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曦撩開車簾子,掃了一眼官道不遠處,歪歪扭扭的田埂延伸向的那一片小土坡,土坡周圍栽種着幾顆樹,土坡上稀稀疏疏繞籬竹坐落這不出十來戶人家的矮房子,房子頂上都是蓋着稻草和茅草,遠遠還有狗吠的聲音傳來。
“東家姑娘,要不,你們也順道去我乳孃家喝口茶,歇息片刻?”話嘮子又問道。
錦曦搖頭道:“多謝,不用了,你們去吧,我們也要趕路。”
“那,我就不勉強了,我們後會有期吧。”白衣男子道,錦曦點點頭,縮回身子,阿財跳上車,阿旺正要揚鞭,突然那白衣男子急道:“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在下滄雲,還沒請教東家姑娘貴姓?”
在這個時代,隨便打聽陌生女子的姓名,是唐突的,所以白衣男子只問錦曦的姓氏。
錦曦淡淡一笑,道:“免貴姓樑,後會有期。”說完,撂下簾子吩咐阿旺趕車。
馬車很快便駛遠,這邊官道邊上,白衣男子背手望着那馬車遠去的方向,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意。
一旁的靈寶臉上因跑路而泛起的紅色,尚未完全褪去,看着自家少爺,不解問道:“少爺,你不是說要抓住那姑娘來要挾文鼎,逼他現身嗎?咱們的人就喬裝駐紮在胡村,只要你一聲令下,那不手到擒來?”
滄雲微微搖頭,道:“這會子不能用強!”
“爲啥不能用強?莫不成,少爺你是在忌憚那姑娘身邊的兩個隨從的身手?”靈寶問道,話音還沒落,腦門子上就捱了一巴掌。
滄雲瞪着靈寶,手指戳着靈寶訓道:“以本少爺的身手,文鼎都不放在眼底,哪裡會怕了這兩個隨從?你這蠢蛋。我不用強,是不想打草驚蛇!”
“靈寶明白,少爺是想要取得樑姑娘的信任,好順藤摸瓜,一網打盡。”靈寶連忙改口。
“嗯,就是這樣!”滄雲收回手,看着官道上漸漸成爲一隻小黑點的馬車,鳳眼眯起,眼底閃過一抹凌厲。
“少爺,那你取得樑姑娘的信任了麼?什麼時候從她那套出文鼎的下落?”靈寶又問。
“姓樑的大腳丫頭。我現在還沒摸準她的深淺,那丫頭自打上了馬車,就在後面睡的打鼾。我都找不着機會套話。她貪婪又斂財的本性,我倒是瞧得真真的,你沒瞧見她來摳我這瞎子手裡的銅板時那樣子,笑得嘴巴都歪了,鄉下沒見識的丫頭就是膚淺!”
“少爺。兩個銅板能買一隻大肉包子呢,底下那些小老百姓斂財,那也不稀奇。倒是少爺你,別再咬牙了,仔細臉上那玩意兒落下來那可就露了餡兒!”靈寶很無奈的道,少爺的臉上粘着那塊恐怖又噁心的東西。如今還做出這樣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真的很難看很醜陋很傷人眼睛,靈寶忍不住要提醒一句。
“我倒是從那個趕車的阿旺口中。套出了不少大腳丫頭家裡的情況,住哪裡,有幾口人,家裡打理着什麼鋪子,這趟去縣城爲何目的。哼哼!”
“那太好了,我們少爺就是厲害!”
“哼哼。那還用說麼?但凡跟我打過交道的,都曉得我厲害,就爺爺那個老糊塗一葉障目!好了,不說這些煩心事,我們先去胡村歇個腳,明兒一早也去縣城!睡了兩日的通鋪,明兒回了縣城,本少爺得找兩個姑娘好好的捏肩搓背……”
靈寶聽到這些,小臉頓時垮了下來,有姑娘捏肩搓背的地方,自然是青樓了,哎,看來明兒又要上青樓了……
錦曦一行到達望海縣城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簡單商議了一番,決定今日先去小北門的鋪子裡落腳,等明日上晝,再去茗山閣的總號。
隔了一段時日不見,錦曦看到舅舅孫玉寶,第一印象就是他清瘦了好多,再有就是他的個頭也拔高了。穿着一身天水青的直綴,墨發用白帶子束着,眉目俊秀,身姿秀挺,言行舉止間自有一股斯斯文文的書卷氣鋪面而來。
因爲端午前一日孫玉霞跟孫老太和孫氏那說的事情,錦曦這趟來縣城,格外對孫玉寶多了些關注。找了個藉口,去了一趟他的屋子裡,發現桌上,抽屜裡,甚至睡覺的牀裡面,枕頭邊,都是書。
錦曦認得字,留意到那些書都不是她愛看的那種小說話本,也不是什麼遊記,而是四書五經之類的正書。錦曦隨手翻開幾頁,發現書裡有些地方,畫了線做了標註,邊上還用正楷小體寫着幾句詮釋或是心得,這字體,錦曦認得是孫玉寶的。儼然,這些書,他一直在研讀,而且還很用心。
“舅舅這樣用心的研讀這些書,莫非是打算重拾學業,參加科考?”錦曦合了書卷,坐在孫玉寶的書桌邊沉思着。
孫大虎和孫玉霞也早已從孫家溝回來了,夜裡,錦曦跟孫玉霞睡一屋,兩人說了好長時候的話,雜七雜八的閒聊,直到最後都困得睜不開眼皮,才相繼睡去。
等到孫玉霞一覺醒來,身邊已經沒有錦曦了,一問孫玉寶才曉得,錦曦半個時辰前便已梳洗完畢帶着阿財四兄弟去了茗山閣總號。
初夏的早上,日頭纔剛剛起山,縣衙這條街上,早已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錦曦站在縣衙那一排的長街上,仰頭打量着街道對面,那座三層高的酒樓。酒樓的大門門楣上,黑色匾額上三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茗山閣!
年前爲了馬家兄弟的事情,錦曦跟隨文鼎一道來了趟縣衙的大牢,出來時,便到街斜對面的茗山閣總號來坐了一會。那時候心裡裝着別的事情,沒對這酒樓多留心,算起來,這趟雖然是第二趟進這裡,可是卻是渾然陌生之地。
“差不多了,咱們也進去吧。”錦曦朝身後跟着的阿財四人招呼了一聲,率先擡腳走在前面,朝着街道對面的茗山閣而去。
……
錦曦選擇的這個時辰,剛剛結束早上的飯點,距離晌午又還有一兩個時辰,酒樓裡鮮少有顧客上門。但是,並不代表這會子就是酒樓的空閒期。
因爲,好多後堂和後廚的準備事宜,都會在選在這個時間段進行。這個時間段,往往酒樓裡的相關管事們,都會在場,所以錦曦起了個大早挑選這個時間段過來。
顯然,長橋鎮的戴掌櫃,應該是給總號這邊捎來了書信,錦曦走進酒樓的時候,目光才四下打量了一圈,就有一羣人朝着門口這邊迎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白淨面皮,長八字須的中年人。
“敢問這位姑娘,可是打從長橋鎮過來的樑姑娘?”八字須的中年人臉上堆滿笑,朝錦曦拱手問道。
錦曦淡笑點頭,道:“我正是。”
八字須男人大喜,扭頭跟後面的幾個人對視了一眼,轉過臉來激動而恭敬道:“在下姓胡,是酒樓的掌事,拜見新東家。”
胡掌事說着,率先朝錦曦彎腰拱手做了一揖,身後跟着的幾人也都紛紛效仿,一個個臉上堆着笑,給人的感覺似乎恭敬又熱情,還歡迎的很。
阿財幾個在後面也悄悄對視了一眼,眼底稍顯放心。
胡掌事又將身後的另外幾個年紀不一的男子,逐一引薦給錦曦。
錦曦在心裡將這些人的姓姓名,體貌特徵跟他在酒樓裡所從事的的職務,用最快的速度對號入座。
八字須的胡掌事,是負責整個酒樓的諸事調度的。負責後堂蔬菜瓜果米糧酒類物資採辦的李管事,是一個矮矮胖胖如球的中年男子。
衣裳齊整,面色和善,臉上時時刻刻都掛着笑,年紀跟孫大虎差不多的瘦高個男子,是負責跑堂的張管事。
國字臉,臉膛黑紅,嗓門洪大,頭髮用乾淨的布給包裹起來,腰間還插着一把大菜刀的男子,是酒樓的頂樑大廚洪廚子。站在洪廚子身側,一個穿青色長衫子,抖着闊袖的書生模樣的人,是酒樓的賬房先生,大家都叫他王秀才。
“我等得到戴掌櫃的書信,說新東家有望這兩日便可抵達,我等一早就守候在這。謝掌櫃在三樓雅間設下酒宴,恭候新東家,爲新東家接風洗塵,東家,這邊樓上請!”大傢伙都逐一的認過後,胡掌事接着說道。於是,一行人簇擁着錦曦朝樓梯口走去。
一樓大廳寬敞明亮,二樓是四合院式的雅室,門口的走廊上鋪着地毯,廊下懸掛着燈籠,因爲是日裡,所以燈籠是熄滅着的。每一間雅室的門口,都以花草來命名。
三樓的一間雅室內,裡面很寬敞,屋子中間豎着一面大大的屏風。屋子一隅,坐着兩個抱着琵琶的歌女,顯然是過來助興的。
一行人繞過屏風,屏風後面擺着一張大大的八仙桌。錦曦的視線落在最上首的那個五旬老者身上。
那老者穿着一身灰褐色的直綴,形容清瘦,眉眼深沉中帶着一抹銳利,兩處鬢角已經花白。坐在那裡,好像正在思忖什麼事情,被繞進來的腳步聲驚擾,猛地一個擡頭,眉眼間的威嚴之氣尚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