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是不是比賺錢重要,樑一飛說不好,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王琴現在絕對不光是齊建軍的工作秘書。
不用任何實錘,從王琴和齊建軍的表情裡就能證明這點,王琴略帶尷尬,齊建軍嘴角眉梢,都洋溢着一股淡淡的得意。
雖然不是自己親身經歷,但看着眼前這兩個人,樑一飛也挺爲小樑一飛覺得委屈的,你他媽當護花使者,把自己送進了大牢,結果最後花主動投懷送抱去了。
小樑一飛不是樑一飛,但樑一飛就是小樑一飛,經歷在物理大腦裡,情感在主觀的內心裡,彼此相通,要不是樑一飛多小樑一飛多了半生閱歷,多了大筆的財富,說不定今日此情此景,真的能一口老血憋得發暈。
錢這種東西,是讓人心裡平衡最大的砝碼,錢足夠了,好多事也就刺激不到,覺得無關痛癢。
說着話,齊建軍依舊在笑,目光卻從樑一飛身上穿過,落到了宴會廳大門口,似乎看到了什麼值得笑的東西,然後臉上的笑容就更加的充足了。
“陳市長來了,幾位你們聊!樑總,咱們有機會單聚!”
宴會廳大門口,前呼後擁走進來一大羣人,爲首的一箇中年人,正是副市長陳斌,齊建軍極爲熱情的大步的迎接了上去,王琴又是尷尬的衝樑一飛一笑,然後解脫似的,低着頭從樑一飛身邊飛快走過跟上。
陳斌副市長的到來,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雖然說這些年國家支持民營經濟發展,可是畢竟只是‘社會主義經濟的重要補充部分’,副市長級別的幹部,出席企業座談會是有的,可出席一個民營企業的開業儀式,卻極爲罕見。
整個濱海市的民營企業,能有這個面子的屈指可數,樑一飛算是一個,他現在是濱海市拔頭籌的民營企業家,沒有之一,放在全省,無非也是加個‘之一’而已,不要說市局級領導,省廳級的也能請的動。
但換成別人,比如張鬆、溫玉春,這樣的之前兩年的大老闆,包括當年的周宇宙,卻不容易,他們的關係也只能夠達到實權正處一級,像何雲飛,財力勢力是有了,可由於行業關係,反而更難在明面上和大領導往來。
即便請到,也不可能像齊建軍和陳副市長這麼熟稔,只見齊建軍一瘸一拐的迎上去之後,微微躬身主動伸出雙手,陳副市長微笑着和他握手,不知道齊建軍講了幾句什麼話,陳副市長哈哈大笑起來。
正主兒到了,開業典禮正式開始,第一個環節,自然是陳副市長講話。
話的內容沒什麼新穎的,先代表官方表述對於民營企業的支持,再感謝民營企業對本市經濟發展的貢獻,最後是激勵,濱海市正處在時代大潮的高速發展中,需要在座的各位企業家共同努力,涌現出一批有能力有社會責任感得民營企業家,這即是國家的機遇,也是你們個人的機遇……
“齊總和咱們這位副市長關係很近嘛。”樑一飛微微偏頭,淡淡的說。
何雲飛就坐在他的左手,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陳副市長父親以前下放改造的時候,就在齊建軍他老家,關在牛棚裡,大冬天的卻吃少喝,要不是齊建軍父親同情老科學家老幹部經常偷摸給送點熱水玉米什麼的,早就餓死凍死了。”
樑一飛心裡微微一動,頓時恍然,這位陳副市長,是兩年前調來濱海市的。
那麼齊建軍也就是應該在這兩年之內出獄的。
“你跟他之間那點事,能不能揭過去?”何雲飛很直接的問。
樑一飛不想和誰結仇,更不想爲了一口毫無意義的氣去樹敵,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今天齊建軍,刻意讓王琴到自己面前來轉悠一圈,怎麼看都有些挑釁的意思。
也許是錯覺,因爲單純從生意角度來說,齊建軍也完全沒有必要再和自己翻舊賬,鬧矛盾。
一切向前看嘛。
可誰知道呢,自己習慣從生意角度看問題,未必人人都會這麼看。
所以並沒有直接回答何雲飛的話,只是笑了笑,說:“雲飛哥,好久沒見你了,沒想到今天在這裡遇到了。”
看似轉化了一個話題,實則還是在何雲飛的話題上,只不過從回答方,變成了提問方,暫時不表態,而是想從何雲飛那裡獲得更多的信息。
比如,爲什麼這麼久都不見你,其他場合都不出席,卻偏偏來他的開業儀式?你們又是什麼程度的關係?
進一步說,這個齊建軍,到底是個什麼人,背景能力有多大,值得你跑一趟?
何雲飛是人精,自然聽懂樑一飛的話,說:“當初你建議我做煤礦,這門生意是好生意,可是有一點我沒來得及想到,你也沒告訴我。”
“什麼?”
“這門生意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大的膽子、多少錢,甚至都不是多會做買賣,而是上面要有人罩着。江湖上的人,自己覺得瀟灑霸道,在朝堂上看來,就是隨手可以碾死的螞蟻。”何雲飛語氣裡,透着些無奈和焦慮。
樑一飛扭頭盯着何雲飛看了片刻,說:“做菜要放鹽,買菜要花錢,這種道理,還需要說嗎?”
這個道理,放在20年後不用說,可放在當前,也許真的要說。
改革開放,無論是經濟還是政治,都飛快的鬆綁,一夜之間涌現出大批的牛逼人物,其中不乏有人被成功衝昏了頭腦,以江湖之身,藐視朝堂,和朝堂叫板,甚至想取而代之,以爲江湖上的那一套土辦法可以通殺。
20年之後,有一批批這樣的狂人的慘痛經歷,告訴了企業家們,既然賺到了錢,就不要想的太多。
可現在,先例很少,大多數人其實並沒有樑一飛這樣清醒的認識。
何雲飛被樑一飛一句懟回來,臉色微微僵了一下,嘴角一抽,似乎想要反駁什麼,可最後還是嘆了口氣,說:“是我太急了。”
頓了頓,說:“我跟齊建軍倒也不是太熟,去年他出來,一起吃過飯,他起步的時候,我幫了點忙,無非就是給點錢而已,但是能做到他今天這樣風生水起,我在其中的作用不大。他這個人很會鑽營,在監獄裡的時候,和管教關係就好,出來後,靠着鑽營一路上升,他跟陳副市長是有些淵源,可畢竟過去那麼久了,陳副市長的父親早就去世了,如果僅僅靠着當年幾瓶開水幾個玉米窩頭的交情,怎麼可能來爲他站臺?”
聽着何雲飛的話語,樑一飛心裡忽然涌現出一股悲哀。
不是爲自己,是爲何雲飛。
改革開放後,第一代做到最頂級的民營企業家,濱海市道上赫赫有名的大哥,普通老百姓眼裡的大富翁大老闆,白手起家奮鬥十幾年,在外面風光無限,可是,背地裡卻時時刻刻的充滿了不安全感。
不僅是由於他所從事的行業原因。
上次,是莫一山,這一次,何雲飛能露面參加開業典禮,顯然不完全是朋友交情,說到底,還是想依靠齊建軍在鑽營方面的能力,結交一些層次比較高的人脈,按照他自己話說,就是找一個強力人士‘罩着’。
如果還是原來得何雲飛、樑一飛,哪怕是初次見面,有些話樑一飛都可以說,但像何雲飛這種極有主見的人,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那他再說什麼也沒用,何況何雲飛做得也的確是不能完全見光的買賣。
做生意,是要人脈、要關係、要上層路線,但未必就一定要有人‘罩着’,這種罩着,短時間看來是好事,長久來看,也許會讓自己完全喪失獨立性,企業家和廟堂之間,從一開始,就不該走的太近,懂而不參與,敬而不爲奴,做好自己的企業,用發展來解決一切問題。
“雲飛哥,我跟他之間的恩恩怨怨,早就過去了,你是知道我的,喜歡賺錢,多過打架。”樑一飛呵呵一笑,算是給了一個不是承諾的承諾。
說話的功夫,左邊肩膀被人輕輕的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趙大軍帶着兩個人從另一桌過來了。
“趙處,剛纔就看見你了,你怎麼也過來了?”樑一飛心想這齊建軍路子還真野,主管建設的副市長來也就罷了,好歹是對口,可趙大軍一個主抓治安的公安領導幹部也跑來捧場,幾個意思啊?
那次在大戶室,老趙不是已經‘悟道’了嘛,怎麼又來摻和這些生意上賺錢的事了?
不過轉念一想,做建築開發嘛,也少不了和社會上三教九流打交道,跟警方搞好關係十分有必要。
“朋友的企業,過來看看。”趙大軍衝何雲飛淡淡一笑,然後對樑一飛說:“你跟我出來下,有個事跟你單獨聊兩句。”
“好。你們先坐。”樑一飛跟一桌人點頭致意,然後起身,貓着腰跟趙大軍從宴會廳側面出了門,趙大軍帶來的一個小夥子就順勢坐在樑一飛原來的位置上。
出了後門,樑一飛開玩笑道:“領導,不會是來抓我吧?”
“不是抓你。”趙大軍朝裡面看了眼。
“什麼意思?”樑一飛從趙大軍的話裡聽出了一絲兒危險的味道。
此時,宴會廳裡,臺上的副市長講話,話鋒忽然一變,語氣嚴厲起來。
“但是,有一些企業家,依靠違法手段獲利,甚至是犯罪,這是絕對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