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琳發現,安瑟妮似乎對她有很深的敵意,因爲門在打開的那一刻,安瑟妮眼中的厭恨,艾德琳沒有錯過,
可是下一秒,她還是那個開朗和善的‘大姐姐’,
“艾德琳,你來的真巧,可以嚐嚐我親手做的午餐,”安瑟妮做出一幅很高興的樣子,
“維安瓦,趁錫絲阿姨還沒上來,你給我立刻躺好,”安瑟妮放好手上的食物,就叉着腰對維安瓦命令道,
艾德琳卻聽出來她語氣中刻意的親暱,彷彿是做給外人看的,
“我認識你這麼久,從來沒發現你這麼嘮叨,安瑟妮,你六十歲了嗎?”維安瓦稍稍有些不耐煩,尤其在艾德琳在場的情況下,安瑟妮的數落讓他覺得很沒面子,
“我還是先走罷,好好養病,維安瓦,”艾德琳不是不識相的人,“安瑟妮,再見,”
“不吃一塊再走嗎?”安瑟妮指着桌上的食物,
“不用了,謝謝,再見,”艾德琳淡笑着衝他們擺擺手,離開了病房,
“你剛纔到底在幹什麼?”艾德琳一走,維安瓦就收起笑,
“我做什麼了?”安瑟妮不甘示弱的反問,
“艾德琳是我的朋友,而你在趕她走,”
安瑟妮心裡的憤怒一下子爆發了,“我救了你,維安瓦,是我救了你,你反過來居然這樣對我,”所以說年紀太小,心機還不成熟,安瑟妮拿這麼重要的底牌來威脅維安瓦,只會慢慢磨耗維安瓦心裡僅有的感激,
“我很感謝你救我,可是這並不代表你有權利趕走我的朋友,”
“是嗎,你真的只把她當朋友嗎?”安瑟妮的嫉妒心彷彿瘋長的蘆草,一發不可收拾,
“你在說什麼見鬼的話,”維安瓦生氣的說,聲音瞬間大了好幾分,他一直都知道安瑟妮對他有意思,可是他一點也不喜歡她,“艾德琳才幾歲,你到底在想什麼,”眼前的女孩陌生的讓維安瓦感到可怕,是什麼扭曲了她的心,讓此刻的她看起來那麼惡毒,
愛嗎?十幾歲的孩子懂愛嗎,
“在走廊上都聽到你們的爭吵聲,這是怎麼了?”一個女人提着東西推開門,“我只不過在樓下和醫生聊了會兒天,你們就要吵翻天了,”
“錫絲阿姨,”安瑟妮委屈的淚水立刻涌了出來,她撲到女人懷裡大哭,
維安瓦氣的用力捶牀,牽動了肚子上的傷口,疼的他變了臉色,
“誰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錫絲不解道,
艾德琳渾然不知,她引發了多麼大的衝突,險些讓維安瓦和安瑟妮的關係降至冰點,
……
“他是個禍害,”鎮上,人們都在議論這件事,喬恩不可能不知道,“發起瘋來不計後果,”
喬恩的臉拉得很長,快步往屋裡走,步子重的都可以看到地上的腳印,
“你要趕他走?”艾德琳極力跟上喬恩,可不是每一次喬恩都會等着她,
“不然呢,等他爲我們召來警察嗎?”這次喬恩的態度相當堅決,“如果有一天,他真殺了人,我們就是幫兇,艾德琳,你承擔得起這個責任嗎?”作爲艾德琳的監護人,喬恩首當其衝要受到譴責,他不想‘一大把年紀’,還面對那樣的場面,
“可是他一個人會死的,”迪亞迪斯哪裡是能住人的地方,光是那沉重的歷史都要壓得人喘不過去來,別說那空蕩到極致的孤獨,
“你太小看他了,他的生命力比你想象的要頑強的多,”喬恩好像知道些什麼,“他能活到現在簡直就是奇蹟,而顯然奇蹟還會繼續下去,”
“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本來已經快好了,”艾德琳抱住喬恩的腿,“如果不是我帶維安瓦進森林,他也不會發瘋,”艾德琳以爲亞瑟文不喜歡他的地盤有陌生人,所以纔對維安瓦那麼排斥,“要怪就怪我吧,”
“艾德琳,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對亞瑟文斯特太好了嗎?”喬恩眼裡沉的只餘深灰,茫茫看不明、看不清,
喬恩陪在艾德琳身邊已經三年了,他怎麼可能不清楚這個孩子的脾性,
最開始真正的艾德琳,那個被病魔奪去生命的可憐女孩,對一切漠不關心,在那短短的一個月裡,喬恩甚至沒見她笑過,
可是手術以後的女孩呢,能說話了,會笑了,甚至聰明的不可思議,看似開朗,可天知道她真實的想法,
最可怕的不是外冷心冷,而是外熱心冷,前者可以事先遠離,而後者,一不小心,就被傷的體無完膚,
焦急的艾德琳完全沒聽出來喬恩的言外之意,“他很可憐,我才……”艾德琳說着,自己都怔住了,她不是沒見過比亞瑟文更悽慘的人,可是爲什麼偏偏對亞瑟文心軟如斯,
如果一個人真能封閉所有的感情,那他已不能稱之爲人,艾德琳本有豐沛的情緒,可是被前世的遭遇層層擠壓,纔會讓她如受驚的刺蝟,用尖刺把自己保護起來,
亞瑟文應該慶幸他的好運,因爲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同時還恰當的運用了‘自身優勢’,讓艾德琳的心裂開了一絲縫隙,
艾德琳迷茫的神色,讓喬恩的嘴脣緊緊抿起,
艾德琳變成這樣真的好嗎?
原本整天都圍着自己轉的孩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只注視着他了,
想必每個望着孩子成長的父母都會有這樣的經歷,失落有之,欣慰有之,
喬恩深深的嘆了口氣,“你能保證維安瓦不會說出去嗎?”他還是讓步了,收留一個恐怖分子,喬恩需要經過多麼激烈的思想鬥爭,其實喬恩也知道,除非把亞瑟文直接送到警察局,否則他一定會偷偷來找艾德琳,豈不更加危險,
有些麻煩一旦惹了,想脫身,很難,
“他可以留下了?”艾德琳連臉上的喜色都沒掩飾一下,
艾德琳這番樣子簡直是在讓喬恩心裡添堵,他掙開艾德琳的手,轉身進了廚房,推開後門走了出去,
她又惹喬恩生氣了,艾德琳看着自己的手,上面還殘留着喬恩身上的溫度,
“亞瑟文,你就不能好好聽話,害得我裡外不是人,”她輕聲低喃着,擡起頭,卻看到男孩穿着單薄的外衣就站在二樓的欄杆旁,正沉着眼望着她,臉上一半青腫,而另一半蒼白,腦袋上包着紗布,頭髮有些凌亂,
那幽幽涼涼的樣子,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嚇一跳,
艾德琳一肚子氣,她快步上了樓,走到亞瑟文旁邊,“你的刀是從哪找到的,”她擺出冷臉,“把它給我,”
亞瑟文把頭扭到一邊,讓傷口正對着艾德琳,非常不配合,
“還不肯認錯,你真的想要我們把你趕出去嗎,”艾德琳恨鐵不成鋼,眼睛都急紅了,“你和維安瓦是什麼深仇大恨,他惹到你什麼了啊,你要這麼不依不饒,居然動起刀子,亞瑟文,你是不是不想在法國呆了,你是要氣死我嗎?”
艾德琳越說越有氣,忍不住伸手扇打亞瑟文的背,她用了全力,也氣到極致,臉都漲紅了,
拳頭打在男孩的削瘦的脊樑上,發出一陣一陣的悶聲,
亞瑟文垂着頭,默默的承受着艾德琳的怒氣以及‘暴打’,沒有還手也不敢還手,
如果不是艾德琳比亞瑟文要矮得多,現在這副場景,真的很像母親在教訓犯錯的兒子,
“我今天必須要替你母親好好教育你,刀子是那麼好玩的嗎,”艾德琳說着狠狠打在亞瑟文手臂上,
“你以爲自己是誰,你以爲現在是什麼年代,真是無法無天了,”‘啪,’又是一掌,
“你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可是不能剝奪別人的,你知道生命是多麼寶貴嗎,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艾德琳說道自己內心最脆弱的地方,飛機解體前的驚慌與絕望,她至今記得,她最能明白沒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心臟病如何,精神病又如何,只要還能呼吸着周圍新鮮的空氣,看着太陽朝起暮落,這些所謂的病痛真的不值得一提,
艾德琳沒有再打亞瑟文,眼淚卻順着臉頰流下來,她又氣又傷心,爲了亞瑟文,她已經做了多少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情,爲什麼這個孩子還是這麼可氣可恨呢,
難道她把一切都想的太簡單了嗎,還是她太高估自己了,
一滴滴的淚水把亞瑟文的袖子浸溼,棉製的布料變得透明,可以看到裡面的皮膚,
亞瑟文手上也沾到了水漬,他望着它,眼睛輕眨,看似平板無波,可男孩的心好似決了口的堤壩,曾經被打壓、被排擠、被封閉的情感如咆哮的洪水,兇猛呼嘯的涌出來,
他的世界依舊黑暗,可是光亮已然開始升起,
亞瑟文慢慢擡起雙手,半曲着腿,輕輕抱住了艾德琳,
胸前的骨頭咯得艾德琳的臉生疼,冰冷的觸感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就是亞瑟文的胸膛,他從地獄裡爬起來,血是冷的,骨是冷的,
唯獨他的心猶帶着殘餘的溫度,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就這麼抱在一起,哭泣的低喘聲隱隱從男孩臂彎裡傳來,可男孩卻在笑,純美至極的笑,
……
生活還在繼續,不會因爲任何意外而停止,
蘇珊回來了,艾德琳不得不去管絃樂隊的訓練教室,
她直到現在才正規的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艾德琳,來自二年級藍色班,”站在講臺上,她看着前面神色各異的孩子們,歡迎她的很少,
蘇珊笑着走上來,“艾德琳情況比較特殊,大家都比她年長,所以要多照顧她一些,”
“那是當然,她可是維安瓦的小女朋友,”女孩嘲諷了一句,她就是安瑟妮最好的朋友,達蓮,
“達蓮,不要瞎說,”安瑟妮拉了她一下,“蘇珊老師,我們當然會讓着艾德琳,她是小妹妹呀,”安瑟妮擠出牽強的笑,
“太好了,大家都是好孩子,”蘇珊笑道,沒有察覺學生們之間的暗潮涌動,
在一羣高個子裡,艾德琳的存在感很低,沒有人主動搭理她,每個人都忙着練習,大多數孩子都把樂器純當興趣,所以在這裡抓緊時間訓練,回去以後可沒空碰這些,
蘇珊在這邊聽一會兒,那邊指點一下,相當忙,
“HI,艾德琳,還記得我嗎?”後面一直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定音鼓的少年拿鼓錘杵了杵她的背,
“加比?”艾德琳有些不確定,
“不,不,我是戈比,”戈比頗爲失望,“你把我忘的真乾淨,”
“不好意思,最近腦子有些亂,記憶力衰弱,”艾德琳知道戈比和維安瓦還有安瑟妮一起來過他們班上,可是名字真的記不清不了,
“哈哈,你現在都開始記憶衰弱,那我該怎麼辦?神經衰弱嗎?”戈比大笑,“你真幽默,”
“你是第一個這麼評價我的,”她幽默,那世界上就沒有不幽默的人了罷,
“怎麼不吹你的樂器?”戈比用鼓錘指着艾德琳身旁的笛子,“是叫笛子吧?”
“沒有心情,而且它和其他的樂器格格不入,”耳邊是各種西洋樂器夾雜在一起的‘噪音’,艾德琳喜歡安靜,這裡的噪雜讓她稍稍感到有些煩躁,中國的樂器講究心平氣和,艾德琳覺得自己的狀態達不到,
“我也沒有心情,”戈比說着重重敲了敲定音鼓,“太無聊了,”
“你不喜歡它嗎?”艾德琳指着鼓問,
“這是我和父母交換的條件,”戈比湊近小聲說,“其實我喜歡爵士鼓,”
“噢,”艾德琳瞭然,
“但他們說那是噪音,”戈比攤手,“所以我也覺得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
“好了,大家都停下,”蘇珊在前面揚起手,“教堂音樂會日期的提前,我想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所謂教堂音樂會,其實就是在教堂旁邊的空地上搭一個簡陋的臺子,鎮上只要是喜歡音樂的人都可以上去表演,純粹的平民娛樂,
“所以有什麼好想法?現在都可以提出來,”蘇珊問道,“不要不好意思,你們的想法纔是最好的,”
“肖邦的圓舞曲怎麼樣?”提這個建議的是樂隊裡的鋼琴手,
“那一定是不錯的個人獨奏,”蘇珊笑的說,
“就像去年那樣,選一首經典的教堂合奏吧,”音樂會每年都有,沒有必要耗費太多的心神在上面,反正觀衆都是熟悉的鎮民,
“還有其他的建議嗎?”蘇珊眼睛掃過所有的人,
安瑟妮舉起手,“上上週的star academy,不是有一個樂隊,用古典樂器演奏那首《black world》嗎?”《black world》是一首搖滾流行歌曲,“我們也可以試試現代流行音樂,總是舒伯特、莫扎特挺沒勁的,”
“安瑟妮的主意很好,”蘇珊點頭,顯然贊同她的想法,“有人反對嗎?”
沒有人吭聲,
“既然如此,那麼大家回去以後找一些能合奏的流行音樂資料,下節課交上來,”蘇珊收起桌上的紙筆,“現在下課,艾德琳,”她特意點了名,“你留下,”
話音剛落,四周的目光都朝她這邊涌來,
“祝你好運,”戈比拍了拍艾德琳的肩膀,起身把定音鼓擡到角落,揹着書離開了,
安瑟妮和達蓮提着小提琴從她旁邊走過,沒有看她一眼,
艾德琳至今不知道她怎麼得罪了安瑟妮,如果是亞瑟文的問題,恐怕安瑟妮早就已經鬧翻天,
“艾德琳,你和桑德勒先生之間的誤會,我已經聽校長說了,”蘇珊坐在鋼琴椅上,“坐下吧,不用緊張,我只是想和你聊幾句,”
艾德琳現在最不願意聽人提起那天下午的事,如果不是桑德勒的驅趕,後面一系列的麻煩也不會發生了,
“你看起來心情很糟糕,”蘇珊溫和的望着艾德琳的眼睛,“這樣可吹不出好曲子來,難怪你剛纔都沒有拿起笛子,”
艾德琳沒有接話,現在維安瓦還在住院,警察沒有放棄調查,安瑟妮對她的仇視,還有,還有家裡的喬恩和亞瑟文,
如果不是蘇珊纔回來,她今天其實都不準備來上課,
“興趣是用來放鬆的,我和校長不希望樂隊成爲你的負擔,艾德琳,笑一笑吧,你現在的樣子足以讓其他人退避三舍,”
“我不是在笑嗎?”
“可是你的眼睛好像結了冰,”蘇珊摸了摸艾德琳的頭髮,“音樂需要感情和敏感的體會能力,所以你瞞不了我,”還有一句話蘇珊沒有說,如果單看艾德琳的眼神,一定不會認爲她是一個孩子,老練的掩蓋,涼薄的冰寒,
“你知道我這兩個星期去哪兒?”蘇珊突然轉開話題,
“巴黎,校長跟我說過,”
“因爲我的母校要舉辦百年慶典,”
這跟她有什麼關係?艾德琳疑惑,“你的母校是?”
“巴黎音樂學院,”蘇珊頓了頓,提出奇怪的邀請,“暑假你願不願意跟我去巴黎?當然你的父親也可以一起,”
艾德琳很詫異,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唯一那點音樂細胞都耗在笛子上了,好比攝影,都只是當興趣玩玩而已,把它作爲目標,上音樂院校等於做白日夢,
所以她問,“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