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廚子氣的不輕,朝這兩人瞪圓了眼,起身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他說健朗就真健朗了?花甲子的老者,有哪個敢拍着胸脯保證身上沒點年輕時候落下的病根兒?吃的時候不忌口,回頭出了啥岔子,又得賴上我們酒樓,因爲鯉魚出的岔子,以前我們酒樓又不是沒有過?你們倆是站着說話不怕腰痛,橫豎,這魚我是不做了,你們愛做你們給人做去!”
錦曦眯了眯眼,這洪廚子,骨子裡還是個剛正且倔強的人啊,有責任心,不是那種爲了賺錢,就什麼都不顧的。錦曦忍不住對他多了一絲欣賞。
“哎呀呀,你這是什麼態度?當着謝大掌櫃和新東家的面兒,你一個做廚子的,給你三分薄面你還真就撩蹄子了?”採辦的李管事也霍地站起身,挺起圓圓滾滾的大肚子,拍桌道。
謝掌櫃把茶盞重重一頓,雙目威嚴的掃向他們二人,喝道:“撇下客人在那,自己倒先內槓上了?都給我閉嘴,坐下!”
洪廚子和李管事互瞪了對方一眼,都氣鼓鼓的坐了下來。
“胡掌事,這事你怎麼處置?”謝掌櫃轉首問胡掌事,他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掌事,在總號,除了上面的文東家,和自己,胡掌事應該算是二把手。而且這個人一貫出事玲瓏,謝掌櫃習慣性的就詢問他。
胡掌事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兩圈,最後落在錦曦的身上。
他起身,朝錦曦拱了拱手,做出很恭敬謙虛的樣子道:“承蒙謝掌櫃擡舉,可有新東家在此,自然是由新東家做主了,我胡某人哪裡敢越俎代庖呢?”
錦曦微微一愣。這胡掌事還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呢,處處將矛頭引向她。這個人,看來要注意了。
“胡掌事,你小子少在那陰陽怪氣,新東家位置再高是不假,可那年紀擺在那。該怎麼處置你就說怎麼處置,別這個那個的,我老洪聽的煩心!”洪廚子一撇頭,搶在錦曦前面將胡掌事給擋回去了。
胡掌事被頂撞,一點都不氣惱。反倒對錦曦陪着笑,似在跟謝掌櫃他們解釋似的,道:“我胡某人若是沒記錯。新東家跟咱也算是同行,她起家的雖是雜貨鋪子,可那千里香小吃鋪和縣城小北門的千里香排擋,如今在縣城北街那一塊的販夫走卒和小老百姓裡,可是很有口碑的喲!”
謝掌櫃不禁眯眼多打量了錦曦一眼。錦曦坐在那,手指漫不經心的把玩着杯蓋,臉上依舊掛着寵辱不驚的淺笑。
“……新東家都能把小吃鋪子,打理的這般好,那在食材和烹飪方面,鐵定也是能頂大梁的呀……”胡掌事的恭維聲還在繼續。
洪廚子一擺手。打算胡掌事的話,站起身梗着脖子道:“少扯了,金色鯉魚能跟一般的食材想必嗎?連我那幾個帶了兩三年的徒弟們都不敢輕易接手。你推新東家出來,那不是更不頂事嗎?罷罷罷,我這去給那錢員外做,橫豎我是規勸過了,到時候出了啥岔子。跟我老洪沒幹系就是!”
洪廚子說完,抽開凳子大步朝着門口走去。
“誒。你剛不說那魚錢員外那老叔叔不能吃嘛?怎麼又去做呢?這不擺明着去坑害人嘛!”矮矮胖胖的李管事在一旁咕噥。
洪廚子剎住腳步,扭頭看了一眼謝掌櫃,道:“我琢磨點別的法子,看能不能把那魚的發性給驅除些!”說完,扭身出了屋子。
錦曦對洪廚子去除發性的法子來了興趣,也立起身,道:“諸位,我要去觀摩下洪師父做清蒸金鯉,告辭片刻。”
“新東家,請稍等。”謝掌櫃也站起身,洪廚子這樣怒氣衝衝出去,謝掌櫃很不放心,想要過去看看,道:“我隨你同去。”
謝掌櫃和錦曦都要去後面的大廚房看洪廚子弄金鯉,其他人也都坐不住,眨眼功夫,雅室便人去屋空,留下牆角一隅那兩個伴奏的歌女大眼瞪小眼。
後院大廚房。
謝掌櫃和錦曦一行浩浩蕩蕩趕到的時候,洪廚子正吩咐手底下那兩個徒弟,從一旁的清水大缸裡,撈出一尾約莫兩斤出頭的大鯉魚。在陽光下,鯉魚披着一身金燦燦的光,煞是威風漂亮!
洪廚子扭頭掃了眼這邊追過來的一衆人,也不招呼,轉過臉去接着吩咐那兩個徒弟備鹽,調熱水,取米醋等等。
錦曦打量了一番後面的竈房,一圈下來,不禁在心裡感嘆,這大酒樓的廚房跟她那小飯館的鋪子廚房,就是不一樣!
這規模,這人員安置,一看就是大酒樓的手筆。大大小小的鍋,竈臺,爐子,就有不下五六十口,夥計們也是分工井然。
洪廚子那邊準備的差不多,要開始動手了。錦曦和謝掌櫃自然是被別人簇擁在最前面觀看。
前面的小水池邊的磨石旁,洪廚子先是利落的將那金鯉給宰殺,掏出內臟清理乾淨。接着,他開始用生薑頭,沾着米醋調和的鹽水,在那魚身上來來回回的搓。
邊上就有人忍不住詢問,洪廚子頭也不擡,懶得搭理。
這個洪廚子,還是一個有些傲的人,錦曦暗想,不過,這種法子,用來驅除魚腥味是很湊效,對於驅逐魚肉本身的發性,好像是沒什麼作用的吧?
“師父,茶油來了!”又一個徒弟端來一小碟熱騰騰的茶油,茶油還在冒泡。
“剝兩頭蒜,泡在茶油裡,給塞到這魚腹中去!”洪廚子吩咐道。
邊上的人,包括謝掌櫃在內對這一塊都是外行,一個個看的一頭霧水。
在等待蒜頭泡茶油的過程中,洪廚子蹲在一旁,手裡拿着那條金鯉,邊上的人開始竊竊私語的議論起來。這時,前面跑堂的夥計氣喘吁吁跑來,道:“洪師傅,錢員外那催了好幾遍,脾氣很暴躁,問清蒸金鯉還要多久?”
洪廚子沒好氣的一擺手,道:“蒜頭在茶油裡不泡足一盞茶的功夫,是起不了效用的,你去跟他說,想要吃就得等着!”
謝掌櫃皺眉,幸好老洪是在後廚做事的,對顧客這樣的態度,這要擱在前面真是犯了大忌。
謝掌櫃擡腳正要親自去安撫錢員外,腳步頓住了。他扭頭目光在錦曦身上停下,似笑非笑道:“新東家,如今前面的老顧客在鬧脾氣,這事,該如何處置呢?我們想討東家一個主意!”
錦曦正在思索蒜頭泡茶油的效用,謝掌櫃兜頭就把這個‘難題’丟過來考驗她。
錦曦暗笑,謝掌櫃還真是把她當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來看待了,對於顧客催促發脾氣這種事情,她在千里香可沒少遭遇,這不稀奇。
錦曦打住心神,目光在胡掌事的臉上略停了下,對謝掌櫃道:“胡掌事待人接物讓我想到了春風拂面,他說話也是進退有度,且和顏悅色,給我感覺很是愉悅呢。由他去安撫,是不二人選。再許諾錢員外,等會酒菜上面再給他做點春秋,許會更好。”
所謂酒菜上面做春秋,也就是免費贈送個兩旁小菜。
謝掌櫃眯了眯眼,也捕捉到新東家話裡的意思,她只提在酒菜上做春秋,卻沒說結賬的時候給優惠。謝掌櫃下意識額首,不錯,有點商人的樣子。
胡掌事纔不願意去碰錢員外呢,手裡有錢,就目高於頂,但是,謝掌櫃卻不給他迴旋的機會,很乾脆的將他打發走了。
這邊,李管事在開始催促洪廚子,洪廚子黑紅色的臉上也是表現出一抹急躁,但是蒜頭的功夫沒泡足,總怕等會不愁效,萬一那老者有什麼暗疾,又是桌上還有其他人有點啥情況給的,幾筷子金鯉下去,可真要被催出來了!
李管事還在那催,謝掌櫃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了,洪廚子也蹲不住,拎着魚在原地打轉,一會兒就瞅一眼那蒜頭,然後又氣餒的繼續打轉。
錦曦淡淡一笑,往前一步,對洪廚子道:“洪師傅當真是一個責任心強的人,不因時間緊迫而倉促行事,依舊能堅持原則,固守分寸,我很是欽佩。”
“新東家擡舉了。”洪廚子斜了一眼,揚了揚手裡的魚,道:“我老洪做事,只憑一點,那就是對得住自己的良心!”
“新東家口頭誇讚他那麼多也沒用啊,要是能,新東家就給想一法子,把那魚的發性給驅除掉?”李管事又冒了出來,挺着圓圓鼓鼓的大肚子,皮笑肉不笑的道。
錦曦很討厭這個矮胖話多的李管事,深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李管事,你今日可沒少對我用激將法啊?”
李管事沒料到錦曦會當衆跟他撕破臉,也有些訕訕之色。謝掌櫃正欲打圓場,錦曦擡手,止住謝掌櫃,對李管事淡淡一笑,道:“李管事,你可瞧好了,我要讓你曉得,你做的來的事兒,別人也做的來。別人做的來的事兒,你卻不定能做!”
李管事臉色冷下來,錦曦說完,目光落在洪廚子手裡的那條魚上,目光炯炯。
洪廚子在來茗山閣之前,可是在府城的一間大酒樓做二廚的,他的師父當年可是在京城御膳房裡待過的,那廚藝,至少在洪廚子看來,跟近都找不出對手!
“新東家,我老洪一口唾沫一個釘。你要真能有比我這更好法子,我老洪給你下跪磕頭!”洪廚子粗聲道。
“要是你只是跟李管事鬥氣,耍嘴皮子拿我這金鯉開涮,那等會錢員外那怪罪下來,你做東家的自去領去,不干我老洪一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