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地?你以爲沒了啊?”鄧梅忍不住笑道,“你們倆口子的反應真奇特,一個得知保住了胎嚎啕大哭,一個到現在還沒搞靈清狀況。真是……得!還是我去寬慰吧,你回家給你媳婦帶身乾淨衣服來,再卷個被鋪過來。老張說了,她坐胎不穩,這幾天都不能動,起碼得三天不能下牀,衛生院有牀位,這兩天就在這湊合着過吧,等穩定了再回家……”
“哎!”劉大勇喜極而泣,抹了把淚,興沖沖地回家抱被子去了。
屋裡的毛阿鳳,聽鄧嬸子進來轉述了劉大勇的反應,破涕爲笑,拽着清苓的手總算鬆開了。
清苓舒了口氣,活動了一下被拽麻了的手腕。
張有康拿出藥油,讓她抹在手腕上,瞭然地笑問:“嚇到了吧?”
清苓想了想,說:“一開始是有點嚇到,後來緊張居上,到不覺得害怕了。對了師傅,安宮黃體酮真的能保住胎嗎?”
“能。但這東西說實話不敢多用,用多了難免有副作用。所以一會兒我再開個藥,你拿去煎,一日一次讓大勇媳婦服下。中西藥雙管齊下,希望能幫助她坐穩這一胎。”
清苓點點頭。
等鬆懈下來,猛然想起自家的水桶、面盆還在岸邊排隊。本來說拉網上來當即分的,這下不曉得什麼情況了。
“就知道你這丫頭會着急。”書記雙手合力提着一個大水桶進來,笑呵呵地說,“看!我給你帶啥來了?”
“好大的魚!”清苓驚喜地低呼。
“是青魚。”書記解釋道,“這是最大的一條,十一斤六兩。大夥兒一致決定分給你們師徒倆,不剖開了。你們拿去可以整條曬成青魚乾。”
要知道,雁棲公社年年這個時候起河底,即便不少蝦米小魚會被放回去——免得捕絕了,但能長到十斤出頭的魚,真是少之又少。
“向二他們領着人還在網,具體怎麼分得看最後情況,不過預計比去年子多。這條魚你們先拿家去,分多了不讓你們退,分少了再補上。”書記笑眯眯地說。
清苓高興地接到手上:“哎呀!好沉啊!”差點把水桶打翻了。
“哈哈哈……”
說笑了一陣,書記又回岸邊鎮場去了,免得誰家貪小便宜鬧出點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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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苓等劉大勇抱着被鋪、帶着毛阿鳳的換洗衣裳來了之後,和鄧嬸子一起,幫忙給毛阿鳳換了乾淨的衣裳,又叮囑了幾句。譬如晚上別受涼、別碰冷水,喝的水必須得溫熱。吃食上倒沒什麼限制,農家飯桌上,基本就一些個自家菜園子裡摘的新鮮菜蔬水煮或是稍微擱點菜油熗炒的,這天氣一般也不會吃冷食。
交代妥當,清苓提上水桶先回師傅家去。這麼大一條青魚,夠娘倆個收拾的。
要說青魚,數冬季的最爲肥嫩,而且天冷適合糟制。
張奶奶端出糟魚的老滷,去年河塘起底時分到了不少魚,短時間吃不完,調了糟魚用的。初夏前後吃完了魚,這些老滷濾掉雜質、煮開後晾涼,再倒進乾淨的瓦罐,用黃泥封緊壇口。今年拿出來,照樣是一罈醇香撲鼻、不需要重新調製的滷水。
出來見清苓提着菜刀正要刮魚鱗,忙制止:“小芳,不用去鱗的,我來我來!”
張奶奶老當益壯,接過菜刀,從青魚尾部開始沿着脊背一直割到頭部,然後一刀劈開頭顱,將整條魚剖成魚腹相連的兩邊。接着挑乾淨內臟和鰓、斬掉牙齒,再刮淨魚肚子裡黏連的一層黑膜,最後用乾布把魚身兩面都揩乾淨。
“醃之前不能用生水洗的,揩乾淨了就好。”張奶奶邊處理邊教清苓,“你去竈間把竹籤拿來,一會兒在肉厚的部位扎幾個孔。我去調鹽巴。”
清苓依言拿來竹籤。這些竹籤還是向剛削的,曬菜乾、魚乾時串成一串串,方便晾曬,免得亂糟糟的。曬完拔出來,洗乾淨還能反覆使用。
清苓在魚背等肉厚的部位一一紮上孔,張奶奶也調好鹽和硝配比的醃鹽了,將鹽擦遍魚的全身,尤其是脊骨處,得多擦幾遍,否則不容易入味。扎孔的地方也要塞入鹽巴,以防黴變。
代銷點開起來的好處是——鹽巴不夠了,隨時就能出門買。清苓見鹽罐子見底,揣上小荷包跑了趟代銷點,順便還跟無聊地守着櫃檯的馮美芹哈拉了幾句,又小跑着回到師傅家。
張奶奶已經把整條魚擦了五六遍鹽巴了,兩人齊心協力地將魚裝進刷洗乾淨、倒扣晾乾的缸內,魚鱗朝下、壓上醃菜石。
清苓掰着手指細細一算:醃要七天,完了洗乾淨太陽底下曬十天,再挪到陰涼通風處晾三十天,果然是要等過年才能吃上。
“哪止啊。”張奶奶笑着說,“陰乾了想吃,切幾塊飯鍋裡蒸着吃也可以,可要想吃上香噴噴的糟魚,還有得忙咧。”
晾乾的魚,切成厚度相等的塊狀,一層層壘入小罈子,澆上老滷,直至浸沒魚塊爲止,拿兩片毛竹交叉壓住魚乾後,用黃泥密封壇口,放到陰涼處糟醃四個月。
到時拿出來的魚塊那纔是真正的香糟魚。吃過這種糟魚,再吃醪糟燒的鮮魚,那完全是兩種口味。倒不是說後者不好吃,鮮魚有鮮魚的味兒,醃糟魚有醃糟魚獨有的香醇。
過年時,一般人家都不愁吃的——河塘起底分到的魚蝦、豬啊羊啊交公後總有多的,宰了每家分分,工分掙的再少,總也能分到幾兩肉。大鍋肉燉不了,牙籤肉總能做一盤吧?再還有自家養的雞鴨,總之不缺那一道菜。
可到了春夏間,地裡的秧苗青黃不接,農家的飯桌上也悽悽慘慘——沒啥菜可吃,即便是蔬菜也是可憐兮兮的幾道吃了又吃的土豆絲、辣白菜。因此,有這樣一道美味搬上飯桌,是多麼幸福的事。小半塊糟魚能下兩頓飯,省着點能吃上兩天。
“這還是近些年纔有的福利,早幾年,甭說魚,人都要當成魚上砧板剁着吃了。”張奶奶回憶往昔,唏噓地嘆道。
第187章 有對比才有差距(致彼岸花開蔠是傷童鞋的和氏璧打賞~)
娘倆個邊料理今個的晚餐,邊聊舊時的歲月。
晚飯上桌,張有康也回來了,順便帶回了今兒拉網的成果。
“按人頭能分到一斤魚蝦,剩下的按工分。咱倆憑得了一條大青魚,這是你師孃頭上分到的一斤蝦子。”
張有康讓清苓把蝦子養到水缸裡,“這蝦子新鮮,肯定能養活。等剛子回來再吃吧。”
正說着,劉大勇來了,手裡提着一個水桶。他家今年分到十三斤魚蝦,拎了一半過來,說是感謝老張師徒倆。
“要沒你們,我媳婦今兒肯定遭罪遭大了。家裡沒啥拿得出手的,這不剛好分魚,大爺你們無論如何要收下!”
劉大勇說完,擱下水桶走了,說是去衛生院照顧媳婦兒。
“這孩子!”張有康沒轍,讓清苓把水桶提進屋,“這樣,咱們意思意思收一點,餘下的老伴兒你挑幾條大的每天燉一鍋魚湯,讓小芳捎去衛生院給大勇媳婦喝。刺多的小魚還有蝦,都曬成幹,等大勇媳婦坐穩胎回家了送他家去。”
“成。”張奶奶爽快地應道。劉大勇特地送上門,一點不收也不好,挑了幾條鯽魚養到水缸,要是能養住,留到過年還能多個菜;小雜魚和蝦分別洗乾淨,蝦要焯熟、魚要浸一夜醬油,第二天都瀝乾了整整齊齊碼上米篩,拿到日頭底下曬。
毛阿鳳在衛生院安胎,進出衛生院的人每天都很多,光臨度能跟代銷點有的一拼。當然,基本上都是婦女同志。有些是沾親帶故來看她的,有些則純屬八卦、想知道她到底有沒小產。
得知是清苓安頓及時,纔沒導致流產,大夥兒圍着清苓紛紛誇讚起來。這個誇她聰明能幹,跟着老張頭才學這麼點日子,就能治病救人了;那個贊她脾氣好、氣量大,毛阿鳳前陣子那麼懟她,都不見她上火,關鍵時刻還救了毛阿鳳跟她肚子裡的孩子。要知道,小產要是止不住血,大人也要遭殃。
總之把清苓誇得都臉紅了。
被擠到角落的許丹,內心充滿幽怨。
當時若是她在場,這點小事肯定也能解決。偏巧昨天劉繼紅出牛棚,都是知青,少不得聚一聚,便去了江口埠看拉網。早知就不去了,留在近山坳這邊,不僅能秀一把自己的護理技巧,還能加深在大夥兒心目中的好印象,多好的機會啊,就這麼白白錯失了……
許丹越想越怨劉繼紅。只是如今,單身的知青就剩她們兩個,不抱團還真不行。下工路上,動不動有長相埋汰的單身漢朝她扔石子兒。不拉個同夥,以後都不敢出門了。
“我就說,盈芳這姑娘真不錯,可惜被剛子搶先了一步,不然和我們家軍達也很相配呢。”社長媳婦也來了,嗓門大的讓許丹不想聽都不行,“……可惜我們家軍達選上紅小兵後,成天不着家,我這個當孃的都不確定他啥時候能回來,哪敢做主給他定親啊。萬一幾年都不回來,豈不是耽誤人家姑娘……”
社長媳婦嘴上抱怨,可在場衆人,誰聽不出她話音裡的嘚瑟。
許丹更是心裡一動。
馮軍達!
放眼整個雁棲公社,自林楊之後,能入她眼的,也就社長家的小兒子馮軍達了。思及對歌那晚上兩人的互動,再憶起農忙的曬穀場上男人主動相幫,許丹干涸多時的心頭,再度涌起一股甜甜蜜蜜的戀愛感覺。
雖說馮軍達也是農村人,但他不怎麼幹農活,如今跟着組織東奔西走的,舉手投足儼然和城裡人沒兩樣。將來說不定有大出息。
許丹越想越動心。
“……行了,你家軍達有出息,這我們大夥兒都知道,別老翻來覆去說,說的我都嫉妒了,要不咱倆換個兒子?”家有兒子的婦女半羨慕半打趣地打斷社長媳婦意猶未盡的嘚瑟。
大夥兒都笑了。
社長媳婦更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可不換。我們家軍達孝順着呢。這不,去了一趟京城,昨兒纔回,今兒一大早就下自留地鋤草去了。還給我帶了京城的特產,一會兒上我家嚐嚐去……”
“好好好。”能抵數千只鴨子的婦女同胞,探望過毛阿鳳後,浩浩蕩蕩地往社長家走。
社長媳婦心裡滴血。艾瑪真想賞自己一大耳刮子!
那點心多貴啊!聽兒子說,那麼幾小包點心,一共花了他一塊五毛錢外加一斤半的糧票。肉痛的她一宿沒合上眼,早上起來把點心一塊不落地鎖進櫃子,還叮囑家裡誰也不許吃,等過年再吃。好不容易得了幾樣上檔次的糕點,不得先祭過祖宗再吃啊。哪曾想,高興過頭嘚瑟了幾句,倒把自己繞進去了。
可話都出口了,跟潑出去的水一樣收不回了,只好忍痛割愛,拿一小包出來招待客人吧。
橫豎要招待,社長媳婦乾脆拉過清苓客氣道:“盈芳啊,抽空來我家,嚐嚐京城的點心,看是不是和咱們這的不一樣。”
這姑娘上回去省城,還給他們捎點心呢,相比屁股後頭的那一撥,她還寧願送給這姑娘嚐嚐。
清苓笑着點點頭,不過並沒打算真的跑去社長家拿點心。人家那是客氣,她可不能當福氣。
何況,不就是京城的點心麼。總有一天,她會帶着小金,踏往京城見世面的!只是點心哪夠啊,還想嚐遍京味的佳餚呢!
許丹見社長媳婦只邀請清苓、沒邀請自己,心裡的酸意都濃的冒泡了。待探望的人都走後,拉過清苓咬着下脣羞噠噠地小聲說:“盈芳,我好像那個來了,回去換條褲子。有啥事你幫我頂一下哈。”
“哦,好。”清苓點點頭。在許丹轉身時,下意識地瞄了一眼對方的褲子,沒見有污漬啊,不過也許是去拿月事帶了,便沒多想,轉身忙別的事去了。
許丹其實哪是回住處換褲子,她從社長媳婦的話裡得知馮軍達一大早去自留地了,一出衛生院,就抄近道往馮家的自留地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