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對於地方政府來說,最怕上一級領導下基層走訪時,突然改變行程路線了。
這不光考驗地方的安保工作,更容易暴露出一些地方政府不願意讓上級領導看到的,容易讓人產生不好印象的某些方面。
而文主席要看的老城區,正是宋如海十分忌憚的地方。老城區裡最近因爲拆遷的事弄得很不太平。前天還出現了暴力抗法的事件,這些東西雖然不一定會出現在報紙上,但一定會出現在當地政府一把手的輿情內參裡。
每天下午大約四點時,每位省、市、縣級領導的案頭上,就會出現一份當地的治安輿情內參。裡面大小事無不包括,上至哪裡出了刑事大案,下至哪個市民報警說丟了錢包,無不說盡包括。這份內參肯定不會出現在當地公開的媒體版面上,但卻是各級領導掌握地方情況的最好參考。
宋如海知道老城區現在居民的情緒不太對,但是文主席想要去,他能不讓他去嗎?
所以宋如海在點頭之後,立即走出包廂,對自已的秘書說了一番話,於是,田港區的頭頭腦腦們今天晚上便不用睡覺了。他們立即召集全體區幹部開會,佈置迎檢方案。
而文主席此次主要是想回老城區走走,所以田港區政府把重點都放到了老城區的安保布控上。田副區長負責老城區的拆遷項目,而衆所周知,老城區的拆遷。到目前爲止進展並不順利。田副區長便成了當地的衆矢之的,有一部份人對田副區長動用流氓地痞來強制羣衆簽訂拆遷協議的情況也不滿,因爲這樣造成了幹羣之間矛盾的日益尖銳。
但由於區裡的一把手並未就此明確表態“不可以”,大家知道一把手們爲了完成省領導佈置的任務。採取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辦法,所以一時大家也只能裝着沒這回事的樣子。
但是現在文主席要回來走訪老城區,田港區的一把手們也傻了眼。他們只能交待田副區長要儘量做好羣衆的安撫工作。
話說田副區長心裡也叫苦不迭。爲了完成任務時讓他不擇手段,但是現在事到臨頭,卻又把這些安保的責任推到他的頭上。
不過,心裡抱怨歸抱怨,田副區長還是隻能硬着頭皮去做。
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反正這種滋味肯定是不好受的。
在宴請文主席的包廂裡。對於此次行程路線的突變,最高興的莫過於司徒明瞭。
這還多虧了他曾經是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的老子出的主意。出於對國家領導人和新聞工作的瞭解,老司徒的一番建議讓司徒明豁然開朗。於是便要求田港電視臺在這個時段臨時換節目,插播田港省情的片子。
雖然這個時段正是田港熱門電視劇播放的時段,但是一切都以領導的需要爲優先。而爲了今晚臨時取消黃金電視劇的播出。廣告違約收入至少損失了40萬元。當然,這個損失都得由電視臺自已承擔了。
果不其然,文主席在吃飯時,看到這些場景,便勾起了自已的一些懷舊情緒,隨口便對謝奮飛說有空要到老城區走走。
彭佳給陳強打了個電話,於是回頭對蔡樂怡道:“媽,爸說他不回家吃飯,今晚要陪文主席。”
“好吧。反正他不回家吃飯我也習慣了。”蔡樂怡嘆了口氣。
聽得彭佳心內一陣酸楚。不過,這也是做領導夫人的一種代價。別看平素裡風風光光,不過內裡的千百種滋味只有自已知道。
“呵,以後我有時間就經常回家,陪你吃飯。”彭佳懂事地道。
“得了,你們孩子也有自已的生活。不要被我們綁着。”蔡樂怡也是從年輕人過來的,她怎麼會不理解年輕人的需要和生活呢。
“呵呵,媽你真是善解人意啊。不過,我覺得陪你們纔是最重要的大事。”
“眼睛感覺怎麼樣?”
“沒事,明天再去吊一次瓶,就完全好了。”彭佳眨了眨眼睛,現在猛然戴上眼鏡,還真地不習慣。中午和宋平在醫院外面吃牛肉麪時,面上的蒸汽猛然罩滿了整個眼鏡,眼前頓時失去了視覺,只好把眼鏡摘下來,吃完了面再戴上去。
還有各種不方便的小細節,比如穿套頭的衣服時,總會忘了自已戴着眼鏡,猛地往頭上一套,然後眼鏡就不知道被帶到哪裡去了,還好不是千度的高度近視,否則就地趴在地上滿地找眼鏡了。
“佳佳,你們單位今天送上來一個呈閱件。”蔡樂怡突然想到一件與彭佳有關的事。
“哦?什麼?”
“解釋上次員工打架的事,同時,聲情並茂地表揚了一通你,說你是大華廣電局在創建全國精神文明單位中涌現出來的典型,要樹你爲全國精神文明的個人。”
“暈,那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想當那個什麼先進個人。”彭佳一聽就急了。
“別激動,呵呵,你想當我也不讓呢。女孩子不要太出這種風頭。”蔡樂怡可是見識過這些女典型各種下場的。
有些人是被過度包裝,之後出於各級的需要,繼續推上前臺,忘乎所以,可能都不知道自已的姓怎麼寫了,但是卻往往被綁在那項榮譽上,最終當那些熱鬧的喧囂散去,只獨留她們獨自品味箇中的苦澀。
比如在八十年代初期,文學熱時,什麼爲了文學的繆斯獻身給殘疾詩人小夥子的那些姑娘……很快她們就會發現,殘疾詩人並不是吟詩作賦不食人間煙火的,也要吃喝拉撒睡,並且很大程度上還要仰賴別人照顧他們的生活……
並不是說照顧他們的生活不可以,可是這些姑娘往往是抱着浪漫美好的幻想而來的,開始在外界的一致叫好之下,開始之時爲詩人倒倒馬桶什麼的還舉得自已很偉大,可是當文學的熱情散去,世人關注的目光轉移到其它更加動人的事蹟之時,倒馬桶的熱情又能持續多久呢?
而有些人可能象是彭佳那樣,偶有所爲,實實在在地做出了一些比較突出的事蹟。但是,被樹爲典型和標杆之後,在享受各種榮譽帶來的甘美之果後,在衆目睽睽之下,難免得用文字材料堆砌起來的典型和標杆來爲自已塑形,一輩子活在不是自已的外殼下。
所以,蔡樂怡不願意讓彭佳出風頭是有她的見識和道理的。好好一個女孩子家,有善意有善舉有善行就可以了:
“佳佳,咱們低調做人,踏實做事。”
這麼一說,彭佳也十分高興:“媽,沒想到你這麼能理解我。”
對於彭佳來說,如果任由大華電視臺大張旗鼓地宣揚自已的所謂“事蹟”,可能會帶來一些暫時性的好處,什麼評個先進啊發點小獎金什麼的,但是,長久來說,卻會讓自已的一舉一動呈於萬千雙眼睛的檢閱之下。作爲重生之人,她對此也頗有忌諱。
所以,蔡樂怡關於低調的觀點也正是她自已的觀點。
蔡樂怡見女兒雖然年紀輕輕,但卻能夠抵擋這樣名利的巨大誘惑,不由得十分高興,她心裡也暗暗下定主意,和吳子鳴打個電話,在告訴他通過了大華爭創全國精神文明單位初檢的同時,也建議他不要搞個人崇拜,現在這個年代,正面的典型要樹,但不要過於拔高了。
吳子鳴次日接到蔡樂怡的電話也十分高興,心情頓時一片大好,畢竟,只要通過省裡的初審,接下來報送到國家文明辦那一般也不成問題了。因爲,這些評選的倚重畢竟都放在省精神文明辦。要不,國家這麼大,國家精神文明辦只有一個,它也不可能走遍全中國。
但是對於宋如海來說,他就沒有吳子鳴這麼好的心情了。
隨着幾個高新企業一一視察完畢,文主席又提到了要到老城區走走的要求。本來宋如海也想打個馬虎眼,若是這些路線走完,文主席沒有再提出要到老城區走走的話,那麼就裝着沒有這件事,想必文主席也不會過於怪罪。
再說了,就算被文主席心內腹誹,但這和老城區羣衆有可能出現的極端事件來說,那這樣的怪罪算是小事了。
但沒想到,宋如海想裝糊塗,文主席可不糊塗。走完高新技術企業,文主席看了看錶,道:“還有一些時間,我們幾個人到老城區走走吧。”
文主席的意思,這純屬私人行動,不需要後面跟着一票記者、各級領導這麼興師動衆。
當然,領導的出發點都是好的,但事實往往與願望相違,作爲文主席這樣國家級別的官員,就算想輕車簡從,暗裡的安保工作也一樣是要興師動衆,做到位的。
所以,雖然記者及一些不必要的官員沒有繼續跟隨,整個車隊也由此豁然簡短許多,但五輛車及兩輛警車前後開路後警戒的隊伍還是受到了市民的關注。
文主席遠遠就看到老城區那獨具特色的飛翹式檐角出現在視野裡,頓時一股親切之情就在胸膛裡滾動。
而謝奮飛呢,也打起精神,準備聽領導的懷舊之辭。
畢竟,他能搭上文主席的線,與文主席那從老城區裡走出來的老鄰居是有很大關係的。
不過,當車子駛到老城區的入口處時,車上的領導都不由神色一變。因爲,就在老城區的入口處,突然出現一隊擠擠挨挨的人羣,人羣中還打出了白條黑字十分刺目的橫幅,上書:反對暴力強拆,還我老城區公道的字眼!
車上田港省領導的臉色“唰”地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