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按了按頭,洛冰竟然專門學過廚師?
他一定是騙孃的,他是富貴人家長大的公子,從小讀書的,又曾中過榜眼,在流放到邊城前恐怕連家裡廚房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
現在他雖然給盧鐵石一干兄弟們做飯,但是,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飯菜!這也是寧婉堅信盧鐵石不重口腹之慾的主要原因。
只有簡單如娘這樣的人才會相信,眼下於氏正將紅豆稻米飯燜在鍋裡,還笑着說:“姓洛的說他是江南人,因此只會做米飯,卻不大會做麪食,所以纔到我們家裡買。我就說我也是江南人,我們論起來雖然不是一個府縣的,但是其實離得並不遠,只是他們那裡是魚米之鄉特別富裕,我們那裡時常發水災特別窮,因此我們就認了老鄉了。大家還說好了,將來誰有機會回老家的時候一定去對方家裡幫忙打探親朋的。”
寧婉就笑了一笑,這個老鄉娘可攀不起,沒幾年就會一飛沖天,再不會回遼東了。至於打探消息,那時的洛冰哪裡有時間?他成了朝堂上的紅人,國之大事尚且忙不過來呢。只是她不好打消孃的這點念想兒而已,娘到底還是惦記老家的。
娘倆兒說着閒話便將飯菜做好了。鋪子關了板大家吃飯,因遼東米比面要貴上一倍,因此德聚豐吃稻米飯的時候不多,這頓紅豆稻米飯頗被大家期待的,可是山東包子也同樣好吃,一時倒有些難以選擇。
寧婉吃的是山東包子,嚐了嚐覺得味道很是不錯放下心,也許盧鐵石並不在意包子是不是好吃,但是她卻是一定要做好的。
飯罷去了小廳,原來這次在虎臺縣裡置了鋪子,她在安排上更有了經驗,先是將成親的夥計都挪到外面賃的小院子裡,家裡只留幾個利手利腳的小夥計,鋪子裡清靜了許多;然後還在鋪子後面第一排的房子中選了一間佈置成一個會客廳,如有重要的客人便可以到這裡商談生意,比在鋪子裡要舒服自在得多。平日裡,她也會在這間廳裡看帳或者吩咐些事情,剛剛的帳還沒看完。
剛點了蠟燭就見到盧鐵石放回桌上的禮盒,寧婉起身收了起來,再回來時又發現原本放禮盒處有一個小紙包,打開一看,將寧婉驚得一跳,原來裡面包着兩顆珍珠——這可不是尋常的珍珠,而是金色的東珠!
這種珠子只在夷人所在的大江大河中有,一向十分難得,而眼下這兩隻足有八分重的珠子,更是寧婉從沒見過的!俗話說“七分爲珠,八分爲寶”就是指如何斷定珠子的貴重與否,到了八分重的珠子就算得上寶物,尤其東珠,因長在江河之中,少有極大的。
先前趙太太有一隻鑲了顆六七分重東珠的釵子,十分愛惜,等閒不拿出來,後來送了寧婉。寧婉當家後也湊巧得了幾顆東珠,有心鑲一對耳環好配趙太太給的釵子戴,只是兩隻珠子大小色澤並不十分相同,因此終沒有做成。
但是眼下這兩隻東珠卻是特別挑出來的,乍一看兩隻珠子大小顏色幾乎一模一樣,雖然不管鑲了什麼都好,但是最合適做一對耳環不過了!
盧鐵石什麼時候把這紙包放在桌上的呢?自己先前把禮盒夾在吳夫人的東西里給他送了過去,不想他卻也反其道行之將這包珠子也順手送到自己的桌上。
寧婉想不出也不再想,曾聽人說過他出刀非常快,往往還不待對手看清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還有射箭,別人還沒來得及將箭搭好,他已經射了出去,這樣的人不管什麼時候在自己眼皮下動上一動,自己肯定是發現不了的。
其實寧婉應該也如盧鐵石一般將珠子退回去的,她雖然十分喜歡這珠子,但是還不至於被迷住了眼捨不得退,可她略想了一想卻還是決定不退了。
盧鐵石不是尋常的人,他是一個英雄,自己怎麼能退了他給的東西呢?更何況他一定不會在意這東西的價值,如果自己去退了,他一定會像上次送貂皮時一樣隨意地說:“不過是些自己從河裡撈出來的小東西,留着玩吧。”在他看來,自家送的包子足以頂得上這些東珠了,也許他要包子的目的就是如此吧。
突然間寧婉又想起一事,她一直認爲盧鐵石是清貧的,也是不愛財的。但是先前的貂皮,眼下的東珠,還有,她一樣樣地想了起來,他騎的駿馬,他手下的私兵,恐怕他並非是自己所認爲的那個只會打仗的冷麪將軍吧!
再想起自己要借他錢時的對話,寧婉的臉紅了,盧鐵石隨便賣幾顆珠子,就能把自家鋪子買下來。可是自己爲什麼想當然地以爲盧鐵石沒有錢呢?是因爲當年他每個月給小周夫人和郭小燕的月錢都不多嗎?還是因爲他從來不像他的異母兄弟一樣穿着綾羅掛着珠玉?亦或是從來沒聽說他置下產業,他名下果然是沒有鋪子沒有田產的,寧婉看過虎臺縣裡所有的魚鱗冊子,完全可以肯定。
寧婉擺弄着光潤美麗的珠子,對許多事越發疑惑。但是她沒多久就從這些亂紛紛的思緒中跳了出來,盧鐵石不是她能參得透的人,他是英雄,在他面前自己只需要服從和仰望就夠了,完全不必明白他。眼下自己要做的是把德聚豐的帳理清。她收起珠子,重新將賬本打開,一條條地算了起來。賬算得清了,心裡也清靜了,洗洗漱漱上牀睡了,那許多事不需要她懂。
第二天德聚豐依舊一大早就開板,而寧婉呢也一大早就到了鋪子裡,瞧着夥計們將裡裡外外收拾乾淨妥當,又將貨物擺放整齊妥當,就見門前站了一個人,以爲是準備光顧的客人,就笑着迎上去,剛要開口便怔住了,門外的竟然是卜九!
卜九算得上是虎臺縣裡的名人之一,只是他的名與旁人或是當官或是發財再或者是有什麼本事得來的名不同,他如此大的名聲來路並不正。聽人說他從小無爹無娘,連個正經的名字也沒有,也不知怎麼長大了,卜九這個名字還是成爲混混後排行第九才得的。雖然卜九連個正經來歷也沒有,但他卻成了混混中的頭領,整個虎臺縣裡所有的商鋪每年都要給他一筆平安費,然後他又用這些收來的平安費開了一家賭場,從此更是財源滾滾,也算得上虎臺縣裡鼎鼎大名的人物。
眼下卜九戴了個狐狸皮帽子,身上穿着件狐狸皮長袍,雙手抄在袖筒里正斜着眼睛看德聚豐的招牌,撇了撇嘴道:“沒想到這裡又開了一家新鋪子!”
徐老知府的小兒子在卜九的賭場輸了錢還不起,卜九就將徐家這處鋪子砸了,寧婉纔有機會買下來。眼見卜九站在門前,顯然他也是想起了這件事兒。
寧婉只盼他不過一時興起看看就走,瞧他滿臉的疲色,應該是在賭場裡過了一夜回家無意間從此處經過的。但很倒黴的是卜九非但不走,卻邁步進了鋪子,在裡面繞了一圈,饒有興趣地看着各種貨物,然後將左手自袖子中拿出來,一氣指了七八樣,“要過年了,顯些忘記了老婆們讓爺買些年貨的大事兒,每樣都給爺包十斤送回家!”
孫固帶着兩個小夥計殷勤地將東西包好,竟是頗大的一堆,又拿出柳條筐一樣樣擺進去,躬身笑着道:“還請爺付了賬,我們鋪子裡自有小夥計給爺送到家裡。”
“付賬?”卜九就仰頭笑了,“你們是從哪裡來的?竟不知卜九爺在這虎臺縣裡從來沒付過賬呢!”
買東西哪裡有不付賬的?
孫固和夥計們便轉身要將貨放回櫃檯裡,寧婉趕緊上前一步攔住他們硬擠出笑臉道:“原來是卜九爺光臨,看上了我們家的年貨真是德聚豐的榮幸啊!”就向夥計說:“再添兩對上好的猴頭菇,將東西給卜九爺送回家裡!”
卜九就轉過臉來看寧婉,得意地一笑道:“還是你這小姑娘懂事,今年若是有人到你們鋪子裡收平安費你只管提我卜九爺的名字,給你們免了!”
寧婉就陪笑,“謝卜九爺了!”使眼色讓小夥計把東西給卜九送回家裡。
卜九走了,鋪子裡衆人皆氣憤不已,“東家小姐,這人是誰,爲什麼不收他的錢?”
寧婉就嘆了一聲氣,見鋪子裡並沒有別的客人就說:“也是我忙得忘記了,虎臺縣裡可不同於別處,三教九流,無所不有,這卜九就是黑道上的頭子,有什麼事情都要讓他三分。”
“黑道?瞧他的樣子真不像啊!”卜九乾乾瘦瘦的,就是穿着狐狸皮大衣也比穿着皮袍子的孫固要瘦小得。孫固滿面驚奇,“我覺得我都能打得過他!”
“你們可別看他外表長得單弱!”寧婉搖頭說:“卜九是生死線上打過多少次滾的人,手裡有本事,你們大家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那我們請幾個助拳的!”
“也沒用,”聽說虎臺縣在卜九成爲黑道的頭目之前有好幾夥幫派,整日打來打去,商鋪們跟着遭秧,有時候一年要被好幾幫的人收平安費。但是卜九成了黑道的頭目后街面上就井然有序再看不到打鬥,就是卜九出門也時常隻身一人。又因每年只交一次錢,大家竟都是歡喜的,且寧婉還知道,“不必說我們,就是徐家、趙家這樣人家的鋪子也都要交這平安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