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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大腸裡面都是豬糞,還在冒着熱氣,也怪不得做慣了秀才娘子的古氏會嘔吐。連蔓兒忙走遠了一些。
也許是在縣城裡山珍海味地吃慣了,古氏回來之後,家裡的飯菜就吃不慣了。尤其是連家自從包了餑餑以來,早飯就一成不變,蒸餑餑加酸菜湯或者是白菜湯。湯裡當然沒有肉,最多放一勺葷油。連老爺子和周氏年紀大了,喜歡吃煮的爛爛的飯菜。菜湯就常常是煮的爛熟了,失去了菜的鮮味,而帶了些土腥氣。
古氏當然不愛吃。
今天早上,古氏又被周氏狠狠地訓斥了,結果到現在還水米未進。也多虧了她胃裡是空的,要不然這嘔吐起來,可就夠看的了。
古氏彎腰乾嘔,周氏的臉色就越發陰沉了。在她眼裡,古氏心眼多,古氏乾嘔,是假裝的,是不想幹活,是故意氣她。
“別在這門口害事吧啦地,把盆端後院去收拾。”周氏就指着古氏道。
“娘,我不行。你讓我幹別的活吧,幹啥都行。”古氏擡起頭,勉強向周氏陪笑,“娘,你知道,我不吃大腸,我聞不了這個味。”
“你不幹是想讓我幹?”這下週氏可抓住了古氏的把柄,立刻瞪起了眼,指着古氏的鼻子開始罵,“你不吃。你就不做,哎呦呦,大傢伙都聽聽,誰家的媳婦說過這樣的話。老大媳婦,你不是連家的媳婦,你是連家的祖宗啊。讓你幹活,這可委屈你了。就該把你放到祖宗板上,把你給供起來啊。我們老連家這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咋就娶了你這麼個忤逆不孝的東西”
院子裡殺豬的、幹活的都忙活着自己手裡的事,沒人往這邊看。連守仁和連繼祖沒有幹活。兩人聽着周氏在罵,都垂下頭。蔣氏帶着連朵兒和妞妞一直在西屋裡,沒有出來。
周氏這次罵的非常狠,還是當着張屠夫這個外人,大門外還有知道連家殺豬,好事地來看的人。
周氏罵別的兒子媳婦的時候,一般都是在屋裡。
連蔓兒意識到,周氏這是故意的,就是要打古氏的臉。將古氏踩到泥裡面去。
古氏被罵的滿臉通紅,往連守仁和連繼祖那邊看了看。連守仁和連繼祖都避開了她的目光。
“誰家殺豬沒腸子,往年老二媳婦、老三媳婦、老四媳婦,哪個沒洗過?你是大兒媳婦,你看看你,你哪有點當兒媳婦,當大嫂的樣,也有臉說不想洗。.還說幹啥都行,你能幹啥,就讓你洗洗這個。你都不幹。你不幹就別幹,你躺着去吧,我來幹。”周氏高聲道。
周氏捲袖子,就要去洗大腸,古氏哪敢真讓周氏幹,那樣,她以後就是全村出名的不孝媳婦,沒法做人了。
“娘。我洗。我這就去洗。”古氏忙擦了擦眼淚,在盆子邊蹲了下來。
“臭烘烘的,別在門口弄,你上後院弄去。”周氏就道。
古氏這次沒有片刻的猶豫,端了木盆,就往後院去了。
周氏跟了過去。
清洗大腸的第一步,就是將裡面的豬糞都弄出去。古氏一邊淌眼淚。一邊乾嘔,一邊用手擠壓大腸。清除豬糞。
“兩隻手擼。”周氏站在門裡,一邊看古氏幹活。一邊下着指令。“弄乾淨了,再把腸子翻過來,拿秸稈刮。要刮的乾乾淨淨。你別在那轉眼珠子,想壞主意。要是有一點不乾淨,你就給我吃了。”
連蔓兒知道,要將大腸裡面清洗乾淨,有錢人家一般要用豆麪。豆麪也是糧食,一把豆麪在荒年能救一條人命。莊戶人家是不會用這種敗家的方法洗大腸的,她們都是用秸稈一點點地刮,要不把大腸刮破,又要將大腸清理乾淨,需要相當的細心。刮刮洗洗,反覆許多遍,才能將大腸清洗乾淨。做這蓄的同時,還要忍受氣味。
周氏看着古氏一點點地颳着腸子,心想古氏不敢出啥幺蛾子,就不再看着古氏,走回來,看着別的兒女幹活。
後院裡冷風森森,古氏一個受虐的媳婦在洗大腸,前院裡卻是一派陽光普照,歡聲笑語。
連老爺子在分派豬肉。
豬頭要留着祭神,多半片的豬肉要留着,給二郎娶媳婦辦酒席。剩下的豬肉,豬尾巴、豬蹄子、豬肝、豬心、豬肺、邊邊角角地骨頭、肉,再把大骨頭都剔出來,這是一會大傢伙要吃的,所以大骨頭上都帶着肥肥瘦瘦的肉。
然後,纔是一家人過年要吃的肉。
“給老四家的肉,從後韌上切。”連老爺子沒忘了當初要給連守信分肉的承諾。
“好咧。”負責切肉的張屠夫笑着答應,“連大叔,要切幾斤。”
莊戶人家過年,如果買肉,也就是四五斤,其中還要留出請客吃飯的肉,自家也就是大年那天吃上一頓。
“八斤,”連老爺子想了想,大聲道,“給老四切八斤肉,讓我幾個孫子足足地吃肉。”
小七歡呼。
周氏的臉呱嗒一下又落了下來,想了想,又恢復原狀,什麼話也沒說。
“爹,用不了那麼多,給我四五斤就行了。”連守信就道。
“八斤,我說了算。”連老爺子道,“今年肉留的足,大傢伙都足足的吃肉。”
這話是說,不僅給連守信家的肉多,給大傢伙留着吃的肉也會比往年多。連家衆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模樣。
張氏就從屋裡端了個盆子出來。
連蔓兒跑上去接過來。走到案子旁邊,接肉。
張屠夫在豬後韌砍了一塊,又切了一塊五花三層的肉,扔進旁邊的大稱裡一稱,八斤二兩,高高的。
“正好”張屠夫高聲道。
“好。”連老爺子也道。
張屠夫就笑着將兩大塊肉放進連蔓兒端着的盆子裡。
連蔓兒笑嘻嘻地端了盆子回來,五郎、連枝兒、小七都圍過來,簇擁着連蔓兒和木盆往西廂房裡去了。連守信和張氏對視了一眼,都是滿臉的喜悅。
分完了肉,男丁們就開始收拾院子。吊豬的木架子要拆掉。被豬血和豬毛污了的土堆要用糞箕子清除出去。扔到連家門外的垃圾堆,和草木灰、其他的生活垃圾一起發酵,明年就可以做肥料運到田裡去。
媳婦們則是開始燒火做飯。
燜一鍋香噴噴的高粱米飯,另一隻大鐵鍋燒熱,放油、大醬、蔥花、薑片、大料、花椒爆香了,然後就將剛纔那些豬骨、豬肉、豬蹄子、豬尾巴一股腦地扔進去,翻炒,炒出油和香味來之後,再倒進切好的酸菜絲。翻炒,然後倒水。將鍋蓋蓋上。竈下用旺火。上汽以後,也就是燒開鍋之後,打開鍋蓋,放進去鍋撐子,再將攪拌好,加了油調味過的豬血用盆子盛着,放在撐子上,重新蓋上鍋,接着燒火。
這個就是俗稱的殺豬菜。加長版本。有的地方會做豬血腸,但是三十里營子這邊一般不做腸子,都是這樣蒸血旺。
這樣的一鍋菜、一鍋飯,因爲菜裡面材料足,已經足夠豐盛了。
不過,殺豬這樣的節日,好客的鄉村人家一般不會只自己享用,他們要請親朋好友一起來分享。
里正、春柱他爹。吳玉昌和吳玉貴兄弟,還有與連老爺子關係好的其他幾位村老,都被請了過來。
沒有請女眷,不過已經提前送去了豬血,一會還少不得要再送一大碗菜。
因爲有客,等那一鍋高粱米飯熟了,就剷出來。裝進盆子裡,將盆子蓋嚴。放在鍋臺上保溫。大鐵鍋被刷洗乾淨,接下來就要炒菜了。
熘肝尖熗胡蘿蔔片、蒜苗炒肉、熘腰花。張氏又端來一盆鮮嫩的豆芽菜,也和着肉炒了。
這個時候,那一鍋肉菜也漸漸地熟了,肉香四溢,讓人口水直流。
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們一會圍着鍋臺,一會跑出去撒歡,不會跑遠,一會又跑進來。
“肉啥時候熟啊?”四郎口水滴答地問。
“一會就熟了,你別往遠了跑,到時候吃飯晚了,沒人叫你去。”何氏就叮囑四郎道。
“我知道了。”四郎答應一聲,就又跑了出去。根本不用何氏囑咐,在沒吃到肉之前,今天哪個孩子也不會跑出院子的。
連蔓兒見後門半掩着,就走過去想把門關上,心中一動,就掀開門簾,朝後院看了一眼。
後院裡,本來蹲着的古氏,屁股下坐了個小板凳,面前的盆裡是堆得冒尖的豬大腸,兩隻豬的豬大腸都在這了。蔣氏抱着妞妞帶着連朵兒,站在古氏的身後。
娘幾個正在小聲地說話。
蔣氏很警醒,似乎聽見了動靜,扭過頭來,就看見了連蔓兒。
“蔓兒啊,我這就把腸子洗完了。繼祖媳婦,這裡冷,你們先跟蔓兒回屋去,吃飯別等我。”古氏也看見了連蔓兒,臉上露出些笑模樣來道。
“蔓兒,你跟你奶說一聲,我這就罷腸子洗好了,讓你奶彆着急。”古氏又道,她扭過頭來,臉對着連蔓兒。
古氏流了淚,沒有擦。那淚就留在臉上,被北風一吹,顴骨上好大一片皮膚顯出了異樣。這樣的古氏,看上去很可憐。
“蔓兒,咱爺和奶都看重你,能不能,請你,幫着說句話……”蔣氏期期艾艾地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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