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大學,一片蔥鬱,這座人文學府歷經滄桑,從不爲誰而改變,也不會因爲某個人崛起而興盛,也不會爲誰的曇花一現而衰弱。
夕照下的中南建築漸次堆疊,光與影以最暢直的線條進行分割,金黃和黛赭都純淨得毫無斑駁,像用最標準的尺子丈量了一般,那些穿過日夜的風,落在了最神聖的巴西利亞大教堂上,聖母聖子莊嚴聖潔。
三三兩兩的學生走過鋪滿厚厚樹葉的鵝卵石道路,擡頭望去,滿眼皆是歡喜,這就是中南,氣韻味到了崇高,充滿了人文底蘊的頂尖學府。
蘇燦在宿舍裡借潘大爺的電腦存些稿件,他有很多可以寫的,在那個瘋狂而火熱的夏天發生的故事,似乎都已經隨着吊扇的搖動而遠去了,但他心裡總有悸動,想起來總會熱淚盈眶。
那些事情要是真講出來,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所以蘇燦要儘量精簡的概括出來。
至少,不能讓那些青春被狗吃了。
還有回憶可以寫,這就夠了,然後再拿給程可淑看。
程仙子很認真的幫他審覈稿件,平時沒有課的時候,就在宿舍裡,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置了一杯鮮牛奶,吃着零食,慢慢的讀着蘇燦發過來的郵箱文件,逐字逐句的看,不光是挑錯字病句,還有那些遺漏的地方都在幫他更正。
盧穎、湛清兒、重小煙一干室友都好奇的湊過來,探着腦袋在看,紛紛說,蘇燦要當做作家了?!
程可淑微微一笑,“他只是在記錄一些生活裡的東西而已。”
“有沒有我們?”湛清兒問出了大家至關重要的問題。
“當然!”
“哈哈,那就好。”衆女歡呼,女孩總是感性的,一會兒風,一會兒雨。
程可淑把改好文稿重新發給蘇燦,同時給他很大的鼓舞,“加油!”
蘇燦很高興,熱情高漲,於是繼續寫,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不過有些東西還是要慎重,那些重生者的事情都不能泄露出去。
五一過後,就是繁忙的學習季節了,同時高三黨們也在積極備戰,準備高考,七月花開。
蘇燦感慨真是忙碌的季節啊。
這個夏天格外的繁沉而漫長,炎熱無比,香樟樹連綿起伏,夏蟬在那樹影間發出一聲聲長鳴。
許多人都仰望天空,望着那迷濛的未來。
時間進入六月中旬,高三黨繼續緊張的備戰,離高考也不到二十多天的時間了,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很多人拋紙狂歡,離最後一刻只剩一步之遙。
很多人明白就是這個繁沉的夏天,相處了三年的同學都要分散到天涯海角,不免有些傷感,但同樣的他們又躊躇滿志,既矛盾又期待這高考的到來。
畢竟他們學習了這麼久也就是爲了那一次改變命運的高考。
於是,命運從此狼心狗肺起來。
中南大學,迎來了一個特殊的人。
潘大爺堅定的發誓,自己很少見過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
黛眉華韻,虎牙淺笑,瓜子臉尖弧,一雙靈動大眼睛眨着,長長的睫毛律動,揹着手盈盈而笑,纖細剪影般的身材隨着濃蔭透下來的影子帶着一點斑駁的味道。
這樣完美無瑕的女孩簡直就是禍國殃民的。
所以潘大爺覺得他的春天又到了。
不過很快潘大爺又悲劇了,因爲這個女孩問的是,你認識蘇燦嗎?
“你也找蘇燦?”
“看來找蘇燦的女生很多啊!”蘇小小當然聽出了潘大爺的弦外之音,不免有些不高興的癟了癟嘴。
潘大爺人雖然長得不咋地,但他不傻啊,看這樣子就知道這妹子和蘇燦十分曖昧。他雖然也見過羅曦還有陶然,羅曦一看就是那種對程仙子沒有威脅度的女孩,而陶然長得雖然也很好看,不過卻對什麼都透露着漠然,毫不在乎的樣子,但是這個女孩和前兩者都不同,長得好看,氣質出衆,語氣還透露着非同尋常的意味,嗯……一切的一切都非常可疑啊?
潘大爺此時化身了福爾摩斯和柯南,還在試圖琢磨出一點有用的線索,蘇小小就推了他一下肩頭,道:“朋友,既然你認識蘇燦,那麼能不能幫個忙,帶我去找他,或者你叫他來也行。”
“這個……”潘大爺故作爲難。
“拜託你了,就當幫我一個忙~”蘇小小甜甜一笑,虎牙微露。
頓時就萌化了,潘大爺魂都輕了幾兩。
完全都不知道飄哪裡去了。
蘇燦還在宿舍裡喝水,聽到潘大爺描述的女孩的模樣,頓時了噗了一口水出來了。
“我好心好意告訴你,你居然噴我一臉口水……”潘大爺面無表情,還摸了摸臉上的口水。
蘇燦嗆了嗆,“不好意思。”
“你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麼?”潘大爺說,“快去吧,那姑娘在等你呢。”
“那行。”蘇燦披了件衣服就準備出門。
“誒!”他又叫住了蘇燦。
“嗯?”
“沒啥,你去吧。”潘大爺擺了擺手,特惆悵的說。
蘇燦出門了,來到了潘大爺說的地方。
蘇燦左顧右盼,連綿起伏的香樟下是走動的學生,但就是沒有見到蘇小小的身影。
“難道是走了?”
蘇燦有些不解了,他有些想不通,但又覺得不可能,如果真的是她的話,不會花留六七個小時長途跋涉到這裡以後只是爲了叫一下自己,然後又走人,沒那麼無聊。
正當他躊躇的時候,赫然發現籃球場旁的水泥沿邊坐了一個女孩的背影,從背面來看腰身纖細,腰部盈盈一握,到臀部位置蜿蜒一收攏,後腦勺上烏黑的長髮一直垂落到腰間,髮梢被陽光染上金黃的色澤。
蘇燦已經看到她了,會心一笑,搖搖頭,快步走上去。
蘇小小手握着一瓶椰子奶,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轉,又一轉,嫵媚而又風情,她側頭過來,挺拔的鼻樑在陰影下將臉分成立體分明的視角,五官無瑕,淺淺的酒窩。
她已經站起來了,和蘇燦並立。
“你來了。”這句話就像是臺詞一樣從她的嘴裡說話,語氣淡淡的,沒有多年的不見,給蘇燦的感覺就像是放學回家以後另一天清晨在公交車上的相遇,是那麼風輕雲淡。
“我來了。”
蘇燦抽了抽鼻子,眼前是籃球場,一場激烈的對抗賽正在展開,場下有拉拉隊在加油鼓勁,也有學生和老師在觀戰,這也可以解釋她爲什麼會到這裡來。
蘇燦和蘇小小兩人就這樣看籃球比賽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期間彼此都沒有說話,但卻不覺得尷尬,真正的朋友是你不說話都不會尷尬的,那種感覺超溫馨,也非常有默契。
“該吃飯了。”
“嗯。”
“中午吃什麼?”蘇小小歪着腦袋。
“不知道啊,不想去食堂吃飯,天天去吃食堂的飯菜都吃膩了。”蘇燦說完以後就愣住了。
蘇小小也愣住了。
這相似的場景熟悉的對話好像在很多年以前就曾發生過,那時候他們都還未長大,蘇小小一身運動服,蘇燦很隨性的打扮,就是在那個下午蘇燦騎着單車帶着她繞着濱江西路繞行,她唱歌的時候,一大羣鴿子從遠方飛過來掠過她們的頭頂,落下一地潔白的羽毛,那時候,一顆種子就這樣發芽了,直至長成參天大樹。
就如同椰子奶,溫涼而又有驕陽的味道。
那是她記憶裡的味道,也是她永不能忘記的味道。
就好像她永遠也忘不了蘇燦這個傻逼一樣。
劍未配妥,出門已是江湖,多麼倉促到猝不及防啊!
她也還記得許多,比如那些壓滿牀底的信箱那些粉藍色的信封,那個廣場偷偷摸摸的吻,還有那場措不及防的分別,以及約好以後要在同一個城市生活的豪言壯語。所有的花開花謝都好像是一場華美盛大的夢境。但是很多事情又是身不由己的,就好像夢想還有並列的詞是‘碰壁’一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蘇燦靜默一下,“我知道一家飯館非常好吃。”
“要不要叫上程可淑?”蘇小小希翼着,小心翼翼的試探着。
“嗯。”
蘇小小臉上一僵,那明媚而燦爛的笑容戛然而止,最終長長的“嗯”聲點頭。
在校外一家常去的飯館,蘇燦和蘇小小入座,程可淑很快到來。
程可淑當然明白蘇小小來是幹嘛,不過她也沒說什麼,這個女孩同樣有着她的驕傲,而且她也知道,蘇燦是時候做出決定了。
一場飯菜被他們三人吃得氣氛尷尬,哪怕是非常美味的招牌菜也沒有多大的味道了,程可淑吃的很細緻,筷子夾着白嫩的肉塊到嘴裡,貝齒微咬,心神不矚,她這還是算好的,蘇燦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手心手背都是汗水,蘇小小也低頭吃飯,時間越長她的眸子越黯淡,也越沒有勇氣留在這裡,強忍住眼淚從眼眶裡溢出的衝動,硬是吃完了這場飯菜。
蘇小小假裝沒事,故作輕鬆的說,“蘇燦,看完你我也很高興了,是時候回去了。”
蘇燦擡頭有些錯愕,“這麼快就回去了?”
“嗯啊,我還留在這裡幹嘛呢?”她笑得很輕鬆,也笑得十分無力。
程可淑在這一刻心軟了,但也緊緊只是動搖了一會兒,立刻堅定了起來,蘇燦只屬於她自己。
她也明白,在這場無形的博弈中,蘇小小已經徹底的敗了,敗的毫無機會。
不知道爲何,程可淑這個似仙的女孩心底也恍然生出了一種時光再難回首的遺憾。
對蘇小小而言,蘇燦早就在那年的夏天和她錯過了,唯一的聯繫也不過那瘋狂的念想。
錯過的風景,終不容回望。
況且,蘇小小喜歡的那個蘇小燦也只是她腦海裡想象的,完美無瑕的蘇燦,不是現實中的蘇燦。
“那我們去送你。”蘇燦呆呆的道。
程可淑琥珀的眸子裡浮現複雜的神色,“蘇燦,你去送她吧,我先回去了。”
於是一行人又匆匆分別,像極了高二那年,蘇小小臉上的無奈和蘇燦的懦弱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哪怕他是重生者,跳出三界之外,不在無形之中,扇動的翅膀可以掀起風暴,但他不可能不考慮到身邊伊人的感受,程可淑的意志終究不可能以蘇燦爲轉移,她有着獨立的人格,她是驕傲的仙子,對蘇燦是深深的愛,絕對沒有分割另一半的想法,不可能和別人分享。而蘇燦亦同樣明白,所以正是他懂得程可淑的內心想法,才真正下定了決心,在此之前他其實一直都被前世懦弱的性格所影響,也給蘇小小產生了一種我還是希望的錯覺。
但喜歡不是學數學,不是後天努力就可以成功,有緣無分就是有緣無分,不是勉強可以得到的。
公交車上,蘇小小一反之前的沉默,輕鬆起來了,她拉着蘇燦下了車,溫柔的說,你就陪陪我吧,蘇燦輕聲點頭,於是兩人逛了好多的超市,買了好多的東西,領着大包小包,終於抵達了火車站。
蘇燦幫蘇小小買好票,返身回來問蘇小小你的行李呢。
“沒有,我一個人就過來了……只是想早點看到你。”蘇小小聲音很輕。
蘇燦不知道怎麼就淚目了,沉默下來。
他是重生者,卻不能改變一切,這種感覺讓他心臟揪的一下。
蘇小小倒看的很開,或者真的是放棄了,“這麼多年都堅持下來了,我也很佩服我自己的勇氣,你看我就是那麼傻。”
“不,你不傻,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孩。”
她搖搖頭,“這個話題沒什麼意義。”
她只恨生不逢時,爲什麼還有一個程可淑,這個女孩已經牢牢的佔據了蘇燦的心,已經容納不下自己一點一滴。
“如果你我都無力改變這個結局,早一些面對未嘗不是好事。時間會癒合所有的傷口,有一天你會忘記我……我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忘記你。”蘇小小揚起臉龐來,明媚的笑着,上前一步,微笑着釋懷,“蘇燦,最後再來一個擁抱吧!”
蘇燦將她攬入懷中,隔着那溫熱柔軟的身體,一股悸動又一股悸動從心臟瓣膜衝出,如潮水般將他攫緊。
“再也不想把你的手放開……”蘇小小哭了,再也忍不住崩潰,眼淚瞬間將她打溼。
蘇燦手足無措的摸着她的頭髮,將那烏黑柔順的頭髮弄凌亂,她的模樣就像是一隻可憐兮兮的小貓,而且還是梨花帶雨。
沒等蘇燦說話,蘇小小已經先一步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了,她早已經學會了堅強,她明白自己真的和蘇燦大概是有緣無分了。
“我走了。”蘇小小柔脣的嘴脣微微揚起,笑的非常明媚,大概是她這一輩子裡最絢燦的時候。
許多人隔着花海眺望這個女孩,她四野絢婷,越過花海,在水一方,最終的結果不是湮沒在平凡的海洋裡,而是依舊如同一顆璀璨的明星,但她又是孤獨的。
夏天那個美好的記憶,似乎都只是一場盛大而又華美的夢。
蘇小小,這場夢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