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的這句話,正說中了周氏的心病。
“你這小丫崽子,你還學會指桑罵槐地了,你說誰眼睛都氣紅了?”周氏顫着手,指着連蔓兒道,又扭頭看連守信,“看看,看看,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閨女。你不是大孝子嗎,你就是這麼孝順的?看着你閨女這排揎我,這是不是你教的。”
“你今天不給我個說法,我和你沒完,我和你拼了老命了我!”周氏一邊罵着,一邊就又撲到連守信身上,伸手又抓又撓。
“娘,你這是幹啥啊。蔓兒多大,你老多大了,你跟她一般見識幹啥。再說,蔓兒那是說別人,你幹啥多心?”連守信一邊護住頭臉,一邊辯解道。
一片赤心地來給爹孃送東西,卻被他娘將東西扔到了他的臉上,又劈頭蓋臉地捱了一頓罵,連守信的心情不可能會好。
攤上這樣的娘,他又狠不下心來,除了痛苦、無奈,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給吳家、王舉人家送東西,那是外面的禮尚往來。還有王小太醫家,我和我孃的命,都是多虧人家救的,那是我們家的恩人。害我們的人,不讓我們記仇,這救我們的人,總不能不讓我們報答人家吧。我們給送多少東西,只要懂點道理,她就沒啥可說的。”連蔓兒繼續說道。
“我們送來的東西,是比不上給這三家的。可這是能比的嗎?我奶說我爹和外人親,我奶這麼比,不是她把自己個當成了我們的外人了嗎?誰家老人這麼攀比過?我們一家六口人也得吃飯,我們也得活下去啊。逼死了我爹,逼死了我們。我奶就高興了?”
“對,我奶不是想逼死我們,她就是想臭我們的名聲。我姐成親那天,不就是這個事嗎?還想讓我們咋樣,打完我們的左臉。我們還得把右臉送過去?用腳踩着我們。我們還得說踩的好,再狠點踩?”
“別聽你奶瞎吵吵。她就是老糊塗了。你們別搭理她就行,這個家,還是爺說了算。”連老爺子沉着臉道。
周氏正被連蔓兒的話氣的直翻白眼。聽見連老爺子這麼說。更是怒不可遏。
“你才老糊塗了那。我說的有啥不對,就這個小丫崽子巴巴地在這貶斥我,你還說好?我知道,人家翅膀硬了。結交上貴人了,你怕人家了……”
周氏已經被氣的有些糊塗了。開始胡言亂語。
“你瞎咧咧個啥,還嫌臉丟的不夠是咋地?”連老爺子也被說的上火,一張臉漲的通紅。
“對了,我們是給我姥爺家捎東西了,我姥爺姥姥人家也沒少給我們捎東西。我們做的沒啥不對,也不怕誰說。”連蔓兒又道,“誰對我們好,我們就對誰好。誰要想欺負我們,那她以後都休想。”
“對。”張氏這個時候從外面走進來,手裡還拿着把菜刀,“蔓兒說的話,都是我教給她的。我們以後就這樣,誰對我們好,我們就對誰好。誰要再想拿我們當泥捏,作踐我閨女、兒子,壞我們名聲,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怕啥,讓她有啥都衝我來。上當街去,我陪她去,這些年我在連家過的日子,我是咋死過去又活回來的,咱都好好說說。”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張氏這些話是對誰說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這還是張氏第一次當面對抗周氏。
連蔓兒被驚住了。
周氏也被驚住了。不知道是張氏手裡的菜刀的威懾力,還是張氏的話的威懾力,總之,周氏一下子卡殼了。
“爹啊,咱回去吧。”連蔓兒忙招呼連守信。
一家三口就趁着連老爺子和周氏發愣的這個間隙,從上房走了出來。當我們走進西廂房的時候,就聽見上房裡周氏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哭。
“嚎啥嚎,這還不都是你鬧騰的,你還有臉嚎!”緊接着是連老爺子的一聲暴喝。
“娘,你今天可真威武了。”連蔓兒就笑着對張氏道。
連守信的目光落在張氏手裡的刀上,就不動地方了。
“啊?!”張氏擡起手,也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剛纔切菜,聽葉兒回來說話,又聽見上房你奶那聲不是好聲,我這一着急,就趕緊過去了,菜刀都忘了放下了。”
“娘,你也跟我四嬸學學。”連葉兒在旁邊,有些羨慕地對趙氏道。
“我……我趕不上你四嬸。”趙氏的臉上露出苦笑,喃喃地說道。
“孩子他娘,要切啥菜,我切吧,你歇一會。”連守信走過去,輕輕地從張氏手中把菜刀拿了下來,這才露出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張氏的性子歷來溫軟,今天卻拿着菜刀去了上房。他是怕張氏被逼急了,做出什麼事來。現在見張氏把菜刀給他了,他才放心。
“把肉切了吧,切成絲,晚飯給孩子們做醬肉絲吃。”張氏就指着菜板上那兩條子肉道。
這兩條子肉,一條是她們送給上房的,一條是趙氏得的福利。
“他奶不是不要嗎,那咱也彆強迫人家。咱切一條,另外那條是他三伯孃和葉兒的。葉兒,這條肉我給你留着,你明天上鋪子來,嬸子給你炒了吃。”張氏就道。
“都死哪去了,做飯來!”周氏在外面聲嘶力竭地嚎道。
連蔓兒略往外探了探頭,就看見周氏頭髮散亂地,扶着門框站在上房門口,目光冷森森地朝她望了過來。
連蔓兒忙將頭縮了回來。
“都死哪個耗子洞裡去了,出來個人做飯,老太爺要吃飯!”周氏又在外面嚎了一嗓子。
連蔓兒差點笑出來,忙將嘴捂住。
趙氏就急匆匆地出去了,今天周氏吩咐她做飯。
周氏看見趙氏,劈頭蓋臉地又是一頓罵,趙氏垂着頭。一聲也不敢吭,連葉兒想要說話,被趙氏死死地給攔住了。
周氏終於罵順了氣,這才消聲。
“爲啥他奶說啥我都聽着?看着沒,他奶就是這個脾氣。不讓她罵順了氣。就沒完沒了。咱這好像是沒事了,他奶把氣撒他三伯孃和葉兒身上了。”連守信一邊切肉。一邊道。
“那要是我三伯孃和葉兒也不忍着了那?”連蔓兒就問。
連守信頓了頓,沒有立即答話。
“那要是咱大傢伙都不忍着了,我奶橫不能沒日沒夜。一直罵下去吧。”連蔓兒就道。“爹,這個可不是好習慣。要是一開始大家都不慣着我奶這個脾氣,今天也不能有這樣的事。”
“那時候我們還都小,習慣了。你當你奶和我一樣好脾氣,你們說啥我聽啥。”連守信想了想。無奈地笑道。
“爹,我們也就是說說,咱家不還是你當家?”連蔓兒嘻嘻地笑。
“對,我當家。”連守信確實好脾氣,並不和自己的閨女爭競。
“娘,今天多虧你,要不,我和我爹,還不定得被我奶給罵啥樣那?”連蔓兒對正在攪拌大醬的張氏說道。
“枝兒這是定親了,蔓兒也十一歲了。過兩年也該定親了,蔓兒和她奶講理,不知道的,就得說蔓兒是頂撞她奶。蔓兒是爲了咱們這一大家子。枝兒定親,她奶就那麼幹了,到蔓兒的時候那?”張氏沒有回答連蔓兒的話,而是衝着連守信說道。
“剛纔我切着菜,突然我就想到這了,嚇了我一身的冷汗。……都是我這做孃的沒用。”張氏說着話,擡起一隻手,擦了擦眼角,“我但凡以前想的明白點,也不能讓孩子們跟我受累、遭罪。”
張氏這樣,讓本來有些愉悅的氣氛,立刻傷感了起來。
連守信停下了菜刀。
“他奶那脾氣,這老些年了……”連守信說到這,就停了下來,似乎是在考慮這接下去的話該怎麼說。
“爹,你可別說咱再忍忍這樣的話。這些年。咱還忍的不夠,可結果是啥?咱越忍,我奶越欺負咱。”連蔓兒就道,“我奶是剛硬,可她不也看人來嗎。以前她對我大伯,我大伯孃,還有連花兒和連朵兒是咋樣的,像對咱這樣,一不順心就罵,還嫌給的東西少?連花兒成親,她也給連花兒沒臉來着?”
“你大伯,是秀才,連花兒的婆家是宋家。”連守信有些艱難地道。
連蔓兒冷笑。
“就因爲這,就不是一樣的兒子和孫女了?敢情我奶對兒孫還講究看人下菜碟。”連蔓兒抿了抿嘴,“我可不覺得咱比別人不好,我奶看不起咱,咱可不能看不起咱自己。”
連守信默然無語。
“娘,你不是擔心我的名聲嗎,咱從現在開始,別再說啥忍不忍的,該咋咋地,再過兩三年,咱的名聲,肯定比現在好。”連蔓兒又道。
從現在開始,態度強硬起來,周氏啃不動他們,自然會慢慢地放棄。連蔓兒今天當面反抗周氏,她拿回那塊肉的時候,連老爺子也並不高興。以前,連蔓兒或許不會這麼做,但是現在,她們不論是自家人的覺醒意識,還是外部環境,都有了足夠的底氣。
底氣足,又有合適的機會,連蔓兒當然會抓住。而結果,甚至比她預想中的還要好。
“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連蔓兒低聲道,從今天起,她們纔算是真的自己翻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