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駛進南陽縣政府大院,南陽縣分管團縣委的組織部長、南陽團縣委的一干人,早就在樓下等候了。
鄭光明一行在路上就不斷接到南陽縣委組織部辦公室主任高鵬的電話,詢問路上的進程,所以對他們來的時間掐得很準。
南陽縣委組織部的部長叫趙開基,見大巴車駛進院中,他幾步就上前迎接。鄭光明雖然是副部長,但市委組織部作爲他的頂頭上司,他自然不敢怠慢,同接待市委組織部長一樣的規格小心伺候。畢竟,他的根本命脈掌握在人家手裡。
“鄭部長,今天親自大駕光臨,爲我們南陽縣團縣委送來了如此優秀的幹部,一路上辛苦了。”鄭開基幾句話說得暖洋洋的,充滿了人情味,雖然知道這是客套話,但剛纔路上被運煤司機堵路造成小驚恐的不愉快便被打消了許多,鄭光明矜持地笑着,平伸出手和鄭開基先伸出來的手握了握。
別看這小小的一握,也是有講究的。上下級領導之間,肯定是下級領導主動上前,上級領導接過下級領導的示好,輕輕一握那是感情一般,重重用力一握是哥倆好,感情不錯。象鄭光明和鄭開基這樣一個是正處級一個是副處級的幹部,鄭光明雖然是市裡的領導,但卻只是一個副部長,沒有人事拍板權。如果從實際的治地位上當然還是鄭開基手握一方權柄,更加實惠一些。所以鄭開基主動上前握手,而鄭光明平伸出手去一握,表示自已雖然是上級單位,但仍是以同級處之……其間種種複雜滋味。已經在這看似平常的一握中交換過了。
不在官場上混個七八年,是不熟悉這些彎彎道道的。關於這些細節,吳瑞文可以說還是萬事開始第一步,要學的東西多着呢。
在把鄭光明一行迎到縣委七樓會議室小坐之後,由於到了晚飯的飯點,自然就由南陽縣委組織部來做東款待客人。同時也是爲吳瑞文接風洗塵。
團縣委書記這個職務。已經是正科級了,放在市裡可能還不顯眼,但放在縣裡,那就是一個科局長一樣的級別了。就比如說。南陽廣電局長也是正科級,但他掌握一局的權力和歐陽建南也沒啥區別。
這麼一比,就知道這個正科級的含金量了。何況。吳瑞文才20出頭,就一步跨入正科級,這是縣裡不知道多少體制內的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因此吳瑞文的到來,讓縣裡一幫幹部對他懷着諸多好奇和猜測。
當然,更多的還是羨慕和嫉妒!
在縣委組織部的接風宴上,吳瑞文也順帶認識了未來與自已共事的新同事。
團縣委別看級別高,但人員配置十分精簡,內設辦公室、組織宣傳部、學校少年部、關工委辦公室。人員組成共11名,還包括工勤的司機一名。
粗略瞭解了一下情況。吳瑞文馬上就要面對他上任後的第一場考驗了。
宴席設在南陽縣最高檔的湖上人家酒店。別看南陽縣是市裡數得上號的窮縣,但由於當地因煤致富的煤老闆並不少。所以酒店辦得很上檔次,和市裡的四星級酒店比也不差。
組織部訂的是一個大包廂。部長鄭光明帶頭走進了包廂裡,他自然是把主桌恭讓給遠道而來的上級領導鄭光明。
但是鄭光明卻謙遜地一再推辭,不肯坐上首。
在兩位領導的謙讓中,所有與宴的人員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等候着,誰也不會白癡到和領導去搶座位。
最後,鄭光明推卻不過,只好說道:
“客隨主便,客隨主便。”邊說着,邊笑吟吟地坐上了上首。
鄭開基自然是奉陪在他的身邊,接着,按照官職大小,大家依次坐下。
市委組織部的李科長就坐在鄭光明身邊,吳瑞文則坐在鄭開基身邊,然後,吳瑞文身邊依次坐的是團縣委的一男一女的兩位副書記。男的副書記叫許上雲,女的副書記叫劉英。兩人都暫時表現得對吳瑞文十分地熱情,但這熱情中總讓吳瑞文覺得一絲不踏實。
坐位排定,接下來就是上菜了。
由於是市裡來的客人,大華市臨海,一般接待都是以海鮮爲主,所以到了南陽縣,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作爲山區縣,它的特色就是農家菜。
所以第一道上來的,就是明爐牛雜湯。旺旺的藍色酒精火苗,火舌不斷舔着湯鍋底,已經熬好的牛雜盛放在裡面,隨着火苗的灼燒,發出一股新香的酸辣之氣,在深秋的山區裡,爲大家驅走了一陣陣寒意。
“來來,這是南陽南山牛,全部是野生放牧,吃山上的草長大的,一點人工飼料都沒有添加。”鄭開基很熱情地向客人介紹,接着站起身來,爲鄭光明盛湯。
鄭光明卻之不恭,也就享受起客人的待遇,但接下來李科長和吳瑞文就堅辭了,李科長打趣道:
“若是讓鄭部長打湯,那明天就會下大雨了。”
這句話是大華市廣爲流傳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有這種說法,上級領導如果爲了表現自已的禮賢下士或者親民,主動爲下級做端茶盛湯的小事,大家就會誠惶誠恐地說:“被領導端茶(盛湯),那明天肯定會下大雨了。”或者委婉地說:“領導這麼做,恐怕就要發大水了!”
雖然是句套話,但頗能緩解這種場面上的尷尬。
吳瑞文畢竟做過兩年記者,和領導吃飯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這些酒宴上的細節還是有留意到的。不過以前是作爲旁觀者的身份,現在自已變成其中的一份子,就好象不是那麼進退自如了。
他心想:新環境下,處處都是學問和文章啊!
累,是他到南陽縣後的第一個感覺。
說得累、吃得累、讓得累……
吳瑞文心裡暗暗感嘆:要做一個有擔當的男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這時候,他對父親吳子鳴忽然產生了另外一種角度的理解!能從一個市農業局的普通科員,成長爲一名市委書記,那是由多少這樣的累慢慢累積堆壘出來的!雖然這裡面也不乏明裡暗裡上線的照顧有加,但哪一個強勢的官員是沒有背景和靠山的呢?
“來,吳書記,咱們以後就要一起共事了,我先敬你一杯!”
這是團縣委副書記許上雲來敬酒了。
酒是好酒,56度的貴州茅臺,純糧食釀造,入口微辣,但不澀喉,在嘴裡冰冷的酒液滑入胃袋之後,卻帶着一陣灼燙。
吳瑞文已經喝了將近十杯了,這對酒量不大的他來說,已經是個不小的挑戰了,現在他只覺得頭暈眼花,他知道,如果再把許上雲這杯酒喝下去,那恐怕就會當場噴漆了。
大華人都把喝酒當場吐了叫做噴漆,話說那場面也不難想象……
“許副,能不能把這杯酒押後?我實在不行了。”吳瑞文知道,敬酒不喝,是對他人的大不敬,但現在他真心不行了,這杯下去一準出醜,所以他用委婉而真誠地口氣對許副說:“反正以後咱們要長期共事,有的是一起喝酒的機會,這杯酒我先欠着,來日一定補上。”
果然許副臉色稍稍一變,有些難堪但卻執着地端着杯子:“吳書記,男人不能說不行,我看,吳書記肯定不是那種男人。咱們哥倆,感情深,一口燜。喝了這杯酒,就是親如一家的團委人了。”
許副看來是酒場上的老手,一番話頭頭是道,硬把吳瑞文不喝酒的後果說得淋漓盡致。看着許副說的好象是喝酒的事,實則已經扯到了工作層面上。
本來,如果吳瑞文不來掛職的話,這個團縣委書記就是許上雲的了,他的叔叔是南陽縣的縣委副書記,也分管組織工作。所以,這本來是板上釘釘,跑不了的事。沒想到,這次市裡會空降一個掛職幹部來擔任團縣委書記,你說,許上雲能順得下這口氣嗎?
所以,他這是藉着酒勁來發泄了。
吳瑞文雖然此時尚不明就裡,但聽許副的口氣着實不客氣,約略猜出他肯定存在着某種情緒,這時,酒桌上的人因爲二人一番推讓,都開始注意到了他們之間的不對勁。
吳瑞文知道,如果自已再堅持不喝,那就會讓許上雲下不了臺,以後工作就算有什麼分歧和裂隙,難保被人說就是從這一杯酒開始的。吳瑞文於是索性豁出去了,他站起身來,道:
“許副說得很對,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感情厚,喝不夠。我和許副的感情,決計不能只喝一杯這麼簡單。服務員,再給我拿兩個大號的杯子來,我和許副幹一大杯。”
吳瑞文此言一出,衆人心裡道:“果然是年輕的團縣委書記,做事有豪爽利落勁,光這一大杯,就把許副壓下去了。”
服務員依言拿出兩個大號的玻璃杯,擺在許副和吳瑞文面前。吳瑞文道:“許副,這一杯可有四兩,這樣好了,咱們乾脆開一瓶新的,你我各半瓶如何?”
許副一聽,知道吳瑞文拼上了,雖然他剛纔陰陽怪氣地說男人不能說不行。但這回,看着這碩大的杯子,他真覺得自已不行了。更別說再多一兩,一個半斤。
這下,輪到他犯難了……喝還是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