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一目光冰冷,轉身就要出房,瞭解自己兒子性格的李母連忙拉住說:“正兒,今天是你爺爺出殯的日子,不管啥事,別鬧了好嗎?”
堂姐李丹也勸說:“正一,別鬧出事好嗎?真鬧大事,對誰都沒有好處。”
李正一不好強行掙脫李母和李丹的手,眼角餘光看到宋飛章那一對桃花眼,心中暗恨,腦海裡開始快速回想前世和宋飛章有關的一切信息。
通過快速過濾,還真讓李正一想到了一樁跟宋飛章牽扯很深的事情來。
前世,宋飛章擁有一個工程隊,在雪峰縣境內很有名氣,專注於做路橋工程。最初循規蹈矩不敢隨意越雷池半步,後來生意做大,開始擴大到整個襄寧市,接觸的錢一多,心就開始變壞。
這裡先要解釋一下襄寧市和雪峰縣的關係,襄寧市屬於地級市,在上個世紀,一直都由地級市來管L縣一級行政單位,襄寧市下轄多個縣,其中包含有雪峰縣,所以李正一身份證上的籍貫表述方式爲江南省襄寧市雪峰縣。從2002年開始,國家慢慢撤去地級市管L縣一級單位的管理模式,實行省級直管模式,襄寧市下轄的多個縣一級單位全部脫離地級市的管轄,統一歸江南省直管。
在上一輩人的思維裡,儘管後來撤去了地級市的管理職能,但他們依然認爲襄寧市比雪峰縣要大,概念就因此而來。
李正一清楚地記得,前世跟他一起混社會的三個混混兄弟在獄中探望他時講過很多趣聞趣事,其中一件跟宋飛章有關,嚴格來說不是一件,是兩件。
第一件事情是安雪大橋垮塌事故。
襄寧市下轄縣市中包含有安橋縣和雪峰縣,兩縣交界處有一條大河,名叫資水,資水屬於眉江支流,流經多個縣市。安雪大橋就修建在資水中段,連通安橋縣與雪峰縣。安雪大橋通車沒多久就發生垮塌事故,據說死傷十幾個人,被列爲襄寧市重大安全交通事故。而安雪大橋的二級承包商中,就有宋飛章在內,事故發生後,引起市委市政府的重點關注,沒人敢耍小手段,大大小小各級承包商全部栽了進去,宋飛章因此也被牽連,進去吃了兩年牢飯,要不是舍財捨得及時,恐怕就不是兩年能了事的。
第二件事情跟第一件事情有關聯,涉及到宋飛章的個人私生活問題。主要是事故發生後,宋飛章包養的小三認爲他已經沒有足夠的錢財再來供她揮霍,便帶着私生子找上門來索要了一筆分手費,然後丟下兩歲多的孩子揚長而去。至於後續如何發展,李正一就沒有再去關注,他在牢裡也沒那個閒心去關注。
不道歉?
李正一呵呵一笑,你敢不道歉,我就讓你提前不快活。
李正一掙脫束縛,湊到宋飛章耳邊悄聲說:“你情婦的預產期在什麼時候?”
聲音很輕,輕到只有兩個當事人能夠聽清楚,面對李正一的詢問,宋飛章滿臉笑容頓時僵住,他彷彿見鬼一樣,神色突然大變,驚恐地望着李正一。在宋飛章心裡,這件事情應該做得極其隱蔽,幾乎沒有被人知道的可能。
更何況,小三雖然年輕貌美,已經跟了他好幾年,但那麼長時間以來,一直都沒有讓她懷孕。今年撒嬌說想要一個孩子,經由他同意後,最近才懷上。剛剛懷上沒多久的事情,李正一如何知道?
李正一繼續說:“道歉,否則後果自負。”
宋飛章一副日了狗了的表情,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雖然心裡極度懷疑李正一的言語,但心思深沉的他經過短暫的權衡利弊,迅速認清了自己的位置。
在房間衆人詫異的眼神中,宋飛章突然放下面子,親自提起熱水壺,倒上兩杯茶水,又親手遞到李父李母手上,然後滿臉堆笑說:“二哥二嫂,剛剛我們錯了,不該罵你們威脅你們,請你們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原諒妹妹和妹夫這一回吧。”
李父李母直接懵圈,完全沒弄明白宋飛章爲何態度轉變如此巨大。李母不敢相信地瞧着李父,看他如何表態,可李父比李母好不哪兒去,只管用眼珠子瞪着在一旁臉色冷峻的李正一。
其他人一起傻眼,包括宋飛章的老婆李玉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丈夫現在唱的是哪一齣。剛剛她示意讓步,本意是語氣稍軟,假意道歉一句就行,可不是這種奴顏婢膝的道歉方式。
李玉蘭怒道:“你發神經呢?”
沒想到宋飛章低喝一聲:“你懂個屁。”
李玉蘭頓時閉嘴不敢出聲,她對丈夫的性格瞭解甚深,用這種語氣嚴肅低喝時,代表着事情可能非常嚴重。只可惜李玉蘭根本不知道,現在宋飛章眼裡非常嚴重的事情,對她而言,卻是奇恥大辱。
在場幾人中,只有堂姐李丹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正一,她站在側面,正好可以看到李正一快速說話的嘴型,隱約能猜出其中一點點內容。只不過毫無證據的事情,她沒法明說,也不能求證。
李丹突然意識到,這個被周邊親朋好友鄰里熟人評價爲二流子二愣子的堂弟,恐怕並非衆人所見的那麼簡單。或許所有人,甚至包括他的父母,全都被李正一從前的外在表象給迷惑了。
李丹對李正一或許不是很瞭解,但對姑父宋飛章卻瞭解甚深,自從有記憶以來,何曾見過他在李家人面前低過頭?哪一次春節拜年聚會不是高談闊論目中無人?
能讓宋飛章在一分鐘之內放下面子和顏悅色地道歉,這個把柄可謂不小。李丹滿含深意地盯着李正一,卻見對方目無表情地盯住道歉的宋飛章,臉上毫無得意之色。
李正一其實也被宋飛章能屈能伸的態度驚住了,現在宋飛章在他心裡的危險等級上升了兩三個級別。如果說對方在被逼道歉時不情不願傲慢無禮,他都認可,畢竟那纔是正常態度,可現在對方如此放下身段,反而讓他興起莫名的警惕之心。
會咬人的狗不叫,會陰人的人不名。
在大伯一家的調解下,此事暫時揭過,下午五點開始燒紙錢紙物儀式,完事後見天色還早,李正一又讓父親帶他上了一趟山,給爺爺上墳跪孝。一圈下來,直到晚上七點多,才身心疲憊地趕回家。
入夜,李家。
剛剛到家的李家三口還沒來得及關門,又迎來了一個李父李母意料之外,卻在李正一意料之中的人。
這個人就是白天被逼道歉的宋飛章。
見到宋飛章,兩老都沒什麼好臉色,直接堵住門外不許進屋,不管對方如何賠禮道歉都無濟於事。
李正一直言不諱地說:“你趕緊走吧,我家不歡迎你,你那點破事,事實上跟我沒半毛錢關係,你們兩口子都不是什麼善茬,我懶得管。我的消息也是從外面聽來的,別人如何傳,我管不着。”
宋飛章的來意很明顯,一方面是想問清楚事情的來源,另一方面是想堵住李正一的嘴,希望他別宣揚出去。此時見李家都不待見他,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之色,但聽到李正一的話後,又很快強忍下去。他掏出一個信封,塞入李正一手中說:“正一,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當作今天給二哥二嫂的一點補償費。”
李正一掂了一下信封,厚厚一紮鈔票,頗有手感,從厚度和重量上來判斷,金額絕對不會低於兩萬。這年代兩萬元可不是後世同等數額的兩萬可比,宋飛章爲了堵住李正一的嘴巴,可謂下了血本。
只可惜,清楚宋飛章前世軌跡的李正一不可能去收這麼一點賄賂。兩三年之後,前世垮塌的安雪大橋事故一發,宋飛章百分之百會被牽連,現在收了他的錢,萬一到時候被亂咬出來,以市委市政府強硬的處理態度,誰都沒法落到好處。政府可不管你是不是被亂咬的,只要搭邊的事情,無論是否靠譜,先查個底朝天再說。
前世很多富豪,其實並沒有牽扯在大橋事故當中,卻被當政莫名其妙地把老底掀掉。這世上,沒有幾個發家的富豪底子是乾乾淨淨的,被查出的富豪們,小瑕疵政府懶得管,一旦摟草打兔子查出大問題,那算你倒黴。
當然,正常情況下,即使收了錢,也沒什麼大事。但李正一前世見過太多的歪門邪道,鬼知道此刻站在面前的宋飛章有沒有藏有其他目的?畢竟對方前來的原因是被威脅,並非心甘情願之舉。如果用最壞的心思去揣摩,萬一對方懷裡揣個錄音設備啥的,一收他就被動了。
這樣的懷疑不過是李正一的腹黑心思,但誰敢保證沒有這種可能性?無論概率多麼小,只要有那麼一絲絲可能,他就不能去冒這個險。
換做重生前,如果有這麼一個機會放在眼前,李正一二話不說就收了。可是現在,李正一絕對不會去收,因爲重生的自己,未來有無數種可能,自己都沒法預測兩三年後會是什麼樣的狀況,他不可能爲了區區一點黑款,去冒未來被兜底的風險,完全得不償失,沒有意義。另外還有一層原因,就是今天宋飛章能屈能伸的隱忍功夫讓李正一高看了一眼,在他眼裡,這種人最危險。
所以李正一面無表情把信封推回去,冷冰冰地說:“我家雖然窮,還不屑於用你家那點狗屁倒竈的事兒來要挾你。我李正一雖然是個混子,但絕不至於像你們所說的那樣毫無親情觀念。當然,李家也不想再認你們這樣的親戚,從今往後,你宋家是發家致富還是倒黴透頂,跟我們再沒有任何關係,只希望你們從此別再在我父母面前挑撥是非。否則,後果你們自負。”
宋飛章好似第一次認識李正一,盯着他看了良久,才一聲不哼灰溜溜地狼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