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3-014

013

楊佑被鬧鐘吵醒了。

他起來,坐在牀頭,像經歷了場鬼壓牀一樣,整個人有些怔,緩了好一會兒,才套了身衣服起來洗漱。

這一週在學校過地還算自在。

週末回家,楊□□不在。

楊佑發現成蘭音狀態不太對勁兒,無精打采地在客廳插花,見自己回來時就點了下頭,什麼都沒說,這放以往絕對不可能,不是笑眯眯揪着他問話就是高興地親手給他做飯。

吳姨悄悄告訴他,說夫妻倆昨夜不知爲什麼事兒突然吵了架,楊□□當晚就開車走了,成蘭音氣的哭了幾個小時,還摔了倆楊□□收藏的工藝品,勸都勸不住。

楊佑聽完,在成蘭音旁邊坐下:“他做什麼了?”

成蘭音沒說話。

楊佑望着她:“特難受?”

成蘭音眼睛紅了紅。

楊佑湊過去:“媽……”

“沒事兒,誰家還沒個吵架的,我跟你爸年輕時候可沒少吵過,也就現在老夫老妻了,懶得折騰,不過想想,偶爾吵一次也是情趣,你別管就是。”成蘭音擡頭,皮笑肉不笑,“人在一起就得磨合,我們磨合了幾十年,最後還不得是他向我低頭?”

楊佑對她那句話不發表感想,只看着她還沒消腫的眼睛:“吳姨說你哭了幾小時,我覺得不止,哭了一夜吧?眼睛這樣腫着,不好看。”

成蘭音擦了下眼睛,瞪他:“你管,再難看也是你媽。”

楊佑笑了笑,無可反駁。

夜裡他在臥室打開電腦,聚精會神地盯着屏幕。楊□□的那個文件裡又添加了些東西,待仔細查看之後,楊佑的臉瞬間沒了顏色。

那是一件他從不知道的事。

他想都不敢想。

楊□□居然有想讓成蘭音消失掉的心。

這個計劃被寫在一個加密的文件裡,那一行行的字只模模糊糊地拼湊了一個想法和不具體的計劃,這些,除了重生後的楊佑和文件的主人楊□□,沒有任何人知道。

從上一世的結果來看,這個計劃或許沒有真正實行,也或許只是失敗了,但楊佑能肯定的是,楊□□心裡對成蘭音的惡意,遠超乎他之前的想象。

這些年來,楊□□除了自身的強硬能力,更是憑藉着好人品好男人等正面形象在業內媒體獲得了不少肯定,他自己尤其在乎個人形象,絕不容許自己承認千人所指的那一邊。

就連當初陷害成蘭音背叛婚姻然後成功離婚後,都沒有立刻將邢溪扶正,而是等到兩年後纔將對方和孩子接到家中。那時候媒體已經將這些事淡忘了,又加上楊□□的有意壓制,幾乎沒人去追究一個被妻子“傷害”的男人怎麼會突然有了個這麼大的兒子……

第二天楊□□還是沒回來,只打電話告知了家裡自己最近要在公司附近的房子歇腳。夫妻吵架時候都在氣頭上,分居顯得理所當然。

楊佑約了黑狗陳出來,他請他去附近新開的一家很有特色的中餐廳,點滿了一大桌。全是黑狗陳心心念唸的寵菜,煙燻臘肉、剁椒魚頭、紅燒獅子頭、蝦仁香蔥抱蛋、辣椒澆汁脆皮豆腐……

黑狗陳望着他:“這是報答我?”

“答對一半。”楊佑殷勤地幫他夾菜,“我這次還有事相求。”

“什麼?”黑狗陳警惕起來。

餐廳人多,略有些嘈雜,楊佑婕接下來的聲音很低,黑狗陳卻聽的一清二楚,他不確定道:“你要去襄鎮?!還非要在今天晚上?”

楊佑點頭:“對。”

黑狗陳盯着他望了會兒,似乎在考慮這件事,桌上的菜香味很濃,勾得人直流口水,黑狗陳這纔想起來肚子正餓着,拿起筷子開吃,吃了幾口又看向楊佑,皺眉道:“行吧……六點左右我去接你。”

楊佑一時沒反應過來,本來還以爲對黑狗陳提出這件事後,肯定會被追問一番,沒想到對方居然答應地這麼爽快。

黑狗陳知道他想什麼,低嘀咕着:“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老問也沒意思……”

楊佑笑:“說了只填你煩惱,又不是什麼好事兒。”

天氣燥熱。

傍晚六點時,天還是亮的,家裡安安靜靜,吳姨不在,成蘭音獨自在房間看書,楊佑收拾好了東西就出門了。

走到外面馬路邊坐等右等,約摸十來分鐘後,手機來了條黑狗陳的短信:我爸把車給扣了!

楊佑愣住,把那短信來回看了三遍,擼了擼前額的頭髮,嘆了口氣,按着小巧的鍵盤迴:沒事,我再想辦法吧。

剛發過去不久,黑狗陳突然打來了電話。

“阿佑,剛借到車了!就是要多來一個人,他纏着我非要來玩……行不行?”

“誰啊?”楊佑問。

“郭榭。”

楊佑想都沒想說:“你是借的他的車?行,讓他來吧,沒多大事兒。”

郭榭是他們初中的校友,人還不錯,就是愛湊熱鬧,他算是習慣了。

幾人很快會合,黑狗陳開的車,郭榭坐在副駕駛座,路途上一直勾着脖子扭,找後面的楊佑問東問西,楊佑覺得他情緒略激動了。

“咱們像不像某個神秘組織,在黑夜裡才能行動的那種?”郭榭問。

楊佑盯着他手裡捏着的東西:“那什麼?你還帶墨鏡了?”

郭榭疑惑:“你們沒帶嗎?”

楊佑不說話了,黑狗陳無語,開口讓扭來扭去的郭榭坐好,郭榭“嘁”了聲:“我一直都是坐好了的,難道你還想我坐你腿上嗎?那可不行。”

“……”

到襄鎮已經夜裡九點多,路上的舊路燈只亮了一兩個,其他的應該是壞了。楊佑讓黑狗陳把車停在邢溪家附近的街道,一人下車就走了,兩人當時都想跟過去,他怎麼都沒讓。

邢溪住的那個房子窗外還有燈光照射着,裡面的人顯然是沒睡。門前停着一輛黑色的轎車,夜裡看不太清楚,能確定的是和楊□□的那輛肯定是同一個型號。

楊佑四處看了看,夜色深沉,一個人都沒有。

他走了兩步,忽然彎腰撿起了個磚頭,掂在手裡,挺沉的。

他看向一旁的車。

另一隻手摸了摸包裡的相機,等人出來,他應該能躲在暗處拍幾張。

都是他們當年沒有的證據。

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揭發這一切,憑楊□□的本事,一旦打草驚蛇,他會立馬想辦法掩蓋一切有可能對他不利的東西。就算楊佑一時衝動爆出了他那個私生子,楊□□也能讓人做出兩人並非父子的親子鑑定。

他是重生者,知道前因後果,知道真相,他不會被假象迷惑,可別人不一定。

手裡的磚頭越來越沉,他現在只抱着一絲僥倖,期望到時候因砸車動靜出來的,不要只有楊□□一個人。

手機在這時忽然亮了幾下,他連忙掏出來。

黑狗陳發信息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再翻,還有一個成蘭音的來電,他不接,對方就繼續打過來。

這只是一個母親對深夜未歸的孩子的擔憂,他沒辦法,只好回了短信說自己在陳霆家裡,然後關了機。

他輕腳走到車子一旁,還沒動作,誰知門前的路燈啪一聲亮了。

那輛車和楊佑都被昏黃的燈光照得清清楚楚,推門而出的陌生男人大喝:“你個混小子在幹嘛!”

也是這時,楊佑猛然看清了身旁的這輛車。

那根本不是楊□□的。

014

鄉鎮派出所。

楊佑蹲在地上看地板的紋路,身旁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高壯男人,正跟民警敘述着自己不久前見到的那一幕。

深夜裡,少年拿着磚頭站在自家門口的車旁,如果不是提前聽到了動靜,怕是車已經被毀了,或者還會發生更嚇人的事情。

這房子是他前幾天剛從別人手中接手的,附近鄰居都還沒認熟呢,就遇到這種事兒,男人氣得不行,就直接把人擰到派出所了。

不良少年就得管教。

看到動靜急忙跟過來的黑狗陳和郭榭都傻了眼,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傻了吧唧地跟值班的民警去解釋這都是誤會,一點兒用都沒。

人家又不傻。

“不管是出於叛逆還是仇富心理,這種行爲都是很不可取的!”

“趕緊叫家長過來。”

郭榭卻不知死活道:“警察叔叔,他應該只是叛逆,不可能仇富的。”

對方猛地瞪他一眼。

郭榭縮脖子。

黑狗陳看事情鬧得不小,拿起手機準備給成蘭音打電話,結果被站起來的楊佑一把攔住了,黑狗陳不解地看他,楊佑說:“沒事。”

這件事不管是成蘭音還是楊□□,都不能讓他們知道。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在通訊錄翻了個遍,最後目光停在程方儒的名字上。

夜裡有風。

程方儒過來接人的時候,只看到三個少年挨在椅子上打瞌睡,郭榭整個人都窩在楊佑的懷裡,而楊佑則枕着黑狗陳的大腿,看上去個個都像流浪兒。

身後一起來的司機跟民警說明了情況,之前他們是通過電話的,再說那孩子也沒真犯什麼事兒,主要就是留下來教育着,嚇一嚇,省的以後再犯錯,看大人到了,也就放人了。

楊佑被程方儒拉起來的時候,人還有些眯瞪,只聽耳邊有人在說:“我來了。”

隨後肩膀被披上件外套。

後面倆人也傻傻地跟着出來了。

程方儒提前帶了個人把郭榭那小車開了回去,四人都坐在程家的車上,郭榭打着哈欠說:“我這是第一次在派出所過夜。”

黑狗陳沒說話,扭頭看了楊佑幾眼。

楊佑閉着眼睛假寐。

郭榭忽然湊到黑狗陳耳邊問:“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楊佑有這癖好?”

黑狗陳:“什麼?”

郭榭:“他來這兒難道不是爲了滿足自己的破壞慾嗎?別說,還挺會選地方,偏僻的小鎮子,最適合作案。刺激是刺激,不過長久下去這樣不好,你最好勸勸……”

“閉嘴!”黑狗陳眉頭都豎起來了。

“好的。”郭榭乖乖把嘴閉上。

黑狗陳皺眉道:“阿佑纔不是……”

可說一半,卻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解釋,畢竟他什麼都不知道。

坐在前面的程方儒從頭至尾都沒說話,彷彿一個局外人。

到市區已經凌晨,黑狗陳和郭榭都被送到了家裡,前者臨走的時候想把楊佑揹走:“阿佑說他給他媽媽打電話解釋過晚上在我家睡,這時候回家肯定不得安生。”

誰知程方儒直接按住他準備去碰楊佑的那隻手:“你還是想想怎麼應付自己家裡人吧,他,我會安排。”

黑狗陳愣了。

程方儒關了車門,對司機說:“回家吧。”

後座的楊佑半躺着,此時已經睡着了,程方儒在黑狗陳下車時就換了位置到了後座,坐到了楊佑的身邊。

車內忽然有些冷,程方儒讓司機關掉空調,擡手勾了勾楊佑身上披着的灰色外套。是他的外套。

那件衣服遮住楊佑外露的大半鎖骨,擋去了夜裡的涼氣,以及那青春裡朦朦朧朧的誘惑。窗外昏沉一片,城市角落在車窗外無聲地走過,像舊時代的默片,帶着異樣的美感。兩人此時離得這樣近,程方儒完全可以看清少年黑色睫毛上的細微顫動,就像一片柔軟的鴉羽,輕輕掃在人的心上,又癢又驚,也許是夜太深,人的意識總會不知覺地模糊,少些理智。就像他此時,沒能忍住,伸出手指碰上了對方的臉,又似不滿意地捏了下,上面的滑嫩帶着些許涼意,少年忽然輕哼了聲,他手一滯,迅速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