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回來他就回來了。”連老爺子沉聲道。
許是發現連老爺子的臉色不對,周氏竟然沒有繼續再問下去。
連蔓兒就將菜端放在了連老爺子的桌上,說了兩句話,就回了西廂房。吃過了晚飯,連守仁還是沒回來。
連蔓兒出門抱柴禾,就看見連老爺子站在院子當間,一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拿着菸袋,正在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旱菸。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擦黑兒了,連老爺子的臉在煙霧中,讓人看不出具體表情如何。但是,任是誰都能感覺道,連老爺子心情很不好,而且越來越焦急。
連蔓兒沒敢說話,抱了柴禾回屋。連老爺子應該猜出連守仁去了哪裡,卻不去找,也不說給家裡的人知道,這是爲什麼?應該是爲了維護連守仁的臉面吧,畢竟連守仁是家中的長子,又是以後要做官的人。連老爺子這是一直在等連守仁自己回來,可連守仁遲遲不歸,這讓連老爺子有些沉不住氣了。
連守仁,不會真的要在那個廟前街過夜吧。連蔓兒暗自咂舌。
“老爺子在外面站了半天了?”張氏也看見連老爺子站在院子裡,就和連守信說道。
連守信想了想,就叫了連守禮一起走了過去。
“爹,大哥還沒回來,要不,我和三哥去找找去?”連守信向連老爺子說道。
連老爺子抽了一口旱菸,沉吟了一會沒有說話。連蔓兒跟着連守信走近連老爺子見他臉上現出猶豫的表情,心想,連老爺子不願意讓人,即使是自己的兒子,知道連守仁去了那種地方可是因爲天晚了,他又擔心連守仁,因此猶豫着要不要三兒子和四兒子去找連守仁回來。
“再等等。”連老爺子猶豫了半晌,最後說道。
連老爺子不是一般的愛面子啊,連蔓兒心中嘆道。
“爹,大哥這是去哪了?”連守禮問。
連蔓兒就瞧着連老爺子,看他怎麼回答。
連老爺子似乎沒聽見連守禮的話,自顧自地抽着旱菸。
“吃飯的時候夥計進來說縣上來人找大哥大哥跟爹說怕是有啥要緊的事他去去就回。”連守信見連老爺子不說話,就向連守禮解釋道,“怕是真有啥事耽擱了吧。”
“就是有事,也該捎個信回來。”連蔓兒就道,“看把爺給擔心的。爺,外面天冷了,你進屋等吧。你要是不放心,讓我爹和我三伯到村口迎迎我大伯。”
“還是蔓兒懂事。”連老爺子從胸腔裡發出一聲嘆息,面色也跟着緩和了下來。“你們都回屋去吧我就是在院子裡消消食,不是等老大。他那麼大個人了,心裡就沒了算計,還怕他丟了。”
連蔓兒心裡暗笑,連老爺子還不好意思說他是在等連守仁那。
“爹,我還是去村口迎迎大哥吧,天黑了。”連守信道。
連蔓兒暗自翻了個白眼,心道,她這個爹可真是又老實又厚道她方纔那麼說,是因爲知道連老爺子肯定不好意思讓連守禮和連守信去村口等連守仁。
大兒子去煙花地風流快活,至晚不歸,連老爺子這個做爹的替大兒子擔心,還要替大兒子遮掩,難道還要讓兩個老實巴交的小兒子去迎接?連守仁是功臣?連老爺子要真這麼做,纔可笑。
“他爹,你添件衣裳。”張氏走出來,將一件厚布衫子遞給連守信。
連守信披了衫子,就往外走。
“回來!”連老爺子沉聲道。
“爹?”連守信聽連老爺子語氣含怒,只得停住了腳,心中很是不解。
“天都黑了,都回屋睡覺去,你們明天不還有活?”連老爺子道。
“那……大哥他……”
“他丟不了,不用管他。”連老爺子道。連守信和張氏夫妻的孝順、實誠、善良,讓連守仁的所作所爲更加讓人難以容忍。
連老爺子強把連守信一家和連守禮都攆回了屋裡,他也不打算在院子裡等了,轉身就要回屋。就在這個時候,就聽見大門外馬車聲響,緊接着大門被推開,一個人影略有些踉蹌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大哥回來了。”連秀兒站在上房的門口,喜的叫了一聲。
連老爺子停住腳步,轉過身,正對着連守仁。
“回來了?”連老爺子上下打量了連守仁一番,語氣平靜地道。
見連守仁回來,連蔓兒就跟着連守信又從屋裡走出來。連蔓兒莫名地覺得,連老爺子的神態和語氣都太過平靜了,很有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的那種感覺。
不過,連守仁似乎並沒有發現連老爺子的態度有什麼異常。
“爹。”連守仁站在連老爺子面前,“是縣城的黃舉人強拉着我說話,不讓我回來。”
“大伯,你的衣裳可真香。”連蔓兒吸了吸鼻子道。離了連守仁有兩三步遠的距離,連蔓兒隱約能聞到他身上的脂粉味,還有更濃重的酒氣。
好吧,這句話是她故意說的。
“你進來。”連老爺子對連守仁說了一句,又將旱菸袋鍋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扭過身,徑直往上房裡去了。
連守仁這個時候察覺有些不對頭,也只得跟在連老爺子身後。
連守信、張氏、連守禮和趙氏都有些不解,也跟在後頭,要進上房,他們想打聽打,連守仁那縣城的黃舉人,和連守仁談了什麼重要的事,是不是連守仁捐官的事情有眉目了。
“你們都回去歇着去。”連老爺子回頭對連守信和連守禮道。
連守義和連守禮只得站住。
“你們倆也歇着去。”連老爺子又對站在東屋門口的周氏和連秀兒說道,然後招呼連守仁,徑直進了西屋。
西屋的門隨即被關上,連蔓兒還聽見了門插上的聲音。
“跪下!”這是連老爺子壓低了聲音在說話。
外面站着的人不禁面面相覷。
然後,西屋裡就響起連守仁吃痛呼號的聲音。
不用親眼去看,連蔓兒腦海中此時閃現出連老爺子怒不可遏地揮舞着旱菸袋,往連守仁身上招呼的情景。連老爺子維護連守仁的面子,不等於他認可連守仁的行爲。恰恰相反,連老爺子很生氣,又對連守仁動了家法。
“爹啊,別打了!娘,快救救我,爹要打死我了!二弟,三弟、四弟,救命啊……”連守仁似乎被打的狠了,胡亂叫起了救命。
西屋裡,又傳來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似乎是連守仁在自救,撞翻了桌子。連老爺子卻不放過他,一邊追打,一邊斥罵。
“……你那些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別拿你那花言巧語糊弄我,我還沒瞎。這些年,一家人省吃儉用供着你,你花錢大手大腳,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你還往下道走!今天不打死你這個畜生,我愧對連家的祖宗……”
連蔓兒偷偷吐了吐舌頭,連老爺子這次可真生氣了,和上次對連守仁動家法不同。
連守仁的哭嚎已經不像人聲了。
“老爺子,你開門,你真要把老大打死啊。”周氏變了臉色,撲到西屋門上,拍打着木門,向裡面喊。“有啥事,你好好和他說。他這些年唸書,不像老三老四那麼皮粗肉厚的,禁不住你打啊,你打壞了他,咱家還有啥奔頭啊……”
“爹,開門,別打了。”連秀兒也撲了過去。
“這麼打,可真出人命了。”連守信和連守禮這個時候才着急起來。不是他們倆個人反應慢,實在是他們沒想到連老爺子會打連守仁。在他們眼裡,連守仁就是回來的晚了些,沒給家裡人捎信,按着連老爺子的脾氣說兩句也就完事了。
連守仁呼喊的聲音漸漸虛弱,大家聽見了連老爺子喘氣的聲音。
聽屋中的情形,連老爺子真的肯能將連守仁打死,而且還要搭上他自己。
“我的天啊,這是咋回事啊,老爺子,你不疼老大,你顧着點你自己啊……”周氏着急起來,一下下地朝門上撞過去。“老三、老四,你們想想法啊……”
“把門撞開吧。”連守信和連守禮一商量,他們說的話連老爺子不聽,只有這個法子了。
張氏、趙氏和連秀兒就上前將周氏扶到一邊,連守信和連守禮兩個喊了一聲一、二,三,一起往門上撞去。
這個年代,沒有連蔓兒前世那麼發達,但是東西卻更實在。房門都是木頭的,真材實料,那門插也是一整塊的木頭,不是什麼三合板、木屑等壓制成的東西能比的。連守信和連守禮都正在壯年,常年勞作,身子骨結實,很有一把子力氣。就是這樣,兩人還是用了好一會功夫,纔將門撞開了。
門一開,大傢伙呼啦一下子都擁了進去。
屋內地上,桌椅翻到,連守仁蜷縮着身子躺在地上,連老爺子一手扶着腰,另一隻手臂垂在身側,臉色通紅,滿頭的大汗。旱菸杆斷爲兩截,掉在地上。
“天那……”周氏看見這個情形,兩腿一軟,差點就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