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五天後,許今朝纔有了甦醒的跡象。
葉長空見許今朝的手指微微動彈了一下,眸光一閃,便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許今朝的睫毛不自覺地抖動着,像拼命破繭的蝴蝶,掙扎着,終於,迎來了光亮。只是,那雙眼睛裡並沒有欣喜,只有茫然和隨即涌上來的疼痛,眉頭越皺越緊,卻遲遲發不出痛苦的□□聲。
“今朝,你聽得到我說話嗎?”葉長空連忙調試了下特製耳麥,這種耳麥可以將他的聲音轉化成不需媒介傳播的物質傳到真空室內。
許今朝緩緩轉頭,看到熟悉的面孔時,莫名地感到委屈,而那股疼痛卻似乎越來越猖狂了,在他全身上下叫囂着。他艱難地張了張嘴,沒發出任何聲音。
但葉長空看懂了他的脣型。他的今朝,在說“痛”。
心臟被揪緊,葉長空連忙呼叫了醫生。
“今朝。”葉長空喊着,他的語氣卻前所未有的柔和,“別怕,醫生很快就到。”
許今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爲什麼葉長空離他那麼遠,爲什麼不走到他身邊來?他伸出手卻摸到了障礙物,透明的卻真實存在。許今朝這才仔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他被防護罩保護着,與衆人隔離,就像病毒一樣被孤立。他被人發現了身份了嗎?要解剖他找到秘密嗎?
“今朝,今朝!”葉長空一聲又一聲地喊着,試圖安撫不停發着抖的許今朝,“看着我,今朝。你不會有事的,不要害怕。”
許今朝聽着葉長空焦急的聲音,忽然心裡就安定了下來。
劉醫生果然很快就到了,連才休息的黃小和許驚鴻聽說許今朝醒來的消息後也立即趕了過來。
“今朝怎麼樣了?”黃小問道。
葉長空搖頭,“情況不是很好。”
劉醫生穿着隔離服,在真空室的對接入口處進行掃描,葉長空走過去說道:“我可以進去嗎?”
劉醫生抱歉地笑笑:“葉少將,真空室並不是完全的無縫對接,每次進入都會給裡面帶進去一些細菌,最好還是不要太多人進去。”
葉長空抿脣,眼神飄向真空室內的許今朝,點了點頭。
劉醫生替許今朝檢查過後發現他的身體復原的很好,暫時的疼痛是因爲身體組織在以很快的速度成長,劉醫生給許今朝注射了一些不至於影響組織正常生長的止疼劑,相信再過一段時間的調養就可以轉去普通病房了。
這個消息讓葉長空幾人都稍稍放下了一直懸着的心。
黃小趴在玻璃上,用手敲了敲,當做打招呼了,見許今朝看着自己,便露出一個笑容,“今朝,感覺怎麼樣?難受嗎?”
許驚鴻帶着淺淺的笑倚在一邊,目光柔和地看着許今朝,她唯一的親人。
許今朝微微搖頭,問:“我怎麼了?”
因爲沒有特製傳音儀器,他的聲音並沒能傳出來,好在一直注視着他的葉長空懂脣語,看到許今朝想問的,他複雜地看了眼黃小和許驚鴻。
“今朝說了什麼?”黃小問。
“他想知道他怎麼了。”
黃小聞言也是一怔,心下酸澀萬分。
“如實告訴他吧。”許驚鴻說,“我已經隱瞞他二十多年了,這對今朝來說不公平,他現在已經長大了,有權利知道自己的事情。”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即將死亡時會有什麼反應?悲痛?還是絕望?
許今朝是十分平靜地接受了,聽完葉長空的敘述,他只是驚奇返祖這種現象,沒有在意他說的兩年,就好像返祖的人不是他一樣。
這平淡的反應倒讓外面的三個人有些不知所措,他們之所以猶豫着不敢告訴許今朝他的身體狀況就是怕他無法接受,沒想到最後無法接受的人其實是他們自己。
許今朝扯出一個笑容,像是在安慰他們。
黃小和許驚鴻扭過頭,不忍心看許今朝蒼白的臉色,多好的一個孩子。
葉長空卻是對許今朝回了一個笑容。
許今朝愣了愣,他從沒看過葉長空笑的如此明顯,他總是淡淡的,情緒不外露。這樣一想,許今朝眉眼間的笑意更濃了。
你開心就好。葉長空說。
這一句他關閉了耳麥,許今朝也看不懂脣語。
“長空,你去歇歇吧。”黃小勸他,“你已經很多天都不眠不休了,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今朝已經醒了,我和驚鴻在這裡陪着他,不會有事的。”
葉長空搖搖頭,輕輕地卻無比堅定。
黃小嘆一口氣。
許今朝才甦醒沒多久,身體還很虛弱,才清醒了一會兒便又沉沉地睡過去。
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側頭看看,葉長空仍舊靠在玻璃上,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
早上好。
葉長空看見許今朝如此說。
“早上好。”
葉長空說,儘管他光腦上顯示的時間是23:14。
許今朝笑起來,這場景看上去就跟一對老夫老妻一樣。保護罩限制住了的行動,讓他覺得有點無聊,於是和葉長空聊起天來,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傳不到外面去,問道:“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葉長空仔細辨認他的脣型,然後開始爲許今朝一一講訴他在西方“遇難”後的事情。
“你怎麼知道他是歐陽?”許今朝驚訝,“我還以爲你們會永遠找不到我了。”
葉長空眼神暗了暗,說道:“無論你去哪裡,我都會找得到你。吸血鬼並不算什麼。”
說了沒幾句,許今朝又開始感覺到昏昏沉沉的。在看到許今朝閉上眼睛後,葉長空便停止了說話,隔着一堵厚厚的玻璃看着許今朝,神色不明。
許今朝每次醒來的時候,真空室外總有着不同的人,葉將軍,葉展,黃小,許驚鴻有一次葉長行和葉長清也來看他了。但無論這些人怎麼變化,總有一個人一直在那。
許今朝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一直盯着自己的葉長空,每次他說話時總是葉長空第一個迴應他。因爲身體虛弱的原因,通常只是他開一個頭,接下來大部分時間都是葉長空在說,他聽着。即使每次他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許今朝感覺挺不好意思的,葉長空不是話多的人,但爲了不讓他感到無聊卻打破了常規,一直在說話,甚至沒有冷場的時候。許今朝懷疑他是不是要把以後所有的話全部說光。
後來,許今朝在要睡着之前總會強撐着睡意和葉長空打聲招呼,迷迷糊糊的許今朝似乎看到葉長空又笑了。過了一會兒,許今朝卻又精神了一點,他撇撇嘴:“你不說話我居然睡不着了。”
葉長空輕輕勾起嘴角。
“你會唱歌嗎?”許今朝問,“你唱歌的話我可能睡得更快,你說話的時候我總不自覺想聽清楚你在說什麼,可是又好想睡覺,感覺很累。”
葉長空搖搖頭。
許今朝失望。
第二天許今朝卻見葉長空有些扭捏,他問了半天,才聽到葉長空用細微的聲音說道:“我學了一首歌。”
許今朝頓時笑起來,好半天他才止住笑,可一看到低着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的葉長空他又想笑了,“咳咳,,什麼歌?你唱給我聽聽!”
葉長空左腳不自覺的踢了踢玻璃,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纔開口,聲音很小,許今朝卻聽得很清楚,是他曾經唱過的一首歌。
“時光掩埋的背面,獨坐殘破的臺階,哪個亂世沒有離別。天空和我的中間,只剩傾盆的思念”
葉長空的聲音比較清冷,唱這首《步步》的時候也不自覺的帶着點冷意,像冬天落下的雪融化在掌心,涼絲絲的,仔細感受後卻發現融化後的雪其實能讓人感覺到暖,從表層的肌膚一直滲透到心裡。
“很好聽。”許今朝笑,“等我能出去的時候一定給你鼓掌。”
葉長空移了移視線,眼神卻是亮着的。
自此以後許今朝都是在葉長空的歌聲裡睡着的。
終於有一天許今朝忍不住了,“你還會其他的歌嗎?”任誰連續好幾天都在聽同一首歌都會聽覺疲勞的!
葉長空一怔,搖了搖頭。
結果第二天,葉長空便換了一首歌。
“愛上一個人即使他不再出現,也不願拋棄這最後的情緣,縱然是世界遼闊,外面的精彩好多”
閉着眼睛的許今朝睫毛顫了顫,似乎是睡得不舒服,他側了側頭。
眼淚在葉長空看不到的那邊流下來。
“你怎麼一直都在這裡?都沒看到過你休息?”某天閒聊中,許今朝忽然問。
葉長空不在意地回答:“你睡着的時候我就去休息了。”
許今朝明顯不信,“那我醒來的時候爲什麼也能看到你?”
“因爲我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醒,我就來這裡等你了。”
許今朝不禁失笑,“好吧,我又想睡了。”
一個小時後,許今朝睜開眼睛,看着葉長空說:“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離開。”
“我沒有騙你。”葉長空搖頭,“我知道你在裝睡,所以纔沒離開。”
許今朝一愣,隨即忍不住笑起來,“我給你唱首歌吧,就當謝謝你給我唱了這麼久的歌。嗯,要知道許大師的身價可是很高的,一首歌足以抵你好幾天唱的了。”
葉長空點頭,嘴角上揚。
他的周圍一片寂靜,他只能看到許今朝的嘴型,然後去推斷許今朝在唱什麼。
他的心卻在隨着他聽不到的旋律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