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怒目瞪視下,唐浩誠低下頭沉着小臉,跟在鄭少鐮身後爬上卡車,回莞城去了。
阿奶嗔怪道:“小曼啊,你怎麼能這樣?平時小虎小豹他們調皮搗蛋你都不說什麼的,這個浩浩又聽話又溫順,做什麼對人家急赤白臉的?讓浩浩傷心不說,還給你少鐮哥哥落臉子,人可是他帶來的!”
小曼無從解釋,心想唐浩誠都會找過來了,估計唐青雲、京城那方也很快到來,就不用再拖着,該把事情真相告訴阿公阿奶了,省得他們到時候手忙腳亂不知怎麼應對。
小曼把堂屋擺好椅凳,還端來火盆、沏上熱茶,然後把阿公阿奶請來上坐,阿公阿奶見她這麼正兒八經的,不由得有些奇怪,阿奶還打趣了兩句,等小曼很認真地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兩老都驚呆了——原來,小曼不僅找到了血親,那唐家還不是普通人家,父母是莞城、省城的大幹部,爺爺奶奶在京城裡頭住着呢!
好一會兒,兩老纔回過神,阿公咳嗽一聲,嗓音有些沙啞:“小曼啊,阿公阿奶是疼你的,可你親爸媽、親爺奶只有更加疼惜,他們要是……你願意,就回去吧,大城市,特別還是京城,條件當然比我們這邊好得多!”
阿奶也點頭:“再捨不得,你都是他們的孩子,屬於唐家,阿公阿奶沒話說,只要你好好的,我們就滿足、就高興了!”
小曼撇嘴:“阿公阿奶這樣說,是不想要我了吧?”
阿奶低下頭,掏出手帕捂住嘴巴,阿公嘆着氣:“孩子,我們怎麼捨得不要你?可畢竟,血緣纔是割捨不了的啊,你總要回到自己親人身邊……阿公和阿奶只要活着,就都在這裡,你什麼時候想來看看,就來……”
阿公也哽咽了,小曼忍不住紅了眼睛,淚水滴落下來:“阿公阿奶,我說過不會離開你們的,你們也別想不要我!我不管去到哪裡,都要帶着你們!”
阿公道:“沒有不要你,阿公阿奶,和這個家,都是你的!”
阿奶也說:“傻姑娘,你以後總要嫁人,難道還能帶着阿公阿奶出嫁不成?”
“那有什麼不可以的?阿公都說了:過兩年要找個上門女婿……”
阿公阿奶正一個鬱悶一個擦着眼淚,卻被她這句話逗樂了,談話才又可以輕鬆進行下去。
“小曼啊,那你這次去京城,是見着唐家的爺爺奶奶了,沒見着親爸親媽?這次又是浩浩自己跟着少鐮過來,大人怎麼不來啊?”阿奶不解地問。
小曼說道:“親生父母因爲工作關係,沒能回京城過年,京城裡的爺爺奶奶是大伯陪着。所以,我只見着他們三個,沒跟親生父母會面,但是那對父母知道我,早就知道!這也是我要仔細跟你們解釋的,那個跟我抱錯的,她叫唐雅萱,那對父母只愛唐雅萱不愛我,就算得知抱錯孩子了,他們也不來找我,任由我被劉鳳英打罵虐待,差點毀容,差點被炸死!阿公阿奶,你們要記住:只給唐爺爺唐奶奶和唐大伯面子,那對父母要是過來,堅決不給他們好臉色!我是不會認他們的!”
阿公:……
這算什麼情況啊?還有不認親生父母的?
不過,既然小曼這麼說了,聽着就是。自家孩子有時可能會開些小玩笑,但絕不是個胡攪蠻纏的,細想想孩子的理由很充分:那對父母,早就知道小曼在這裡,爲什麼不來相認?讓孩子吃這麼多苦受這麼大的罪?
阿奶心裡也有些認同,但想着畢竟是親生,將己及人,只能勸道:“小曼啊,你親爸親媽別是另有苦衷吧?天下做父母的,哪有不疼惜記掛自己的親骨肉?阿奶也是做過母親的,當年丟失了孩子,那是痛不欲生啊,直到現在,都還還想念着,把眼睛哭壞了,也是因爲那個孩子……”
“他們能有什麼苦衷?他們就是當慣了大幹部,腳步金貴,捨不得下來親眼看看,就憑着劉鳳英幾句話,劉鳳英再從她孃家那邊拉個小孩照幾張毀了臉蛋的照片,拿給他們看,他們就信了,以爲我是個醜八怪,覺得把我認回去會丟他們的臉,就不要我了,只管疼愛那個唐雅萱,然後時不時地寄錢寄東西給劉鳳英,做‘莫小曼’的生活費,他們就覺得,很對得起我了!”
阿公恍然大悟:“難怪你五叔公問我:城裡是不是有什麼親友?怎麼三不五時地寄匯款單和包裹單來,原來是你親爸親媽寄來的!可是這,全歸劉鳳英了啊,你可一分沒得用着!”
“就是嘛,他們這麼不負責任,根本不拿我當回事!”
阿奶也不由得嘆息:“要說呢,他們確實不妥當——自己的親骨肉啊,怎麼能隨便相信別人幾句話?相片也看不真切啊,何況那劉鳳英心腸狠毒,小曼要不是跑得快,早不知……唉!他們是太年輕了喲!”
什麼太年輕?比他們年輕的父母大有人在,誰能像他們這樣兒的?
小曼不願再念叨那對父母,交待完阿公阿奶,就岔開話題:“阿奶,你剛纔說丟失了孩子,什麼時候的事啊?你們沒去找過嗎?”
阿奶拿手帕擦擦鼻子,傷心得說不出話,只無力地搖了搖頭,阿公嘆口氣說道:“那時我帶着你阿奶從北邊逃回南方家鄉,到處兵荒馬亂的,又遇着長江發大水,有個地方決堤,難民成羣結對四處亂跑,車船都很難找到,全靠走路,我們一路上走走停停,有時到個平穩些的地方又住些日子,這樣走了一年都沒回到家,你阿奶就在一個租來的房子裡生下了那個孩子,是個男孩,我們給他取名叫莫家寶,滿月的時候我們特地擺了一桌,請那院裡幾家相鄰租戶喝杯酒,因爲阿奶生產的時候他們家的婆媽都幫忙了,你阿奶給孩子掛了塊翡翠玉鎖,我就在那玉鎖背面親手刻上‘家寶’倆字……唉!沒有想到啊,兩天後,我去街上找看車子要回鄉,你阿奶在院子裡洗晾尿片,轉身回屋,家寶就被人給抱走了!”
小曼驚呆:“這柺子,也太猖狂了吧?直接進屋偷孩子了?”
阿奶傷心抽泣,捶着胸口:“都怪我,都怪我啊……”
小曼忙抱住阿奶:“阿奶不怪你,是那柺子太可惡了,他會遭報應的!”
阿公黯然道:“不是柺子,是一同租住在那院子裡的另一對胡姓夫妻,他們的孩子生病死了,就偷了我們的家寶,回鄉去了!他們平日也沒具體說是哪裡人,聽他們口音像湖廣人,我們只能朝着那個方向去找,可沒頭蒼蠅一樣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啊!你阿奶的眼睛,在那時候就開始不好了。”
小曼緊緊抱着阿奶,安慰道:“阿奶不難過,你有小曼,啊?”
阿奶透出一口氣,抓着小曼的手,含淚帶笑地點點頭。
阿公見阿奶緩過來,就放心地起身出去了。
小曼就和阿奶東拉西扯,說些別的話題想引開她的注意力,阿奶卻嘆口氣,對小曼說道:
“不用擔心,阿奶是吃得苦也受得罪的,這事在阿奶心裡藏着幾十年了,想起來是很難受,過去了就沒事兒。既然開了這個頭,就索性都說完。你以前不是問阿奶老家在哪裡,從哪裡來的嗎?你也大了,比別的女孩子聰慧懂事,有些事能看得透,阿奶現在就不妨告訴你:阿奶老家在徽州,姓蘇,閨名叫蘇宛玉,家裡原本是有些錢財的,爹孃只生我們姐弟兩個,一直到十五六歲,那日子都是很安逸很舒適,可惜好景不長,不知爲什麼家裡纏上官司,我爹讓仇家打死了,娘也跟着去世,族叔將我送給了駐軍首領,說是爲了報仇、保住蘇家家業,就得依靠軍隊,而那個國軍軍官是有妻室的,還非要我做他的姨太太,我不願意啊,是被綁着拜了堂……後來那個軍隊要開拔,我不想離開家鄉,我弟弟來找我,帶着我逃跑,被那個軍官開槍打死了……我恨死了那個軍官,跟着他走,去到另一座城市駐紮下來,在那裡我生了場病,遇見了你阿公,他只是軍醫手下一個熬湯藥的,可是我能感覺到他是個善良的男人,我求了他幾件事,他都答應並幫我辦到了。一天晚上,趁着那個軍官睡死過去,我拿起匕首扎進了他的心臟……我走出宅子,你阿公接應我,我們就這樣逃走了!”
小曼呆了半晌,握一握阿奶的手:“阿奶,你真勇敢!”
“阿奶殺過人,就是勇敢了?”
“對!你殺的是該殺的人,你報仇了,小曼崇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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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奶笑了:“真是傻孩子,阿奶啊,是個沒有根的人,沒有孃家,沒有子女,唯一可以依賴的,只有你阿公!”
“還有我,我在這呢阿奶!”小曼搖了搖阿奶的手。
阿奶笑着點頭:“嗯,還有我的小曼,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