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到遊樂場,買了門票,裡面人聲鼎沸,聚集了不少大人小孩,許多項目前都排着長隊,未來沒有選擇刺激性的項目,反而在稍顯幼稚無聊的旋轉木馬前排起隊來。坐旋轉木馬的,多半都是小孩子,元帥一個大老爺兒,總不好去坐的,於是他就在外面看着,讓未來和其他孩子一起去坐。
未來坐上了一匹大飛馬,木馬轉動,音樂響起,正是趙薇的《撥浪鼓》。她想起前生從那個地方逃跑的時候,她的女兒丫丫就是唱的這首歌,她怨恨自己的父母遺棄自己,而她自己又何曾不是一樣,遺棄了她的骨肉?正像丫丫並不是她心甘情願生下來一樣,也許,她也是父母不得已而生下的?
聽到唱“爸爸說,你們是甜蜜的負擔”時,未來心頭一酸,不由自主便流下淚來。她的的確確是負擔,但肯定不是甜蜜的。她從來沒有坐過旋轉木馬,第一次認識這個東西的時候,還是看韓劇《人魚小姐》時知道的。雅俐瑛坐在旋轉木馬上流淚的時候,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流下淚來。聰明漂亮的雅俐瑛也是被父親所遺棄,心懷怨懟,所以對父親一家展開了報復行動並取得成功,在這一點上,未來覺得自己和她有共通之處,但自己比她更可憐。至少,雅俐瑛還有相依爲命的母親相伴,而她孑然一身孤軍奮戰。
剛剛心情憂傷的時候,她突然便想到《人魚小姐》裡的這個情節來,她突然也想坐一回旋轉木馬,哪怕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樂曲聲停,旋轉木馬也停了下來,小朋友們陸陸續續從木馬上跳了下來,有新的一批排隊者魚貫走了進去。而未來還坐在木馬上一動不動,淚水早已爬了滿臉。
元帥衝了進去,伸手牽着她從木馬上下來。摟着她離開了轉盤。
到遊樂區的空地上,元帥停下腳步,將她緊緊抱在了懷中。她的憂傷痛苦,他感同身受,未來何其無辜。要遭受這樣的苦難悲痛?他真是無法理解那樣的父母。又對未來的際遇充滿同情哀憐。她對孟家一家有多怨恨,那當年留下的陰影便有多深重,而她對這件事的記憶也便有多深刻。只有完全解除了這個陰影。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
“未來,別傷心,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永遠守在你身邊,趕也趕不走的,最牽掛最愛你的家人。”他輕撫着她抽噎不已的背部,感覺自己的聲音中都帶了些許哭腔。
未來沒有說話,眼淚流得更兇,嘴裡發出嗚咽的聲音。雙手摟着他的腰背,用力地拉扯着他的衣服,似乎要藉此增加一點力氣,以免自己站立不穩而栽倒下去。
前生她在得知道自己被拐賣時,她沒有哭泣;她被那個男人用皮鞭抽打時,她沒有哭泣;她被人培養成酒桌公關。被人趁機揩油佔便宜時,她也沒有哭泣;即使在槍聲響起,她生命結束時,她眼角流下的淚水,也只是不甘的淚水。
像這樣深切的爲自己的命運哀悼痛哭。肆無忌憚淚雨滂沱,她還是第一次。因爲前生她一直是一個人,她知道,即使哭泣,也不會有人安慰關心,流淚毫無意義;此時此刻卻不一樣,身邊有最關心愛護她的人,她頓時便變得軟弱起來,心情地釋放着她最真實的情緒。
元帥沒有阻止她流淚,他也因爲她的傷心而跟着傷心起來,鼻中酸楚,眼中也泛起了淚花。他在心中暗暗發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絕不會丟開她一個人。她已經被最親的人拋棄過一次,再也不能發生第二次,否則,她心中的創傷,恐怕一生都再難以癒合。
未來哭了一陣,情緒宣泄得差不多了,漸漸停止了抽噎聲,元帥又軟語哄慰了她幾句,替她擦乾了眼淚,這纔開車一起回家。
第二天,未來一整天都有點心緒不安寧,開會時也會走神,下屬來彙報工作,她聽到一半也會思緒飄忽。明明是自己怨恨已極的人物,爲什麼對於今天的會面,她會這麼緊張期待?
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未來已經沒有心思繼續坐下去了,便關了電腦收拾好東西開車往家的方向開去。
先去菜場買了點菜,有帶魚、泥鰍、荸薺、瘦肉、洋蔥、草莓等物,回到家,洗了澡,換了家居服,便坐在客廳裡看電視。
沒過多會兒,元帥也回來了。跟在他後面的,還有一位半佝着揹帶着一臉討好笑容的婦人,穿一件藍底帶印花圖案的短袖上衣,黑色長褲,緊張小心地扭着挎包手環,畏畏怯怯卻又好奇地朝房間裡面張望過來。
由於進門處有設計玄關做隔斷,婦人並沒能看到裡面的場景,元帥從鞋櫃裡取了雙拖鞋讓她換上,這才帶她走進了房間裡面。
“未來,我回來了!”元帥走到客廳,見未來裝模作樣看電視,心中好笑,臉上也跟着忍俊不禁起來。
“哦。”未來漫不經心擡頭瞟了他一眼,一轉眸處,便看到那個略顯拘謹站在玄關處的婦人。“她就是你請的鐘點工嗎?”
“是啊!”兩人彼此心知肚明還要裝腔作勢,元帥沒有掩飾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笑意,“來,給你介紹一下!”他對婦人說道,“這是我未婚妻張未來。未來,這是盧阿姨,她跟我們是同鄉哎,所以我特別請她來給我們燒飯的。”
“是嗎?”未來這才丟開遙控器,慢騰騰地走了過來。“那真是太好了,我今天買了好多菜呢,就麻煩盧阿姨啦!”
“不麻煩!不麻煩!”盧容連連擺手,眼角因誇張的笑而堆滿了褶子。在看清未來的臉龐後,她有一瞬間的恍惚,接着怔愣地看了她好幾眼。“張小姐是吧?張小姐今年多大啦?長得真漂亮,和元先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謝謝盧阿姨誇獎!”元帥笑得眉眼彎彎,他最喜歡聽別人說他和未來相配。
“你誇我漂亮沒用,把你的活幹得漂亮點纔是正經!”未來沒有接受她的諂媚恭維,冷冰冰的說道,“你既然是計時的,那就開始幹活吧!你跟我過來,我有事交代你!”
盧容有些訕訕的,沒想到這家女主人會這麼冷淡無禮,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她的樣子。不過既然領人家的薪水,總難免要看人家臉色,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尷尬一瞬後便習慣了下來。
“是!張小姐有什麼要吩咐我的?”她跟在未來後面,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廚房。
“我已經買好材料了,你晚上就用這些做菜吧!”未來伸手指了指放在水槽中的食材,臉上不帶一絲笑意,極盡刻薄跋扈說道,“你會做獅子頭嗎?先把這些荸薺削皮削乾淨,切成小碎丁,再把肉剁成餡,再捏成肉丸狀。這些泥鰍要先剪開肚皮把裡面清洗乾淨,再用熱油煎炸。另外再炒一個洋蔥就好了。”
盧容一開始本來還勉強笑着,但隨着未來任務的佈置,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未來似是故意要折磨她似的,雖然只有三個菜,卻沒有一個是輕鬆的。光是削荸薺便要花些功夫,還要剁餡,她難道不知道菜場都有現場絞好的肉餡嗎?還有那個泥鰍,那樣滑不溜秋的東西盧容真是想想都覺得恐怖,她連殺魚都不敢的啊!還有那個洋蔥,一刀切下去,眼淚便要流下來似的。掙她點錢容易嗎?
“張小姐,你要我做的這些菜,都是很費功夫的,只怕會耽誤你吃飯的時間。”盧容躊躇說道,“不如下次我早點來做準備,今天就先做點簡單的?”
“不行,我今天就想吃這些!”未來生硬拒絕,看對方有退縮之意,便又放緩了一點語氣,“你可以慢慢做不要緊,我反正也不是很餓,也沒什麼胃口,就想吃這些東西。再說了,你不是按時計費嗎?你做多久都沒關係,我都會付錢給你的。”
“不是,張小姐,不是錢的問題。”盧容慌不迭地解釋,“我聽說你們城裡人一日三餐都是很有規律的,所以,我是擔心……”
“不需要你擔心什麼,叫你做你照做就是了!”未來顯得極不耐煩,“拿出你最好的水平來,若是合了我的口味,以後就聘請你做我家的專職保姆好不好?我每個月給你六千塊!”
“啊?”盧容又驚又喜,一張枯黃黯淡的老臉上頓時散發出異樣的神采,難以置信地望着她,“你是說真的?真的每個月給我六千塊?”
“很高興吧?”未來展顏一笑,“盧阿姨從來沒有領過這麼高的薪水吧?以前在老家的時候,是不是要養好幾頭豬才能賣到這個價錢?對了阿姨,你們那裡有沒有孩子生得多養不起的,我可以出錢買,我可以出六萬塊!”
盧容臉上乾枯的肌肉一抖,不知道是聽說她出的價錢還是她所說的內容,讓盧容整個人都僵直了起來。她疑惑地盯着未來,隱隱覺得面前的女子帶笑的臉龐下,似乎隱藏着某種戾氣。隱約中,似乎眼前晃盪着一張稚嫩的臉,卻字字鏗鏘地對她說道:“給我十年時間,不,五年,五年時間,我每個月都給你六千塊,我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