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菊花走了。
老家的人情也全給她帶走了。
臘月三十兒也就這麼幾天要來臨。
老百姓有一句話：有錢沒錢先過個好年。
與去年年節時的肅靜不同，過年的喜慶氣氛似乎一下子席捲整個大院，透着濃濃的年味兒。
三五成羣的大小孩們串門的多了，手上的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音時不時在各個方向此消彼長。
幾棟家屬院一到飯點，來自天南地北的軍屬們各自拿出好手藝，開始炸起丸子、麻花饊子，還有的蒸起豆包、蒸肉、滷菜……
忙着偷吃成功調皮的小子們，大人的笑罵聲，香氣四起的半空……
這一切，讓大院處處充滿笑聲，踏進八十年代的這個大年，它到底是不同了。
對周圍的一幕幕，感受頗深的平安三兄弟，他們也有意彌補自己三兄弟去年不在母親身邊時的遺憾。
等周嬌和繆麗珊一放假，三個大小夥子算是整天跟着她們母女倆人身後，充當付款機、提包員。
這一系列的舉動更是讓繆麗珊樂得眉開眼笑，用周孝正的話來說，睡着了他都差點被妻子的笑聲驚醒。
周家上下喜氣洋洋，程家自然也不例外。
雖然遠在外地的老大程思瑾兄弟倆人不能如願回京陪在老父母身邊，他們各自名下的子孫可不少。
這些孩子們加上溫家的三兄弟在三家來回走動，連帶着周家也熱鬧非凡，更不要說平安三兄弟還有不少好友。
年三十兒，算是正式過年了。
一早，平安三兄弟先跑到老宅，在各個院落貼對聯、貼窗花、掛燈籠，又跑去邀請胡大夫一起過大年。
與往年一樣，不出意料，他們師公胡大夫還是拒絕入大院。
理由麼。
還是一樣，不喜歡！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平安三兄弟也沒強求。沒瞧啞嬸一樣開始準備的年夜飯，連對聯都已經貼好。
三兄弟樂呵呵地向老爺子告之，明年初一他們再過來給他磕頭。
等他們再忙好回來時，已是中午。
廚房內，周嬌忙着年夜飯，一時半會兒地顧不上問他們哥倆。
倒是他們跟繆麗珊聊了幾句，逗樂他們姥姥，不一會竄進來廚房。
“媽，真香。”
“我們是吃中午還是吃午夜？”
平安拍了一下兩個弟弟偷吃炸肉丸子的手，自己忍不住也抓起一枚。
周嬌扭頭看到莞爾一笑，“中午先對付着吃一頓，等晚上你姥爺和你爸他們參加完聯歡會，我們一家在吃團年飯。”
五一蹭到一旁朝竈上的黑罐子聞了聞，嗯，他家的佛跳牆又來了。
六一聞言挑了挑眉，順手接過她手上的鍋鏟，“媽，我來，你歇會。陳奶奶呢？”
“去服務社。”
一旁平安吞下口中的食物，等他話一落，問道：“媽，聽說今晚春節聯歡會有三萬多人，你不去？”
五一附和道：“對啊，我們都過去得了。”
六一拿着鍋鏟往鍋裡炒了兩下，倒了水蓋上後，斜了弟弟一眼：“人多話多還得應酬，媽不去也行。”
“那我們在家陪你。”
周嬌失笑地看向五一，“你們晚上沒活動？”
五一一貫的嘴兒甜，笑眯眯地說道：“什麼活動比得上我媽重要。”
“你爸說過了，他還是和往常一樣打個眼就回來。你們玩自個就行，記住回家吃團年飯。”
“喲，又被我爸給搶了個先着。”
周嬌聞言樂得呵呵直笑。
逗樂了母親大人，五一得意地朝哥哥們眨了眨眼，繼續說道：“媽，今兒買的郵票都在老宅。”
“聽你這話裡的意思，還得接着買？”
“嗯哼，是有這個打算。現在買的人不多，我們爲國家做貢獻。”
周嬌聞言瞟了眼三個兒子的臉色，失笑地搖了搖頭，“記得用油紙包好，木箱裡最好再放點石灰。”
“明白的。”
既然明白周嬌就不再多說，結果二兒子手上的活兒，先抓緊吃午飯，遲了一堆小夥子大姑娘的又該上門。
午夜的團年飯過後，也迎來了新春。
正月裡少不了走親訪友的，更少了去各處廟會逛一逛，淘點心頭好。
去年的這個時候連張國慶都前往前線，對於重新迎來盛況的廠甸廟會，周嬌實在沒心情閒逛。
而今年融入其中，她才突然發覺太平盛世似乎真的要來了。
一直沒禁止的文物古玩在小攤子上出現，更是有消失已久的畫棚子出現，裡面掛着一幅幅新老畫家書法家的作品。
春去夏來，日子過得一帆風順，正當周嬌以爲短期幾年沒有什麼讓她可愁時，一個晴天霹靂來了。
“你說什麼？”
比起周嬌的神色倉皇，張國慶好了很多，他拍了拍懷裡的嬌妻，再次開口告訴她這一個不幸的消息。
“程老真的走了，昨晚在睡夢中笑着走的。”
“怎麼會？我前幾天還跟他老人家下棋呢。”周嬌閉了閉眼睛，隨即反應過來，急忙問道，“那老太太呢？”
要不是時機不對，張國慶差點要開口糾正，“老太太還好着呢，現在程家都是她老在主持大局。我們先過去。”
“對，我們得先過去，得先快點過去，我還以爲會是老太太先走，沒想到，真沒想到……怎麼會就這麼走了……”
夫妻倆人上了車趕往程家老宅時，周孝正已經帶着繆麗珊抵達，正陪着老太太在正房商量操辦白事。
此時程家老宅聚集了不少聞訊趕來的親朋好友，周嬌顧不上與人打招呼，先快步趕去見老太太。
她比誰都明白，程老對於老太太來說是怎樣的存在。那是如山一般撐着她身後，如今他走了，老太太還不得馬上倒下。
見到老太太時，情況比周嬌設想的好點，除了痛哭的程如珠，老人家很平靜，甚至在安慰掉淚的家人。
“……傻孩子，別哭了。你爸他已經算是喜喪，無病無痛地睡一覺就走，多少老人盼也盼不到。”
周嬌看了眼她爸，上前緊張住老太太的手，夏日裡冰冷冷，冷得她不由人地打了一個激靈。
她怎麼總覺得這是老太太的生命力在衰退？
對着老太太那一雙眼睛，周嬌不知如何開口去勸慰，只能反覆說着一句話，“姨奶奶，你還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