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米修第一次見諾南,他很是打量了他一番,不過諾南滿心都是秋琳,顧不上他,米修也不認爲現在是寒暄客套的好時候,他看了看喬恩,這個男人就是秋琳的養父了吧,喬恩察覺到米修的視線,看向他,
米修立刻說,“您好,”
喬恩也對他點了點頭,沒有開口問他的名字和來歷,顯然已經知道米修的身份,米修感覺沒什麼話要和喬恩說的,所以他說,“她現在大概需要靜躺休息,”說完他拉開車門,發動汽車離開了,趁他們還沒有發現秋琳臉上的傷,他趕緊先走吧,免得待會兒追問起來,他裡外不是人,不過米修認爲肯特家族即將手忙腳亂,被亞瑟文斯特帶大的孩子還沒有教養好,第二個孩子沒有預兆的來了,汽車啓動的聲音驚動了秋琳,她鬆開諾南,只看到絕塵而去的車尾,米修連聲招呼都沒和她就離開了,“你的臉怎麼了,”諾南終於注意到秋琳被頭髮遮擋的右半邊臉,儘管秋琳一直在低頭,但抵不過諾南的力氣,她不得不擡起臉,被諾南撩開了頭髮,青紫的右臉頰還有額頭上的傷口就這樣暴露在空氣裡,“誰動的手,”憤怒,痛心,諾南不知道,恐怕他在痛恨自己的無用吧,秋琳沒有回答,
大概這是她欠洛倫佐的,至少洛倫佐沒有心狠的將她從艾德琳的身體裡剝奪出去,“是…親生父親對嗎,”不知是不是氣怒的,中間諾南吐字很含糊,不過秋琳終於有了反應,
諾南捧着她的臉說,“喬恩叔叔已經全部告訴我了,”
全部……
秋琳望着諾南身後的喬恩,喬恩對她輕輕搖頭,秋琳安了心,她不想知道爲什麼喬恩知道薩蘇拉的存在,爲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她的秘密,他知道的夠多了,多一件又算什麼,秋琳沒有回答諾南的問題,而是說,“夏伊醒了吧,”
“是,下午他和祖母應該可以到倫敦,”
所以他們要馬上回去看孩子麼,秋琳垂下眼,視線落在自己的腹部,她的神情很不對勁,而這隻有喬恩注意到了,
秋琳跟着諾南上了喬恩的車,車路過那段峽谷時,秋琳望向窗外,依然是漫山遍野的玫瑰花,麗蓮娜也許就在上面看着她吧,可身邊的諾南卻看不到這一片美麗,
秋琳把那朵玫瑰花捏在手心,捏碎直到紅色的汁液被擠出來爲止,一路上秋琳沒有再說一句話,諾南也沒有再問什麼,而前面的喬恩亦在安靜的開着車,三個人之間的氣氛很怪異,
在斯塔尼的醫院,秋琳接受了簡單的治療,她的額頭被好好的包紮起來,臉頰也敷上了冰塊,不懂英文的醫生一個勁兒的警告他們,再不調養傷口,她的臉一定會留疤,還是來時的小飛機場,碧麗耶他們的私人飛機當然不在了,停機坪上最醒目的就是印有肯特家族族徽的小飛機,不遠處,諾南在對斯塔尼警局的幾位警官表示感謝,秋琳坐在椅子上,身邊是喬恩,不知是不是無意的,並排的座位,秋琳坐的靠右些,喬恩坐的靠左些,兩人之間隔着不少的距離,好像是在避嫌,“我會嫁給他,”秋琳看着前面的諾南,輕聲說,喬恩放在膝蓋上的手一頓,他說,“需要我的祝福嗎,”
“如果你方便的話,”
兩人的交流客套而疏遠,曾經親密的他們一定不會想到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模式相處,周遭來往的旅客偶爾會投給他們些許視線,喬恩老了,但是有一種魅力不會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減弱,反而愈加深重,那是歲月沉澱後的成熟與滄桑,哪怕簡單的坐姿,雙手擺放的位置,或者看人時的目光,都足以吸引其他人,但在外人眼中,秋琳和喬恩只是一對外貌出色的父女而已,也許秋琳和喬恩有很多話,可他們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原來冷場也會發生在他們之間,秋琳想自己應該感到悲哀嗎,是她不該自不量力的越界,讓他們關係變得如此尷尬,“這段時間你在做什麼,”秋琳終於找到了一個話題,“周遊世界麼,”
“差不多,”喬恩儘量讓自己不要去注視身旁的女人,他怕自己會透過這具軀殼看進她的靈魂,“還了解一些有記載的古老巫咒,”
秋琳想起他們還在小木屋的時候,她和喬恩把迪亞迪斯的傳說當成了笑話故事來談論,這些記憶依舊清晰鮮活,
“我以前跟你說過薩蘇拉有詛咒,但是你不相信,”
秋琳的語氣有些許埋怨的意思,而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與喬恩說話了,喬恩不由淡淡笑了,“是我的錯,”他錯在愚蠢的自以爲是,枉他走過世界那麼多地方,可是近在眼前的人與事都沒有搞清楚,人原來真的有靈魂,可以重生,可以被詛咒,“您不和我們一起走嗎,”諾南站在飛機入口,面對喬恩,風把兩人的頭髮吹得散亂,“你們先回去吧,我很久沒到過保加利亞,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逛逛,”
秋琳坐在機艙裡,透過窗戶望着喬恩,她只能這樣偷偷看他,看他深邃迷人的眼睛,看他瀟灑的笑容,看他臉上每一道深深的皺紋,秋琳告訴自己做人不能太貪心,她只是看看罷了,對每個女人,初戀都是刻骨銘心的吧,妄自發愣的時候還是沒有知覺的,等她反應過來,鼻血已經流到她的下巴尖,她連忙用手背接着,胡亂抽出了好幾張紙巾堵住鼻子,等止了血,才把紙巾揉成團,扔進垃圾箱,她特意蓋上了蓋子,不願意諾南發現,諾南進來的時候果然沒有注意到這些,機艙門自動關緊,秋琳朝外面的喬恩輕輕揮了揮手,飛機起飛,密閉的空間裡只有諾南和秋琳,兩人坐在一起,諾南很自然的擡起右手把秋琳攬進懷裡,秋琳靠着溫暖的胸膛,緩緩合上眼睛,“對不起,關於夏伊昏迷的原因,我隱瞞了你,”
“爲什麼要一個人扛着,一個人去面對那個古怪的男人,夏伊也是我的兒子,”諾南的聲音很輕,他沒有責怪秋琳的意思,他只是心疼秋琳臉上的傷,是啊,爲什麼,
她當然不能讓諾南知道,
秋琳苦笑,因爲她的身份,她的前世,她霸佔艾德琳身體的事實便會不攻自破,而她根本沒有勇氣把這一切告訴諾南,諾南不是喬恩,他是端着家族基業的世家子弟,他擅長禮儀規矩,但也可以說他守舊古板,讓這樣的人去接受一個鬧鬼般的事實,可能嗎,秋琳不敢賭,偏偏她習慣了他的存在,習慣了他的溫柔,她知道自己離不開他了,爲夏伊,爲肚子裡纔剛成型的孩子,秋琳的手摸上自己的腹部,她狠得了心,扼殺他嗎,“他只是想見我一面,”秋琳說,“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秋琳有意用輕鬆的語氣來掩蓋,
諾南知道她的脾氣,越難過的事,越是故作不在乎,他低頭親吻着她的眼睛,低聲說道,“我不會讓你再受苦,現在夏伊也醒了,我們馬上就結婚吧,”諾南害怕再橫生枝杈,也許一紙婚書和女主人的身份綁不住秋琳,但至少可以讓諾南自己心安,秋琳猶豫了幾秒,才說,“好,”
她心虛又擔憂,她覺得自己就像中國古代鬼怪傳奇裡那些迷惑文雅書生們的女鬼,明明有千萬年的歲數,卻以她人年輕的外表,勾引男人,秋琳卻不知只有自己真的喜歡上諾南,纔會如此誠惶誠恐,於心不安,就像洛倫佐說的,諾南愛的是艾德琳美麗的容顏,如果他要面對的是一個異族膚色的老女人,他和她將如何自處,秋琳不願再糾結這個問題,那會讓她困進死衚衕,“我希望你見到夏伊的時候能忍住,也許你會很失望,”
“至少你要對你的丈夫有信心,他是我的孩子,無論他是多麼不盡如人意,都是我的孩子,相信我好嗎,”
諾南擡起秋琳的臉,雙眼極認真的看着她,秋琳最受不住的就是被諾南一雙蔚藍的眼睛注視,那會讓她覺得彷彿置身在無盡溫柔的包容裡,而且是唯一,大概這就是她從妥協到淪陷的原因吧,秋琳主動摟住諾南的脖子,吻上了他的脣,諾南亦收緊了手臂,加深了這個吻,差一點他就要失去了她,他不會忘記那樣的驚恐與無助,所以他不去逼問秋琳是誰救了她,也不去管她到底是什麼,他現在只要緊緊抱住她,永遠不放手,兩個人彼此惶恐,彼此猜忌,無非對對方都沒有安全感罷了,冷清的教堂,空蕩的座位裡有了一個人,他穿着黑色的風衣,坐在最前排,雙手撐在嘴邊,對着頂前巨大的十字架默唸着什麼,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最後在他身邊停下,有人在同一排坐下了,男人擡頭,看着他,
“你來找我,爲了艾德琳,爲了那個中國女人,”
喬恩點頭,同時他也在打量這位艾德琳的親生父親,同樣的白髮藍眼,顯然艾德琳更肖像她的父親,“我認爲我們需要談一談,”
洛倫佐鬆開了左手握住的十字架,“出去,”說着他站起來向後面的大門走去,喬恩跟在他身後,
洛倫佐一直走到山崖邊,背靠川流不息的河水,綠樹縈繞,天空澄淨,在這樣的環境下,誰也不願意讓心情處於浮躁狀態,洛倫佐和喬恩面對面站立,他說,
“你擔心我會將她的靈魂和我女兒的身體分離,”
“是的,”喬恩沒有一絲猶豫的承認,“你愛上了一箇中國女人的靈魂,”洛倫佐冰涼的目光落在喬恩身上,沒有嘲諷,沒有鄙夷,也沒有不可思議,他的情緒總是如此平穩,彷彿萬物與自己沒有一丁點關係,只除了昨晚秋琳無意中激怒了他,
“我不想讓她消散在這個世界,”喬恩對洛倫佐對視,“詛咒刻在靈魂上,你們和耶伊曼家族的詛咒和她沒有半點關係,”
洛倫佐還是沒有表情,似乎絲毫不訝異喬恩對他們的瞭解,而是說,“她是解咒的關鍵,老天不可能沒有緣由的讓一個異國靈魂插進我們家族之間,”
“你想得到那些寶藏,”
“不,我只是想破除詛咒,讓薩蘇拉家族能夠延續下去,”洛倫佐說,“我不會動那個女人的靈魂,但是她正在自取滅亡,”
喬恩來不及反應,洛倫佐突然靠近了他,“她肚子裡的孩子正在蠶食她的生命力,她薄弱的靈魂用艾德琳被詛咒掏空的身體能生下上一個男孩已經是奇蹟,卻不知足的又孕育一個孩子,知道嗎,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就是她消失的時候,”
洛倫佐的話彷彿千年積冰迎面向喬恩撲來,任他見過再多風浪,也驚駭的險些站不穩,孩子,孩子,她居然又懷孕了,
諾南,喬恩眼裡充滿了失望,他握緊了拳,“可以讓孩子流產,”
“她也會沒有命,”洛倫佐望着喬恩,眼神涼薄,“我說過艾德琳的身體已經被詛咒傷害的千瘡百孔,”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不,不,你一定有解救的方法,你還指望她和亞瑟文斯特的孩子,”喬恩已然口不擇言,洛倫佐沒有說話,深藍的眼睛沒有波瀾的倒映着面前喬恩的臉,他是一個無情的人,
可是他又在憐憫這個愛而不得的男人,喬恩蘭斯洛特怕的無非是世人對不容lun理的目光和思想,也許還有他自己不夠堅定的心,長久的沉默,令喬恩那雙神采飄逸的眼睛慢慢失了色,鬢間的白髮似乎瞬時多出了幾根,眼角的魚尾紋深如溝壑,雙肩也垂散下去,與挺拔而立的洛倫佐相比,他就像一位行之蒼蒼的老人,可他們有着相同的年紀,
是誰把曾經風華絕代的男人逼到現在這個模樣,答案想都不用想,
王秋大概真的是鬼怪傳奇裡喝人血吸人氣的妖怪,喬恩便是那無辜的書生,被她yin*,最後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一個早該安息的靈魂,闖進這片不屬於她的世界,擾亂的何止一池春水,喬恩已經快要絕望了,這時他聽到洛倫佐說,“的確有其他辦法,”
喬恩猛然擡起頭,激動的恨不得雙手撲到洛倫佐的肩頭,洛倫佐問他,“你執意要救她麼,”
飛機降落時,秋琳的鼻血再次沒有提醒的流下來,彼時她正靠着諾南淺眠,鮮血一滴滴沾溼了諾南的淺色襯衫,血腥的味道和溼潤的粘稠驚醒了她,也驚駭到了諾南,“天,怎麼這麼多血,”諾南慌張的用手去止住不停息的鮮血,可是血水還是順着他的指縫涌出來,“沒關係,過一會兒就好了,”秋琳撐着椅座坐起來,高仰起頭,諾南連忙抽出紙巾捂住她的嘴鼻,他的手心手背都是紅色的血液,在白皙的膚色映襯下,有些可怕,而秋琳的臉更加可怖,頭上還包着紗布,臉頰也是腫紫的,而整個下半張臉血淋淋一片,血和嘴脣的顏色都是紅的,分不清界限,諾南怕的背後全部都汗溼了,手一直在發抖,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飛機慢慢停穩,鼻血也一點一點止住了,機艙滿地都是掉落的沾血紙巾,諾南還在幫秋琳擦拭臉上剩餘的血跡,就這麼短短的幾十秒,他根本不知道秋琳到底流了多少血,他知道方纔秋琳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快死了,諾南的臉色比失血的秋琳還要蒼白,他不轉睛的盯着秋琳,生怕她下一秒就灰飛煙滅了,而這樣的目光令秋琳心疼,她做出無謂的神態,“大概是因爲我適應不了飛機降落的壓力變化吧,”
“不要再騙我了,”諾南痛心的說,“以前你從未流過鼻血,”他起身打開另一頭的垃圾箱,裡面亦是慢慢一箱的沾血紙巾,“這是飛機起飛前,你扔下的對嗎,”
“對不起,”秋琳低聲道,
她拉起諾南的手,牽引着它來到自己的腹部,平坦又柔軟,而她的意思,曾有過經驗的諾南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秋琳的肚子,“你懷孕了,”
秋琳輕輕點頭,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諾南彷彿失了魂,不斷低喃着,滑落坐倒在地上,低下頭,他們的孩子每一次來的都是如此突然,令人驚惶失措,秋琳糟糕的身體狀況讓他們註定享受不到爲人父母的喜悅,上一次生產夏伊,秋琳就九死一生,
可這次,孩子纔剛成型,她的身體就已經出現了令人不安的兆頭,諾南一遍又一遍的譴責自己,
秋琳抱住諾南的頭,
“沒關係,可能只是我對孩子的反應比較強烈吧,”她輕聲安慰他,諾南緊緊環住秋琳的腰,臉埋在她的胸口,什麼話也沒有說,可秋琳卻感覺到了衣服上溫熱的溼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