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飯,雲相思很自然地發睏睡下,魏安然陪她躺不到十分鐘,聽見她綿長均勻的呼吸聲。
他暗暗嘆口氣,輕輕摸摸她平坦的腹部,在她光滑的臉頰偷香一口,悄悄起身去了魏家。
魏家住在村東頭,離雲家有段距離,走路也要七八分鐘。
大晌午的,太陽很不錯,有吃完飯的婦女拎着豬食桶出來餵豬,舀子敲在食槽,嘴裡還要發出囉囉的召喚聲;狗兒們懶洋洋地趴在地曬太陽,見他路過家門前,擡起眼皮瞅他一眼,吭都懶得吭一聲。
魏安然大步來到熟悉的家門前,頓住打量兩眼,抿着嘴脣邁步進院。
“弟你回來啦?吃飯沒?快炕坐,我給你那雙筷子。”
魏家寶透過窗戶瞅見他,熱情打招呼,跑下地迎出來。
“我吃過了。”魏安然站住腳,跟他站在院子裡說話。“大寶哥你正吃着呢?”
“嗯吶,家裡坐吧。”
魏家寶熱情地拉他進屋,魏安然遲疑地動下腳,又停下了。
“有什麼事情在這說吧,吃飯生氣影響消化。”
魏安然早有準備要面對王翠珍的過分要求,只是他也想好了,並不會毫無原則地滿足她,爭執難免,還是別進去打擾魏國柱吃飯了。
“沒啥大事。”魏家寶鬆了手的勁兒,隨即鬆了手,攥緊右手裡頭的筷子。“是咱妹,找不着人了。好些日子沒往家裡頭來信兒,留下的電話號碼也找不着人,爹媽急了。”
“報案了嗎?”魏安然皺眉。
“報啥案?”魏家寶愣愣反問,隨即臉色不好看起來。“你不能咒家玉,她好歹叫了你那麼些年二哥。”
魏安然眉頭皺得更深,草草解釋一句。
“失蹤時間長了,可以去派出所報案幫忙找人。”
魏家寶臉色一僵,漲紅了臉吶吶不成言。
“她去哪了,聯繫過她朋友嗎?”
既然過來了,魏安然也不好不管,詢問起相關情況。
對於魏家玉,他心底其實是厭惡的。小時候的情分本來淡,叫他難以接受的是,魏家玉竟然沒臉沒皮地和王豔一起跟李愛軍鬼混!不像話!
他出手製止這段可笑的關係,魏家玉還跑來撒潑胡鬧,早把他們之間那點情分磨光了,他也下定決心不管她的事,隨她自作自受。
只是一個大活人消失了,他知道了不能不管,他是軍人,以保衛人民爲職責,與私人恩怨無關。
“不清楚,問她也不說,留個電話號碼,每月往家寄點錢。”
魏家寶一問三不知,神情很有些訕訕。
“電話號碼給我看看,取款單應該也有地址。”
魏安然知道他才清醒,很多常識都缺乏,很平靜地提出要求。
“在家呢,你進來我叫媽找給你。”
魏家寶又拉他進屋,沒拉動。
魏安然穩如泰山,如同紮根原地,筆直如鬆。
“我不進去了,你找到拿我看一眼行。”
魏家寶臉色又有些難看,張開嘴想說什麼,眼神裡閃過一抹埋怨,咳了一聲,扭頭邁着重重的步子進屋。
屋裡又傳來王翠珍尖銳高八度的叫罵,不乾不淨地叫人生厭。
魏安然背轉過身,往外踱了兩步。
黃土院子不知道幾天沒掃,散落着燒火的幾根細小柴禾,角落還有半乾不幹的雞屎。
一切都顯得那樣熟悉,如同這不堪入耳的叫罵。
可他再不是努力忍耐捱罵捱餓的無助少年。
魏安然擡頭看院牆邊一顆歪脖棗樹。早春時節,枯枝蕭瑟,不見一點綠意,陳舊蒼腐得如同那些遙遠的記憶。
曾幾何時,他跟着胖乎乎的大寶哥一起偷偷摸摸爬樹摘棗子吃。青青的棗子嚼在嘴裡沒什麼滋味,卻因爲一起惡作劇,而多了一份興奮刺激的微甜。
因爲這事,他小時候沒少被王翠珍拿笤帚滿院子追着打,邊打邊罵,渾身疼得厲害,把旁邊站着看的魏家寶魏家玉嚇得哇哇大哭,卻不敢給他求情。
紅棗熟了,他爬樹拿起竹竿打棗子,魏家寶魏家玉倆人扯着大布袋在樹下接,仰頭指揮着這邊還有,那邊來一下,棗子跟樹葉掉落如雨,偶爾會夾雜着吊死鬼蟲,嘻嘻哈哈的笑聲響出老遠。
魏安然擡手摸摸歪脖樹幹,這是因爲小時候他們在樹幹系粗粗的麻繩盪鞦韆,一日日一年年,才把這棵樹吊得越來越歪。
那些笑聲遙遙渺渺地飄蕩在耳邊,人事全非。
“電話在這,取款單找不見。”
魏家寶匆匆忙忙跑出來,手裡拿着一張紙片,面拿鉛筆記着一串歪歪扭扭的電話號碼,一把湊到他跟前,着急地催促他幫忙找人。
“這電話找不着人,好幾天了,找不着家玉。你說她會不會出事了?真的能叫警察幫忙找人嗎?你跟他們熟,打電話叫他們快點找吧。”
魏安然瞅一眼區號,眉頭又蹙起。
魔都的區號。魏家玉怎麼跑到那麼遠去了。
“嗯,我馬打。你們要是想起什麼線索,記得打電話告訴我一聲。”
魏安然記下號碼,把紙條遞回去,轉身要走。
魏家寶一把扯住他衣裳,着急地說:“都啥時候了你還置氣!家玉找不見了!家裡有電話,你快打!”
魏安然伸手拂掉他的手,鎮定如常。
“我得回去找派出所電話,得問村長。”
魏家寶被他冷淡的態度刺傷,明知道有什麼地方彆扭着,卻沒法說他錯。
“養不熟的玩意兒!”王翠珍見着倆人在院子裡頭拉扯,一把推開窗戶,衝着魏安然扔出掃炕的笤帚,罵得別提多難聽。
“跟你們說別指望這個黑心爛肺的王八蛋,你們還不聽!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滋味好吧?”
“閉嘴!不找你閨女了?”魏國柱制止王翠珍的叫罵,伸手把窗戶關,倆人的爭吵聲隔着窗戶依舊嘈雜。
“我去聯繫找人,會盡力的。算不是我堂妹,換做一般老百姓遇到困難,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魏安然語氣清冷,淡淡看魏家寶一眼,轉身離開。
大寶哥爲難的神情還跟從前一樣,可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