鍵。
“睿睿、涵涵、薇薇,你們要好好學習,媽媽暫時不能回去,但媽媽會給你們寫信的,有什麼想知道的,爸爸會告訴你們,在家要聽爸爸和姥姥的話,都聽到了嗎?”
“聽到了。”
“要是在學校被同學欺負,就按媽媽以前和你們說的,記得告訴老師,回到家也可以告訴爸爸和姥姥……”
吧啦吧啦姜黎對自家三崽子說了不少,末了她說:“你們要愛護小恩,等見到小恩,就幫媽媽說一聲,媽媽很想小恩,也會給小恩寫信的。”
“好!”
明睿三隻應了聲。
“那就這……”不等姜黎說出後話,話筒裡傳來洛晏清的聲音:“小黎,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個,我這邊忙完手上的工作,會過去看你!”
“好。”
兩人又說了兩句,就在雙方準備掛電話之際,蔡秀芬忽然問:“黎寶,你不是說有好消息要告訴娘,現在能說了嗎?”
“娘你再等等,回頭洛晏清應該會告訴你哦!”
姜黎的聲音透着俏皮,她說:“今個的電話就打到這,回頭我會再給家裡打電話,娘,再見!”
話筒裡沒了姜黎的聲音,蔡秀芬這才把話筒放回座機上。
“晏清,黎寶究竟爲什麼被你於奶奶的家人帶去了國外,這事你給我們好好說說,對了,黎寶要告訴我的好消息,說你回頭會告訴我們,這事你可得記着。”
目光落向洛晏清,蔡秀芬一臉認真。
“黎寶說她的好消息是一個驚喜,說那個驚喜在她包包裡,讓我回了所裡在她包裡找。”
洛晏清的情緒明顯好了起來:“至於黎寶會被於奶奶的家人帶去國外,事情是這樣的……”
將於老太太死前留給姜黎那封信中寫到的心願道出,洛晏清說:“小黎看完信,就有告訴我,她會幫於奶奶完成心願,因此,那日遇到於奶奶在國外的家人,聽說於奶奶記掛多年的兒子出車禍昏迷好幾個月,而且醫生說眼下情況不太好,黎寶一急,就沒顧上和咱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