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連蔓兒一家做了一上午的生意,打烊後,就開始準備自家吃的飯菜,也就是端午的節宴。三十里營子這邊的風俗,過年過節的喜慶宴席,都是擺在晌午的。
今天私塾放假,五郎和小七都在家,他們還將魯先生早早地請了過來。
過節講究一家團圓,一起吃飯,趙氏和連葉兒上午幫着幹完活,就回老宅去了。
有魯先生,連蔓兒家這頓宴席準備的自然更加豐盛。
“我知道你們歡呼吃丸子,可現在一天比一天熱,這東西存不住,咱就少炸點吧,夠吃兩天的就行。”燒熱了油鍋,張氏手裡端了一個簾子,上面放着三隻大碗。
端午節她們家準備炸三樣丸子,一樣依舊是粉絲、豆腐的素餡丸子,另一樣按着連蔓兒的提議用雞蛋和麪,裡面加剝了核的大棗的甜味丸子,另一樣依舊是雞蛋和麪,裡面加調過味的肉末,是肉餡的丸子。
一般的莊戶人家,也就是在過大年的時候,纔會炸一次丸子,端午節有丸子吃,而且還有肉餡的,有大棗餡的,連蔓兒幾個孩子可都樂壞了。
張氏和連守信過日子,稱得上節儉,但是卻在給幾個孩子的吃食上面,從來都是捨得花錢的。也許是因爲過去的日子過的太苦了,張氏的記憶中都是孩子們吃不飽、吃好好,所以當手裡有了錢之後,就有了一種要竭力補償的心理。
其實,她們這樣過日子,被那些節儉慣了的莊戶人家看見了,肯定會說她們大手大腳。同樣是莊戶人家,不同的人,過的日子也是很不一樣的。
連蔓兒覺得,過分節儉和過分鋪張,都不是好事。她們家捨得在吃食上面花錢、花功夫,但絕稱不上奢靡、浪費。
幾個孩子都在長身體,五郎和小七要念書,張氏和連守信每天要幹很多的活計,營養一定要跟上去,這個錢決不能省。而且,吃,本來就是人生的一大樂趣。連蔓兒可不是爲了賺錢而賺錢的人。
凡事都有個限度,過猶不及。比如她們村,一個姓王的小地主家,也有百十畝地,也有家底,可一家人就是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的,恨不得將一文錢掰成兩半花。他們吃的穿的,甚至比普通的莊戶人家還不如。結果家裡人各個面黃肌瘦,讓人看了可憐。
也有家境一般,甚至不好的,卻非要好吃好穿。比如何氏的兄弟何老六,他家原來也是有些產業的,都被他吃喝嫖賭地給敗光了。平常難得尋幾個錢回來,不是買酒就是買肉,頃刻就要花光,弄的上頓吃肉,下頓卻連米也沒有一粒。
依舊是張氏和連守信兩個負責炸丸子,連蔓兒和連枝兒就在旁邊準備別的菜。
扣肉、小雞燉蘑菇、糖醋鯉魚、土豆紅燒肉、燜肘子、素炒油菜蘑菇、木耳炒雞蛋、辣椒肉末爆炒嫩豌豆、韭菜炒蚶子肉,醬肉絲的大盤子旁邊還擺上嫩嫩的蔥段和幹豆腐,,涼拌海帶絲,涼拌野菜,涼拌海蜇絲,另外還從鎮上買了一隻醬鴨子。
主食就有大米飯、連記有名的灌湯包,當然還有應節令的糉子。
各式飯菜擠擠挨挨地擺了滿滿的一桌子,五郎就將魯先生請了過來,連守信和魯先生挨着坐着,還將吳家興送的杏花村酒打開了一罈子,要和魯先生喝一個不醉不歸。
大傢伙說說笑笑的,五郎在旁邊不住地給魯先生和連守信斟酒,一頓飯吃的足有半個時辰。魯先生和連守信都有些醉了,這才散席。
魯先生由五郎和小七扶回到廟裡去歇息了,連守信就被張氏扶到裡屋的炕上。
連守信的酒品相當好,傻笑了一會,就到頭睡了。
一會工夫,五郎和小七走了回來,說已經服侍魯先生睡下了。張氏帶着連枝兒和連蔓兒也將屋裡屋外都收拾利落了。
“今個的晚上,明個的早飯,這就都有了。”張氏道。
加上魯先生,一共七口人,那一大桌子菜,他們就吃了一半還不到。
“收拾完了,咱也歇歇吧。”張氏又道,“看你爹睡的多香。”
“娘,你在這邊歇着,我回老宅。”連枝兒就拿了鑰匙道,“豬和雞鴨就早上餵了一回,我得趕緊回去再喂上一頓。”
今天這頓過節的飯,她們是在新鋪子裡做,新鋪子裡吃的。一家人早上從老宅過來,並沒有再回到那邊去。畢竟昨天周氏鬧了一場,誰知道她今天會怎麼樣。難得一個端午節,連蔓兒一家自然是想開開心心地過。
“那也行。”張氏就點頭道。
“娘,我跟我姐一起回去吧。”連蔓兒就道。
“姐,我也跟你回去。”小七道。
“你在這邊吧,這邊安靜。”連蔓兒就道,“你歇一會,就和咱哥一起看書去。”
“哦小七答應了,自從進了私塾,他就不像過去有那麼多夫玩了。
“今天過節,放一天假。”張氏就道,“你要是不歇着,你就找小罈子玩去,記着把素丸子給他帶些過去。”
“哎。”小七的聲音明顯比剛纔明快多了。
連蔓兒微笑這搖頭,卻也沒再說什麼。小七懂事,但畢竟年紀還小,也不能總拘着他念書。
連蔓兒和連枝兒出了門,一起往老宅來。連家的院子裡靜悄悄的,看來也已經吃過了晌午飯了。兩人回了西廂房,一個燒豬食,另一個剁菜葉,拌了糠皮,餵雞餵鴨。
等幹完了活計,兩個人回屋,蔣氏抱着妞妞走了過來。
“剛纔翻箱子又找出幾個花樣來,我看着還挺不錯的,枝兒、蔓兒,你們挑挑,看有喜歡的不,我幫你們描下來。”蔣氏將妞妞放在炕上,讓她自己玩,就從懷裡掏出一本書,將裡夾着的花樣指給連枝兒和連蔓兒看。
蔣氏心靈手巧,以前一直住在鎮上,後來又在縣城裡住了一段時間,她手裡的花樣多,也新巧、漂亮。
連枝兒要給吳家興做鞋,還欠了連蔓兒幾雙鞋,而且還答應要給連蔓兒的新裙子繡花,她見了這些花樣,當然歡喜,當下就挑了起來。
連蔓兒就搬來一張桌子拿出兩樣點心來給妞妞吃,又另拿了石筆和薄紙,看蔣氏描花樣。
“今個咋這麼安靜?”連蔓兒問蔣氏。
“……二伯、三伯他們回來吃了晌午飯,就又上工去了。咱奶和老姑在歇晌,二伯那屋裡,只有二郎媳婦在歇晌。二嬸帶着朵兒出去串門了。”蔣氏說到這,略頓了頓,才又接着道,“咱爺聽人說有地方要做館的,帶了你大伯去說了。你大伯孃、三伯孃還有葉兒讓咱奶打發去挖野菜了。你繼祖哥在屋裡看書。”
“繼祖哥還挺用功的。”連蔓兒就笑道,“大伯要有館做了,這可是好事。”
“誰說不是。”蔣氏也笑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說下來。”
姑嫂三個正在說笑,就聽見外面腳步聲響,緊接着門簾被掀開,連繼祖黑着一張臉站在門口。
“妞妞她娘,你出來。”連繼祖向蔣氏招手道。
“啥事?”蔣氏就是一愣,她和連繼祖夫妻兩個這些年,一直很和睦。連繼祖的性格算得上平和很少和她擺臉色。
“叫你出來你就出來。”連繼祖皺了皺眉道。
蔣氏抿了抿嘴脣,連繼祖這樣就是在堂妹們面前下了她的臉,她心中不高興臉色略變了變,就露出一個微笑。
“你這麼黑着臉,你不怕嚇着咱妞妞,你也不怕嚇着枝兒和蔓兒?”蔣氏嗔怪着道,似乎連繼祖並不是來下她的臉,而是夫妻之間的小玩笑。
這麼說着話,蔣氏就站起身,回頭看了妞妞一眼,遲疑着是不是該抱着妞妞和連繼祖出去,很快,她就決定還是將妞妞留下。
“你繼祖哥找我有事,我一會就回來。”蔣氏就笑着對連蔓兒和連枝兒道,又囑咐妞妞,“好好跟着你枝兒姑姑和蔓兒姑姑玩,不要淘氣。”
“嗯。”妞妞奶聲奶氣地嗯了一聲。
連繼祖已經有些不耐煩,率先走了出去,蔣氏隨後就跟了出去。
連蔓兒和連枝兒交換了一個眼色,都覺得有些詫異。
“繼祖哥臉色可挺嚇人。”連蔓兒小聲對連枝兒道。
“可不是。”連枝兒點頭,“還沒見過他這樣那,不知道是啥事。”
她們兩個正在奇怪,就聽見外面傳來連繼祖的一聲怒吼。
“我馬上就寫休書,這就休了你。你這個不守婦道的婆娘!”
連蔓兒和連枝兒都是大吃一驚,兩個人忙穿鞋下地,從西廂房裡走了出來。
上房門口,連繼祖用力地甩開蔣氏,怒氣衝衝地就往外就走。蔣氏已經哭的滿臉淚水,卻不肯高聲。
“這、這是怎麼了?”連蔓兒喃喃道,眼神無意間往東廂房的方向一掃,就見東廂房門簾晃動,隱約可以看見趙秀娥的一個背影。
“趙秀娥,趙秀娥你出來,咱們把話說清楚。”蔣氏見連繼祖往外走,就小步跑到東廂房門口,朝裡面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