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張氏果真做了一小盆紅燒肉。紅豔豔的肉,讓人一看就食慾大開。平常張氏做紅燒肉都不炒糖色,今天特別費了功夫,這糖色炒的相當的地道。
大家坐在飯桌前吃飯,只一會的工夫,連守信的碗裡的紅燒肉就堆的冒尖兒了。其實他的筷子根本還沒往那紅燒肉的碗裡遞,那些肉都是張氏和幾個孩子往他碗裡夾的。
這頓飯,一家人吃的最爲和樂融融。
轉天,五郎執筆,在原來給連老爺子的信後面,又寫了兩頁信紙,這纔將信又封號,打算帶到鎮上去,請人家來往跑生意的人捎往太倉。
“這些天,我爺捎信捎的挺勤,人都說我爺走了,還這麼惦記着咱們。”五郎就道。
“是挺惦記咱的。”連蔓兒點頭。
連老爺子的心思,她大約能猜出來一些。連守信分家出來,這前前後後的事情,鬧的大家離心離德的。現在他們又遠在幾百裡地之外,每天也見不着面。如果不這麼加緊聯繫着,怕是兩家之間,以後就更疏遠了。
雖然分家了,但是連老爺子心裡,依舊認定這些兒孫都是在他之下的一家人。
還有一件,連老爺子雖然跟隨連守仁在太倉,但是他戀鄉戀土。在他心裡,三十里營子纔是他的家,始終是要回來的。而現在,他和三十里營子唯一的聯繫,就是連守信和連守禮這兩個兒子。
當然,這與連老爺子個性有關。連老爺子就是個愛操心的性格,大家長的習慣,什麼他都想管着。即便知道不能直接管分家的兒子的事情了,他也希望能夠施加他的影響。
五郎和小七去鎮上託人捎信,回來的時候又帶來一個消息。趙秀娥的孃家也接到了信,知道趙秀娥生了。他們要去太倉給趙秀娥下奶。想會着張氏一起去。
莊戶人家有孩子落生。一般就有親戚朋友送來賀禮,這被稱爲下奶,也就是給產婦催奶。一般下奶的禮多是雞蛋、尺頭、小孩子的衣裳鞋襪,也有略貴重些的,比如說是小銀鎖、小銀鐲子什麼的,也有直接用銅錢編了長命鎖的。
一般的情況。是外家,也就是產婦的孃家送的禮最重。
等孩子滿月了,這生孩子的人家一般就要辦宴席,宴請這些親戚、朋友。
張氏坐在炕上正在縫衣裳。就和趙氏商量給趙秀娥下奶的事。
李氏、張採雲、連枝兒、連蔓兒也都在炕上做着活計,趙氏和連葉兒有空了,也會過來幫忙做上幾針。
“老趙家去人,那我就不去了。準備點東西,讓他們捎過去正好。”張氏就道。
“我也不去。”趙氏就道,三思百里地的路程,這來回的車腳錢對於一般的莊戶人家來說。就是筆不小的開銷,不是哪戶人家都走動的起的。“她四嬸,你打算送啥?”
“我這不正要和你商量。……送雞蛋?”張氏就道,“這大老遠的,咋拿過去,這一路上磕磕碰碰地,到時候不說破了,也都散了黃兒了。”
連蔓兒就聯想到一筐破了皮,散了黃兒的雞蛋。頓時就樂了。她一笑,連枝兒、連葉兒和張採雲也跟着笑。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們,本就是無憂無慮,任何一點好玩的事情,甚至什麼事情都沒有,她們也能突然就開心地笑起來。
家裡的日子越過越好,家人越來越團結,尤其是連守信和張氏不再是任人捏的包子了,連蔓兒心裡寬鬆。她變得愛笑了。
“娘。雞蛋不好送,做衣裳鞋襪也來不及。那就送尺頭唄。”連枝兒就提議道。
“她四嬸,你打算送啥尺頭?”趙氏就問,“我也跟着你送。”
“別,他三伯孃,這麼地吧,我們跟着你送。你看,你想送啥?”張氏想了想,就道。
“過節你們給的那毛青布我還沒動……”趙氏就道,若是鄰里、一般親戚來往,這三尺毛青布也就差不多了。“要不,我再扯幾尺花布?”
“那咱就送一樣的。”張氏想了想,就道,“三尺毛青布,趕明個咱在上集扯,一家扯三尺花布,就停當了。”
“行,那就這麼定了。”趙氏點頭道。
“一會啊,那邊的禮往可不少……”張氏就和趙氏小聲地嘮扯起來。
連蔓兒坐在李氏旁邊,正在專心地做活計。她的針線還不行,縫衣裳沒她的份,她只能幫着打打雜,順便磨練磨練針線工夫。
比如說現在,她手裡就拿着窄窄的銀紅緞子,這是裁衣裳的時候剩下的邊角料。將緞子條的兩端都往裡卷,捲成結實的細細的袢帶,然後用針線縫起來。縫的時候,要注意將縫線儘可能遮掩起來。
這是李氏交給她的活計。連蔓兒已經縫完了幾條這樣的袢帶,這袢帶,是要用來做盤扣的。
連蔓兒跟着張氏和連枝兒,已經會做最簡單的那種直盤扣,也就是一字扣。就是將袢帶分成等長度的一段段地,然後兩段作爲一對。其中一段繞一繞、扭一扭,拉緊成一個球狀的疙瘩,另一段對摺成扣帶,兩段爲一對,縫在衣襟上,就成了。
張氏的針線好,是跟李氏學的。說到盤扣,李氏能盤出的花樣,還比張氏多。
“姥,我縫好了,你教我盤盤扣啊。”連蔓兒縫好了幾條袢帶,就對李氏道。
“好。”李氏笑着答應。
連枝兒、張採雲和連葉兒就都湊了過來,就連張氏和趙氏都放下手裡的活計,也往這邊湊了湊。
就見李氏拿着袢帶,兩隻手如穿梭於花叢中蝴蝶,靈巧地那麼翻翻、扭扭、繞繞,有的不用針線,有的用針線縫綴幾下,一隻只漂亮的盤扣就從她手裡像變戲法一樣地出現了。
簡單小巧的梅花扣、雙耳扣,端莊規矩的蝴蝶扣、琵琶扣,還有豔麗華貴的鳳凰扣、菊花扣,甚至還有繁複的吉字扣,雙喜字扣,直看的人眼花繚亂、驚豔不已。
李氏也故意在小輩們面前顯本事,用的是不同顏色、不同料子的袢帶,盤了各式各樣不同的盤扣出來。
連蔓兒的一雙眼睛都成了大星星,太漂亮了,這些盤扣她要收起來,她要跟李氏學。
“……年輕的時候,能盤的花樣還多那。現在上了年紀,老些個都忘了。”李氏盤好最後一個盤扣,笑着說道。
“這些我要都能學會就好了。姥,你得教我。”連蔓兒就抱住李氏的一隻胳膊,“姥,你別走了,以後你就住我們家吧。”
“美的你。”張採雲就捏了連蔓兒一把。
連蔓兒也不客氣,回手就給了張採雲一巴掌。
張採雲就伸出雙手來咯吱連蔓兒。連蔓兒癢癢肉多,就怕人咯吱她,忙拉着李氏幫忙。
“姥,救命啊,採雲姐欺負我。”連蔓兒大叫救命。
“跟你姥好好學,就是我,也才學了你姥的一半那。”張氏笑道。
“我也得跟大姨學學。”趙氏就道。
趙氏從小就幹活,但是這麼漂亮精細的活計,從來沒人教她。所以,她也一臉豔羨,打定主意趁這個機會,也要跟李氏學幾手。
李氏就拿了袢帶,一點點細心地教連蔓兒幾個盤扣。
周氏的針線活計也好,但除了她自己、連老爺子和連秀兒,她從不給別人做針線。也從沒見她教過誰。別說是連蔓兒這些做孫女的了,就是連秀兒到現在,也只會些簡單的針線。
當然,也許那是因爲連秀兒不想學的緣故吧……連蔓兒這幾天日子過的很有規律,除了每天盤點、記錄早點鋪子和酸菜作坊的賬目,就是在屋裡跟着李氏學針線。是李氏漂亮的盤扣,點燃了她學針線的熱情。以前張氏讓她學,她都是應付差事,從來不肯用心。
連蔓兒這一認真學,還真學的挺快的。先是盤扣,然後是繡花。現在,她也能將帕子繃在竹繃子上,照着描好的花樣,用兩三種顏色的絲線繡出一兩片綠色,兩三兩朵像樣的小紅花來了。
莊戶人家的大閨女、小媳婦學做針線,多是口耳相傳。連蔓兒識字,會寫字,除了聽,她還做筆記,學的相當的系統和學術。這讓張採雲沒少笑她,不過她學習的速度,也讓張採雲很羨慕就是了。
天氣越發的涼,樹葉子終於落乾淨了,連蔓兒也穿上了小夾襖。李氏幫着張氏做好了一家幾口人裡外三新的衣裳,就要回去,被一家人攔住了,非要她和張採雲再多住些日子。
以前沒分家,就算是分家了,也在周氏的眼皮子底下,李氏每次來,住不多三天,就得走。現在張氏當家,沒人說三道四,就想讓李氏多住些天,娘兩個好多年沒有這機會親香了。
這天,一家人正做晌午飯,鎮上悅來酒樓的一個夥計突然跑了來。
“……一個老客兒從太倉來,給捎過來的,說是急信。”那夥計將一封信遞給連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