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自爺爺嫁姑姑時起,就將男方的聘禮全返了回去,還拿了與聘金一樣多的錢給姑姑做了壓箱底兒,因此姑姑嫁到了姑夫家底氣就十分地足,沒幾年就當了家。
到了寧賢時,爹孃也是一樣,只怕留了聘禮女兒到婆家受氣,按着爺爺嫁姑姑的規矩,添了與聘禮一樣的數目,又打首飾做衣裳的,熱熱鬧鬧地將寧賢嫁出去了。寧賢的婆家自然高看兒媳一眼,過年時寧賢走孃家帶來的禮品都是上乘的。
眼下到了寧清,寧家自然不會爭聘禮多少,而是更在意女兒嫁個好人家。
因此寧樑便搖頭笑道:“我們家只願意女兒嫁得好,到了夫家日子過得好,至於聘禮都隨你們,將來我再添些給清兒壓箱錢。”
寧婉自聽了聘禮二字,便一直看着寧清,見她先是紅了臉,低頭不語,現在卻擡起了頭,含羞帶笑地道:“我們家一向都是聘禮給多少,再加一倍銀錢壓箱拿回去的,當年爺就這樣嫁的我姑,我爹也這樣嫁的我姐。”
劉貨郎就笑道:“爺爺對姑姑真好,叔和嬸對女兒也好!”又道:“我們鎮里人家也多是如此,我還以爲三家村不能呢。”說着眼睛卻向寧清瞟了一下,寧清回了一眼才重新低下頭。
寧婉此時已經肯定,這番話是寧清和劉貨郎早算計好的。先前她還存着一線希冀,以爲寧清是隨口說的,只是劉貨郎卻因此生了心思,後來才下了三十二貫錢的聘,將自家逼到了十分爲難的處境。
三家村這一帶的聘禮通常都是八貫錢,亦有家境好的不過十貫、十二貫,最多不過十六貫。劉貨郎家境不錯,但是他家裡兄弟多,聽說他大哥娶妻時下聘也不過十二貫,按說劉貨郎不應該超過哥哥纔對,但是劉家就是下了三十二貫錢的聘禮!
只因爲爹孃性子弱,人又老實,在劉貨郎和寧清說到這番話時不好意思直接反駁,就算含糊應下了,因此接到三十二貫錢的聘禮時就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不陪嫁三十二貫,只怕寧清將來日子難過,若陪嫁,家裡還真拿不出這錢來。
於氏是幾鬥米賣到寧家的,除了一身破衣裳沒有一文的陪嫁,便受了許多人的笑話和輕視,因此她一向最看重女兒的陪嫁,總覺得只有陪嫁多了才能在婆家挺起腰桿子,免得步了自己的後塵。而爹也是十分愛女兒,亦怕女兒出嫁後受了委屈。
可畢竟是三十二貫,不是八貫,不是十貫,也不是十六貫,湊起來十分地難。又有寧清尋死覓活地說不肯嫁了,怕到劉家讓人笑話,爹孃最後只得賣了六畝地,又想盡一切辦法湊了三十二貫發嫁了寧清。
爹孃至死也不會相信寧清是與劉貨郎商量了給自家下的套兒,先前寧婉也不敢信的,但是現在她明白這就是事實,寧清一向就是如此自私和冷血。
可是她既然知道了,哪裡還會讓寧清成功,見爹孃爲難地隨口漫應着,就笑着說:“爹,娘,如果將來有人給我下了五百貫的聘禮,你們是不是也給我五百貫哪?但是咱們家就是把地全賣了也不夠呀,那可怎麼辦呢?”
寧清再不想寧婉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馬上冷笑道:“你做夢呢吧?誰能給你五百貫的聘禮?”
其實寧婉離開孃家時,給家裡留下的聘金是五百兩,一兩銀子能換一貫零七八百錢,比五百貫還要多許多呢,寧清還真小瞧她了。
當然那時寧婉是爲了要五百兩銀子給爹養老,等於把自己賣了。
可是,總要比寧清想辦法從爹孃手中弄錢要好得多。
所以寧婉一點也不生氣,“那也不一定啊,也許就有人願意呢。”她今年十三歲,雖然不小了,但也不大,笑嘻嘻地說了這樣的話,既讓人沒法當真,又把眼下的局解了。
於氏就也笑着說她,“那樣就是把你爹和你孃的骨頭敲碎了賣也不夠用的。”
寧樑先前不好說出口的話就說了出來,“陪嫁自然是女兒家看着自家的情況給的,我們家一向不留男方的聘禮,但是陪多少,還要看家裡有多少銀錢,多就多陪,少就少陪。再有你們幾個女兒總要差不多才好。”
寧清再說不出話來,倒是劉貨郎見機得快,馬上笑道:“叔和嬸說得對呢,哪裡能爲女兒的陪嫁把子孫的家業都花用了呢。”
在夢中,寧家可不是把子孫的家業——也就是家裡賴以爲生的地拿出來賣了才湊夠了給你們的錢!然後劉貨郎帶着寧清與劉家分了家,兩個人用這些錢做本,開了個收賣山貨的小鋪子,日子越過越紅火。
這一次,寧婉就等着看劉家會下多少的聘!
劉貨郎畢竟是長於與人打交道的,倒看不出有什麼不快,寧清卻沉下臉,狠狠地瞪了寧婉幾眼。寧婉只當不懂,卻向她笑問:“二姐,你爲什麼瞪我呀?”
“誰瞪你了?”寧清氣死了,可又沒法直說,就斥責妹妹,“我是說你不好好吃飯,把菜湯都弄撒了!”
寧婉面前的桌上哪裡有菜湯?於氏看了一眼二女兒,再看一眼幺女,卻不願意寧清在劉貨郎面前丟人,因此反責備寧婉,“婉兒,你吃飯小心些。”
若是真正的寧婉,哪裡會忍這樣的氣,但是現在她全明白孃的心意,因此一聲不吭,將自己碗裡的湯都喝盡了,便放下了碗筷。其實她早吃好了,只是因爲要等着將寧清的陪嫁說明白,現在便下桌回了屋裡。
沒過多久,於氏叫寧婉出來,“你劉哥要走了,去送一送。”
寧婉走出來,笑着與劉貨郎道了別,看着他擔着擔子走了,在後面叫一聲,“劉哥,慢走!”感覺到劉貨郎的目光在自己臉上仔細地掃了一回,不過她只是沒心沒肺地笑着的,彷彿早根本沒有把剛纔的事放在心裡一般。
劉貨郎走了之後,寧清便與寧婉對上了,一天要吵上幾架,當然沒有一次是因爲嫁妝的事,她也知道那樣的話說不出口,但是姐妹二人一直在處住一處吃,挑些小毛病找個小藉口吵架還不容易?
寧婉不大理她,不論她說什麼都只坐在娘身邊繡自己的鞋面子,今年她也要自己做鞋了呢。
於氏聽了幾次,便說了寧清,“你比婉兒大好幾歲,本來就應該讓着她的,現在總爲一點的小事與她吵架,要我看都是你的不是!”
見寧清不服氣,就又加重了語氣道:“在孃家你們姐妹拌幾句嘴沒什麼,但是等你到了婆家,還有誰能容你這樣?你婆家兄弟多,將來不論是婆婆還是嫂子們說你,就是不對的,你也只好聽着,到那時才知道骨肉親情的好呢。”
寧清的氣怎麼也消不下的,因此就強辯道:“我是爲了婉兒好才訓她的。”
於氏難得地動了氣,“你現在還不趕緊做針線活?一共二十幾雙靯,還有你的八套衣裳,再給劉貨郎做兩套又是十套,再就是襪子內衣什麼的,也不算少,要做多久?過些日子地裡的活多了,哪裡還有時間!”
寧樑也道:“婉兒還小,等兩年自有我和你娘教她,你還是先把你的嫁妝做好吧,你娘過些時候月份大了也不能幫你做太多了。”
寧清見爹孃都不高興了,再不敢鬧事,低頭做起活計來。她的嫁妝本就不少,只說那二十多雙鞋就很費工夫。特別是最難做的鞋底。
於氏雖然生了二女兒的氣,但是做起鞋來卻一點也不惜力氣。她先將乾透了的袼褙按鞋樣子剪好,兩層疊在一起,包上白布邊,再將四個包好邊的袼褙疊一個鞋底,用專門納鞋底的錐子用力地穿透,然後拿穿了麻線的大針從其間引過,然後再用錐子穿下一個孔,再引麻線過去。
雖然有錐子先在鞋底上穿過了,但是用大針將麻線引過去時也要用些力氣,而那麻錢在袼褙中穿過就發出沉悶的沙沙聲,又因爲一個鞋底儘量只用一根麻錢做好,所以最開始時總要將許多麻錢從鞋底的一側穿到另一側,因此屋子裡沙沙的聲音便一直不停地響着。
麻錢是自家種的線麻,臘月裡閒暇時搓出來的,又長又結實,盤成了一個又一個麻線團,眼下這些糰子慢慢變小,於氏納好的鞋底子也就越來越多了。
每雙鞋底子上面密密麻麻地針腳,隨着鞋底子的形狀一圈圈地繞了起來,不論是誰拿起來一看,都會由衷地讚一聲“好細緻的活計!”
因此寧清的心情也慢慢好了些,她雖然不大理寧婉,可也不再與爹和娘生氣了,又用心做起了鞋面鞋幫,她做起活來其實也是又快又好的,只是她只肯給她自己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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