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兒,我把他扔在了這裡,”中等身材的男人兩手被拷在背後,一位強壯的警員架着他,指認現場,
男人垂着頭,有氣無力的猶如喪家之犬,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周密的計劃最終竟然還是被警察發現了,
難道真的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麼,
兩輛警車,一輛麪包車停在狹窄的土路上,荒地上重新播種的農作物,已經長出了嫩綠的芽苗,稻草垛子也沒有了,
但北風還是有些大,吹在人臉上,並不好受,
李玉扣緊了身上的長風衣,她環望了着周圍的環境,覺得艾德琳的那位朋友生還的希望不大,
血跡、印痕早已隨着冬去春來消失的無影無蹤,荒涼的平地上,只有他們,
幾位警員仔細勘查了一遍,一無所獲,
“這裡隸屬那個鄉?”偵查大隊長問一旁的記錄員,
“九豐鄉,”記錄員迅速翻着小冊子,“這片田地應該歸由上洋村劃撥,”
“現在去上洋村,”大隊長吩咐一聲,衆人立刻收好儀器,
可惜上洋村在南,是平原村,錐口店村在北,是山地村,兩村之間相隔有十幾里路,還不歸一個鄉政府管轄,
…..
因爲腿部受傷,尼奧對周遭的感覺變得靈敏,他知道那個和艾德琳一般大小的女孩,每天早上雞都還未鳴叫的時候,就已經起了牀,躡手躡腳,生怕弄出動靜的在‘廚房’裡開始生火做早餐。
所謂的早餐就是大米熬成的稀粥,姚杏還做了她舅奶奶和尼奧的一份,
然後天都沒亮,小女孩就揹着破舊的書包,離開家,穿過東邊的連橋,去另一個山坳裡的學校上學,老婦人身體並不利索,睡得很沉,小女孩很少叫醒她。
也幸虧姚杏優良的早起上課的習慣,她才發現困在半山腰的尼奧,也就是說,尼奧兩次遇難,都是姚杏找到的他。
又是一個清晨,外間傳來容器碰觸的聲音,
尼奧從牀上坐起來。把棉衣披在身上,拄着一根長木棍就站起來了,
如果認識他的同事朋友見着他現在的模樣一定不會認出來的,因爲他已經與大西北的山村徹底融爲一體。頭髮就像掉在地上的棉絮團,又髒又亂。臉上的膚色也黑漆漆的,不像曬的,倒像髒的,
他很想洗澡,但是這裡沒有洗澡的條件,寒冷的天氣不說,周身的傷痛,他能自理嗎,
從小到大,一路優待。麻省理工優秀畢業生,JEEBO技術副總,結果混到如今這個地步。他已經自棄的麻木了,
“你咋起來了?”姚杏聽到動靜。回頭一看,洋鬼子就在她身後,面無表情的盯着她手裡的木柴,
“快回去躺着,腿還沒好利索,”姚杏扔下手裡的夥計,就去扶尼奧,“舅奶奶說了,你這傷容易留下病根,”
姚杏依然穿着尼奧第一次見她時的那件玫紅色的外套,她似乎只有這一件衣服,因爲尼奧沒見過她換過其他的,
姚杏雖然瘦,但力氣大得很,都是從小當家鍛煉出來的,
可十來歲的女孩終歸不可能與人高馬大的尼奧相提並論,他一步都沒動,反而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木條,扔進了爐子裡,激起一陣火花,
竈上的大鐵鍋裡,米香味一陣一陣溢出來,蓋過了屋裡的黴腐氣,
尼奧不吭聲,他說的話也沒人聽得懂,是以一個勁兒的往竈裡扔木柴,就好像在泄憤似的,
“哎呀,不能再加了,”姚杏扯住尼奧的手,抽出木柴,鋒利的木刺在尼奧手心裡狠狠劃了一道,但尼奧彷彿沒有直覺,握緊了拳頭,
“火太大,要是把屋子薰了,舅奶奶肯定得教訓我,”姚杏把猶帶着血跡的木柴丟到柴火堆上,
她仰着黃黑的小臉蛋,雙手叉腰,黑色的眼瞪着尼奧,怒衝衝的說,
望着姚杏,尼奧不知怎麼的竟想到了艾德琳,那個既讓他頭疼,又讓他心存不忍的小女孩,一雙美麗的幽藍眼睛,足以讓任何見過她的人都難以忘懷,
同樣都是孩子,同樣住在偏遠的山區,艾德琳與這個中國女孩的生活簡直天差地別,尼奧相信艾德琳不會爲早起的食物發愁,不會徒步走上數裡的泥濘山路上學,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學習自己想學習的,沒有人能強迫她,也不會有人強迫她,
她有疼愛她的父親,甚至還有關心她的傑森,
尼奧突的覺得艾德琳很幸福,即使她身體抱恙,比眼前的女孩還要瘦弱,
他心裡有種澀澀的感覺,似憐憫,似同情,
尼奧拄着拐站,往外走了兩步,然後停下,“你想擺脫這樣的生活嗎?”他問姚杏,聲音很低,
他可能神經錯亂了,可能爲了保住她們質樸的善良,也可能只是爲了報恩,生平第一次,尼奧良心發現,他要幫助這家人,這個女孩,還有她的長輩,
“你在說什麼?”姚杏當然聽不明白尼奧的話,“是肚子餓嗎,還是身上哪裡疼?”
但尼奧沒有理會她,轉身離開了‘廚房’,
徒留姚杏呆呆的愣在原地,洋鬼子發什麼瘋,她嘀咕的抱怨一句,又開始整理柴火,這才發現上面的一條極細的血漬,
姚杏此刻不會知道,自己與舅奶奶的一次好心,將徹底改變她們的人生,用天翻地覆來形容也不爲過,
……
傑森離開紐約已經兩天,臨走前,他對狄登被捕的態度,讓艾德琳記憶猶新,
“即使這次不出事,將來他也會惹出更大的麻煩,比如破壞政府資料,偷竊機密情報,我相信這些罪名足以讓他死在監獄裡,相比起來,FBI現在是在挽救他,明白嗎,”
傑森是位高的商人,這麼些年,交際過的形形色色的人比在學校悶頭搞研究的艾德琳不知要多多少,所以當初,在第一次遇見狄登時,纔會那麼排斥他,
“年輕氣盛沒有錯,高傲狂妄也沒有錯,但凡事要有分寸,這個無關年齡大小,”
面對艾德琳明顯不認同的眼神,傑森接着說,“只爲了我隨口的一句話,他險些讓一家公司股價跌到谷底,讓JEEBO扯上官司,讓你被迫參與菲爾的運營,這些足以說明狄登?克勞爾心理不健全,甚至有偏執的傾向,抓起來更好,以免危害國家安全,”
其實潛意識裡,傑森更在意的是狄登把養病中的艾德琳拖進商業糾紛中來,所以傑森一點也不同情狄登,他認爲這是男孩自作自受,
“你要做的只有儘量與他撇清關係,”
……
喬恩剛回來,便不得不接受在艾德琳身上發生的他自己這輩子都沒遇到過的事,
“被FBI審問?”他望着面前的女兒,低聲笑起來,就好像聽到了一個天方夜譚般的笑話,
“我想我們應該提前回家,”
喬恩表現得越不以爲意,心裡越生氣,艾德琳以自己過往惹怒他的經驗保證,
“對不起,”艾德琳垂下頭,認錯,“他們要調查案子,恰好狄登之前又常來醫院看望我,”話語裡,艾德琳還是在爲自己辯解的,
“你確定是‘看望’?”喬恩打斷了艾德琳的話,“不帶禮物,卻打印一堆資料,當然,或許對你來說,那些就是禮物,”喬恩的語氣有幾分自嘲,
他今天才從納達口中得知,艾德琳和那個叫狄登?克勞爾在醫院到底‘交流’了什麼,
喬恩其實不生氣,畢竟艾德琳並沒有做錯事,他只是感到心神疲憊與一種患得患失的惶然,每個父母都想擁有獨一無二,與衆不同的孩子,
很幸運,他收養到了一個,
在其他孩子話說不利索,字也不識的時候,她的女兒已經熟練的運用兩國語言,或許還有更多;在其他孩子還在爲學校裡的手工比賽抓耳撓腮的時候,她的女兒悶不吭聲的參見世界級的計算機競賽;在其他孩子還在電影院裡觀看警匪特技電影的時候,她的女兒直接和美國FBI面對面,
連他都享受不到這份‘榮幸’,但這真的是幸運嗎?
喬恩捫心自問,
不可否認,他愛艾德琳,把她疼到骨子裡,不惜對某些事睜隻眼閉隻眼,只是爲了不願破壞這好不容易勾連出的關係,
在有了艾德琳以後,他原本望是治好她的心臟病,然後帶着她環遊各地的美麗風景,但願望之所以只是願望,就是因爲它會被外在各種阻隘所打斷,甚至偏離原有軌跡,
他容忍亞瑟文斯特,容忍傑森,容忍菲爾遊戲的事故最終荒謬可笑的由她女兒來收場,甚至容忍在中國發生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因爲他不想撕下某層皮,如果那樣,他有直覺他一定會永遠的失去艾德琳,而他不想再回到只有自己的孤獨生活,
艾德琳怯怯的低着頭,前世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王晴的教訓,而如今又加進了一個人,所以她順着喬恩,討好喬恩,只是爲了這份如履薄冰的感情,
又猶帶着猙獰疤痕的後腦勺對着喬恩,讓喬恩的心軟了下來,他摟過孩子的肩膀,“對不起,我的話有些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