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那時已有九歲,跟着舒婉娘學了兩個多月,一本《三字經》卻只認了小半部分,偏小半部分中還總是有缺漏的。
舒婉娘性子雖綿軟,但看人再準不過,如果劉永只是拙,那勤能補拙,她說不定會爲他爭取一番,偏劉永性格偏執,有些好高騖遠,又急躁,並不是讀書的料子。
舒婉娘就對族長道:“劉永與我學認字,算是幾個孩子中認得比較快的,也刻苦,每日天未亮就上門來求學,天黑時纔回去,除他外,村裡還有五個孩子時常會過來,因他們年歲相當,又沒有基礎,我就一併教學,每日只教三句話,後面學得多了,纔開始每日教一頁。”
族長詫異,他只問舒婉娘劉永一人,不明白舒婉娘爲何連其他五個孩子一併拉出來說,難道是爲了讓他對比?
舒婉娘繼續道:“三叔公的孫子劉力年紀大些,最懂事,也學得最快,每日他與我反覆讀過後記住了比劃就離開,我本以爲他不愛認字,可後來見他在地裡幹活的時候嘴裡也念念有詞,得閒時手上也經常比劃那幾個字。”
族長劉和很自豪的道:“劉力從小喪父,一直很勤奮,才四歲就會下田幫他娘幹活了,他這是捨不得放下地裡的活,只可惜已經十一歲了,家裡又困難……”
舒婉娘心中有些惋惜,因爲她覺得劉力纔是最適合走科舉的那個人,如果劉家一定要培養一個人的話,可看村長的意思,他並不願意。
舒婉娘頓了頓又道:“劉力每次來的時候都會背一捆柴過來,您的孫子劉平也很好,每次來認完字後都會幫我挑滿水缸裡的水才走,其他幾個孩子都搶着把我院子裡的活幹完了,”舒婉娘很是不好意思的一笑,“他們一來,我和相公都輕鬆了好多。”
族長耐下性子聽下去,他覺得舒婉娘是讀書人家的閨女,見識不俗,一直沒說到劉永必有她的打算,因此也沒一個勁兒的追問,只當閒話家常一樣的問道:“您是他們的先生,他們孝順您是應該的。”
舒婉娘點頭道:“我知道這是他們的孝心,只是這難免會影響到專心學習的劉永,好幾次我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爭吵,劉永覺得他們在院子裡太過嘈雜,影響到了他認字。”
族長笑臉一僵,傾身問道:“您是說劉永沒幫您幹活嗎?”
舒婉娘從不說人壞話,因此臉上有些不自在,但還是點頭道:“那孩子一直在爭取時間練字,他從早上來後就一直學習到晚上,就算是農忙時候也如此,因此他認字要比別人快上許多,別人的進度都趕不上他,他就與我要求他要單獨往前學習……”
舒婉娘道:“他與其他五人之前還很要好,但最近卻連招呼都不願意和劉力他們打了,就是見到我相公,問及所認的字,知道比他認的還少後就不太與我相公打招呼了。”
舒婉娘見族長臉色越發難看,就呼出一口氣,語重心長的道:“族長,這些話我也只與你說,他與我認字我自然傾力相教,只是你們要舉全族之力供養他一人,婉娘不好對他的未來下定論,只能將他日常表現告訴您。”
族長問:“他認字既比別人快,那前面學過的字都能記住了?”
舒婉娘嘆道:“這就是第二個關鍵了,他一天要記這麼多字,第二天第三天還記得,但過了五天再去看,未必都認得,偏他又不肯回頭再複習,覺得浪費時間,不如朝前看,以後再回來回顧一遍。族長,學習本就要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如今要跑,基礎怎麼可能牢靠?”
族長頓時無言以對,起身對舒婉娘行禮,“最近幾個孩子麻煩您了,我回去與他們商議一番。”
舒婉娘送客。
劉永的確不適合科舉,舒婉娘甚至想不通他是哪來的自信他可以靠科舉出人頭地的。
本朝的科舉非常的艱難,三年一取士,只取三百人,而三百人中世家又佔了多數,還有其他耕讀人家的子弟也是強勁兒的對手,畢竟教育資源擺在那裡,每次取士三百人中有五人以上是寒門所出就很不錯了。
而天下間,參加科舉的寒門士子有多少?
劉永九歲才學認字,連書都沒有一本,沒有書,沒有良師,人也不是特別的聰明,怎麼可能會超越別人?
若他性情堅韌,品德高尚,舒婉娘說不定還會支持他,畢竟勤能補拙,而品德高遠可以另闢蹊徑,但才兩個月,他又還不會隱藏情緒,舒婉娘自然將他本性瞭解清楚了。
六個人中,他九歲,不說最大的劉力,就是才八歲的劉平在記住那些字之後都會主動跑回去幫父母家人幹活,在忙碌之餘才抽出時間來記誦那幾個字。
可他從早上到晚上都不離開她家的院子,就蹲在院子裡的梧桐樹底下學習,直到天黑才離開。
其他五個孩子來她這裡學認字會幫她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而他卻嫌棄他們的響動影響到了他,甚至每次她淘米做飯的時候他都會禁皺眉頭,面露不悅。
舒婉娘雖然性情柔順,但並不是沒有脾氣,她算是他的先生,他又免費在她家吃喝,結果還不樂意她幹活不成?
當時舒婉娘正懷着穆揚靈,正是孕婦最敏感多思的時候,晚上揹着穆石很是哭了一頓。
讀書最講究的就是韌性,有時候做一個學問需要反覆的求證詢問,但他卻連回頭複習一下都不肯,太過急功近利,舒婉娘不不覺得給了他讀書的機會他就能讀出來。
若是在富貴人家她自然不會多管閒事,但劉家一族太過貧窮,供養一人讀書意味着未來二十年內甚至更長的時間裡他們要節衣縮食,家中待嫁女孩的嫁妝會減少,從而嫁不到好人家裡去。
舒婉娘不願他們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做這樣的決定,所以她纔有所偏向的將有些事情告訴劉家的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