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的菜品,請嘗用。”
葉飛舟說。
評審席是一片欣賞目光。
蘭鳳賢首先鼓掌:“說實話,我一直在看你用豆芽編織,技法可用細緻到毫釐來形容!”
“普通人,可能不懂用豆芽編織菜式的難度,豆芽豆芽,它本身就是大豆類食材的嫩芽,鮮和脆的口感十分突出。而在我有限的記憶中,《鳳凰水晶》這道菜,原版是用焯水豆芽編織的,你在烹調過程卻加進「拔絲」技法加以改革……”
這位龍廚頓一頓,非常感興趣道:“恐怕,除了讓‘鮮’這一環更加凸顯外,也讓豆芽具備了不可思議的柔韌度,因此你才能在短短兩個小時內,呈上這麼一道頗耗功夫的經典菜品。”
他一下子就認出是《鳳凰水晶》,且指出了獨特之處。
葉飛舟依舊是溫文爾雅的樣子。
“是的,「拔絲」這一個改良點,讓古食譜更上一層樓了。”他回答。
“剛剛的水……”
第二位龍廚問,是卡爾賢者,他用帶着生硬口音的漢語說:“是「拔絲」必需的嗎?”
卻是魏清蓮代爲回答。
“那種水,名叫‘寒水’,是我們白玉樓的特產,從一口古老深井汲取而出,水的特性就如你們眼睛所見,除了寒氣,就是賦予食材超脫常識的延展性。”
聞言,igo的大佬立刻雙目放光。
只能說過去的中華界,對外界而言太過神秘,卡爾賢者作爲igo三會長之一,也是頭次踏足古老的土地,寒水什麼的,更是第一次聽聞。
“嚐嚐吧!”
居中、擔當主評審的龍頭,淡淡地開口。
他率先拾起一雙筷子,其它人見狀,亦紛紛跟隨其後,對孤傲立於潔白陶瓷盤上的鳳凰,下筷。
龍頭筷子向鳳凰展開的羽翼伸去,對幾根糖衣緊裹的豆芽,輕輕夾住,似乎沒用多少力氣風輕雲淡的樣子,就從鳳凰身體上,拔出了絢麗的翎羽,送進嘴巴。
“咔呲……”
異常生脆的口感。
“不錯!”龍頭開金口,給予一個平淡的評價,讓葉飛舟目露驚喜。
“謝謝老師的肯定!”
他趕緊躬身。
其餘評審也在吃,咔呲,咔呲。
先是一層糖衣在送進嘴,牙齒下壓時,糖衣破碎。
接着,一絲冷氣泄露,咻的一下子鑽進口腔,看似只是一絲,卻令人渾身顫慄有被冰水從頭澆淋的透心之涼。
口腔也當然被冰凍一般。
但是冷氣泄漏,隨着而來的,還有牙齒咬破豆芽後,宣泄出來的蔬菜汁液!
豆芽本就與筍、菌,並稱素食鮮味三霸,一個‘鮮’的風格在蔬菜瓜果衆食材中,堪稱打遍天下無敵手。
於是,口腔中宣泄鮮之味的豆芽,形成了一團火。
熊熊燃燒的鮮之味!
卡爾賢者眼睛止不住的擴張,瞳孔裡,滿滿的震撼,“這、這是拯救我的鮮味力量啊!”他從冰封狀態中脫離,全身恢復活力。
從食材上談,原版《鳳凰水晶》好像就用了豆芽一種食材,是不是稱得上“寡淡”呢?
而葉飛舟的《鳳凰水晶》,在原版基礎上,增添了「拔絲」這一步。
於是,冷卻凝結的糖衣,在口腔破碎時,淡淡的甜味,與豆芽本身之鮮混合,形勢會變得怎樣?
無法形容的刺激!
魏清蓮和第五名打醬油的麟廚評審,整個人都抽搐了一下。
“甜加鮮……竟然傳遞到四肢百骸!”
“那一絲輕盈的寒冷之氣是怎麼回事?唔,風味太獨特了,能順着口腔在我身體裡四下亂鑽,不行不行,完全不行了,好舒服!我要再吃一口!”
評審的喜悅,那畫風,就像寒冷冬季,蔬菜稀少時,豆芽成了唯一的鮮脆拯救者。
事實也正如此。
寒氣,先是刮過食客全身,洗去之前多餘的顏色,把畫布變爲蒼白的。
然後豆芽在蒼白畫布上,豈不是耀眼?
當然。
豆芽沾了糖汁,隨意揮灑幾滴在畫布上,暗沉的糖之顏色漸漸渲染開來時,譁——
美食畫面展開了,評審們所見到的,是一隻翩翩起舞的鳳凰。
明明通體沐浴火焰。
明明身姿如此的靈動、輕盈。
可是,爲什麼鳳凰它優雅的身影,總是若即若離、若隱若現呢?
“看不清楚!”
卡爾賢者嘴裡低聲說,筷子又從鳳凰身上,拔下一束的豆芽,送進嘴巴咀嚼。
還是相同的景緻,鳳凰總是在觸之即得的距離外,輕盈飛舞,卡爾賢者注視鳳凰之影,像是在看身披輕紗有曼妙舞姿的絕代佳人,內心泛起濃濃的不甘情緒,筷子起落夾菜,頻率驚人。
被如此慾望操縱的,不僅僅是卡爾賢者。
除了一筷一筷慢慢細品不受影響的龍頭,剩餘的四個評審,皆化身飢餓的旅人。
很快。
鳳凰消失了,評審臺,只剩一個空蕩蕩的盤子。
一根尾翎都未留下,乾乾淨淨。
半晌,卡爾賢者才長長吐一口氣,將腦中徘徊的鳳凰之影驅逐出去,掏出手帕,仔細地擦了擦嘴,方擡頭注視葉飛舟,複雜地道:“糖、水和豆芽,竟然可以營造出這樣若即若離的高雅之味!”
他讚歎。
“爲什麼呢?”
但聲音轉爲低沉。
“我不想問你的「食義」!”
“我只想知道,爲何簡簡單單、無比素淡的食材搭配,卻能有那樣的高雅之味!”
葉飛舟微微一愣,接着露出一個清爽笑容:
“因爲啊,那是豆芽原原本本的味道。”
鏡頭聚焦在這個五屆擂王、天王門徒身上,全場除了低頭忙碌的夏羽,恐怕所有人都在屏氣凝視他。
“是不是很不可思議?”葉飛舟輕聲說,語速予人不急不緩的從容之感,“衆所周知,讓豆芽菜有細微泥臭味而且吃起來影響口感的部分,就是它的芽和根鬚!”
“所以,我這裡用的豆芽菜,已經一根根的,掐去頭和尾巴根鬚部分,就變成了一根細細的棒子,像是孫悟空的金箍棒,於是又有‘如意菜’之別稱。而這樣處理過的‘如意菜’,已然脫胎換骨,根本不需要多餘的綠葉映襯,就有高雅之味。”
“而且……”
葉飛舟笑了,道:“就如剛剛卡爾賢者所說,我這道《鳳凰水晶》,絕不是‘如意菜’的獨奏,他多出了寒水、糖汁的搭配組合,三者合一,就是……”
“真正的冰晶鳳凰!”
龍門館陷入長時間的死寂。
嘉賓包間,顏奇又是嘆氣又是複雜地說:“他已經用簡略的說法解釋了,但那份高雅,真的僅僅是‘如意菜’的原味?我看未必吧。”
夏擎沉聲道:“先從「拔絲」說,這種技法也叫拉絲,發源於齊魯,是魯菜影響很廣的烹調技法,主要用白糖來進行,而糖,在烹飪中,可增加菜品的鮮味。”
“顏兄,前面你看到了吧,葉飛舟是‘水炒糖’,而非‘油炒糖’,我想糖汁混進了寒水,本身增加鮮味之功效,只怕倍增了!”
顏奇聽得點頭,“是啊,‘水炒糖’!”
話題在這結束,兩人沉默了。
“鐺!”
不久,一個宣告烹調環節落幕的鐘聲,終於打破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