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活了兩輩子，玉珺這還是頭一次懷胎生子，難免有些緊張，可是比起李善周，那簡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自打上了船，李善周幾乎寸步不離地待在她的身邊，她手一擡，李善周就得迎上來問：“是不是那兒不舒服？”她腳一落，李善周又得問：“是不是頭暈想吐？”
玉珺頗有些無奈。旁的孕婦頭幾個月時候聞不得味道，吃什麼吐什麼，她倒是好，整日在船上晃悠着她也不覺得頭暈，每日裡就想吃飯，除了吃飯，就想睡覺，以至於她時常生出一種錯覺，自己不是懷孕了，而是被豬妖附體了。她跟李善周說起這些來，李善周難免又有些緊張起來，握着她的手道：“不然咱們還是找個大夫看看吧？”
玉珺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李善周搓了搓手，頗有些不知所措：不應該啊，玉珺爲什麼就不能有一點孕婦的樣子呢。他成婚晚，可是他周遭的兄弟卻有已經有了孩子的。聽他們說起伺候孕婦時，簡直堪比伺候祖奶奶，不能有半分半毫的鬆懈。不說旁人，就說他大理寺的同僚趙志謙吧，他都已經有三個孩子了，他的妻子懷第四胎時，還是把他折騰地夠嗆。
趙志謙每每說起她妻子的孕期，都得打個冷顫。聽說有天夜裡他妻子喊餓，什麼都不肯吃，就想吃一口豐年食府的杏仁豆腐，他無奈之下半夜起身去敲豐年食府主廚家的大門，險些被人轟了出來。不僅如此，聽趙志謙說，女人每個月身上都有那麼幾天不大方便，那個時候，女人們都像是炮仗，惹不得碰不得。而女人懷孕時的脾氣簡直就是那個時候的百倍，那不是簡單的炮仗能形容的，簡直就是火雷彈。
爲了趙志謙的這幾句話，李善周真是做了十足十的準備。
孕婦口味刁？不要緊，他已經去找豐年食府的主廚學了好幾天，普通的菜色在他看來不在話下！
孕婦脾氣變化多端？怕什麼！她就是放開了力氣往死裡打他他都能忍，只要她開心就好！
一切能想到的東西他都準備好了，可是眼前的玉珺卻紋風不動，甚至比從前對他更加溫柔更加體貼，這……
“好珠兒，不然你朝我發發脾氣吧？不然我總覺得缺點什麼！”
李善周嚴肅地提出這個要求，玉珺望着他的臉，噗嗤一聲就笑了：“我好好的，需要發什麼脾氣！”
“可是你總要讓我覺得你是個孕婦啊！”李善周將趙志謙那兒聽來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玉珺一邊聽着一邊也是歎爲觀止，半晌點了點李善周的腦袋道：“說你就是個死心眼你還真別不信，趙大人這是變着法子告訴你他和趙夫人恩愛着呢！”
“是麼……”李善周肅着臉想，這簡直不是恩愛，簡直就是“恃孕行兇”。不過人家好歹還做點什麼，怎麼到了玉珺這兒，反倒什麼都不需要了！
玉珺看他不自在，笑道：“從前我跟母親在建州鄉下時，看過不少孕婦，懷胎八個月挺着個大肚子也不當回事，照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在地裡幹活。還有快生娃了還在河邊浣紗洗衣，等洗完了，拎起衣簍子，照樣健步如飛。還有甚者，快生的當天還從山上挑着兩桶水下山，到了半途喊肚子疼，順勢往地上一趟，不過轉眼功夫就把孩子生下來了。”
“都說生孩子是要去鬼門關前走一遭的，怎麼到你這兒都成了小事兒了？”李善周撇了撇嘴。
玉珺笑道：“懷孕這種事也是得分人，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大相同。或許咱們的孩子心疼咱們，不想讓咱們遭半點罪呢？”
“那是！”李善周驕傲地昂起頭：“咱們的孩子必定比別人家的懂事，你看，在肚子裡就懂得心疼娘，是個好孩子！”他說着又去摸摸玉珺的肚子，到底還是不放心，道：“不行，我還是得去做些什麼，不然我總覺得像是在做夢，不真實。你要吃些什麼？不然我去給你做一道西湖醋魚？”
“……”玉珺默了一默，還未開口，李善周已經出了船艙。
他們在船上一走就是兩個月，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建州，玉珺的肚子也有三個多月了。這些日子玉珺吃了睡睡了吃，四肢不見胖了多少，肚子卻跟吹了氣球一般鼓脹起來，不過三個多月的身子，看起來頗有些顯懷。
下了船換了馬車，一路到了府邸，還未下馬車，就聽到臺階之上傳來一聲熟悉的叫聲，言語裡頗有些激動：“周哥兒！”
玉珺趕忙掀開簾子，就見臺階上站着許久未見的周姨娘。想來周姨娘在莊子裡日子過得比在定國公府舒心，看着臉龐圓潤了許多，瞧着面色也紅潤，站在臺階上，眼裡水光瀲灩。她的身後還站着姚黃、魏紫，也是一樣的激動。
玉珺早些時候就聽李善周提起過，等在建州安定下來便會派人去接周姨娘，沒想到他們人未到，她倒是先到了，她和李善周面面相覷，都有些驚訝，轉而卻只剩下喜悅。李善周趕忙接玉珺下了馬車，二人上前行了禮，周姨娘抹了把淚道：“好好，總算是團聚了！”
進了門剛剛開口問了句，姚黃就開口噼裡啪啦回道：“大奶奶您不知道，國公爺派人接我們來建州時姨娘還不大樂意，說是這麼大年紀了不想拖累大爺和您，結果來人一說您懷孕了，可把姨娘樂壞了，她高興地一整宿沒睡覺，只顧着在菩薩跟前唸經替您和大爺求平安。奴婢們問她，她還是執意不肯來，爲了能讓姨娘來，奴婢們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姚黃說這話時，眉毛上挑，整個人都是靈動的，比起在長公主身邊時，不知多了多少她這個年紀的女兒家應該有的姿態。玉珺瞧着她，知道她過得不錯，心裡也生了歡喜，當下揮了揮手讓她和西竹兩姐妹團聚說話去了。
周姨娘頗爲不好意思道：“安平村水清水秀，我在那兒住得也舒服，本不該過來摻和，只是心裡放不下大爺和大奶奶您……”
玉珺攔了她的話頭道：“原本夫君和我就商量好了，等在建州安定下來了就接您過來團聚。安平村再好，可那到底不是您的家，我們纔是。再說了，我這肚子裡還有個孩子，我和孩子都等着您照顧呢……我這也是頭一回當孃親，什麼都不懂，什麼事兒都得仰仗您。您莫不是嫌我煩，不肯照顧我吧？”
周姨娘看她滿臉笑意，知道她是玩笑話，當下含笑搖頭，李善周按住她的手道：“娘……”
周姨娘渾身一震，忙搖頭道：“大爺，不可壞了規矩。”
李善周道：“您別怕，往後這就是咱們自己家，在自個兒家裡，不必顧忌太多。娘，往後您就在這府裡踏實住下，玉珠兒年輕，這會有帶着身孕，往後府裡上下還得靠您打點，您若是走了，我們可就沒了主心骨。”
周姨娘活了半輩子，總算享到了兒孫福，這會心裡說不上的滿足。她雖看着柔順，心底裡卻有自己的主意。李善周孝順，玉珺仁厚，此刻她若是不答應，他們二人決計是不肯的，來之前她就暗暗打定了主意，等玉珺生了孩子，她再替她帶幾年，到了合適的時候，她還是回到安平村去頤養天年。只是李善周這一句娘，卻是實實在在叫到了她的心坎裡。
從前李善周也叫過她幾回“孃親”，都被她回絕了。彼時他還是羸弱的少年郎，一轉眼他也長成了蒼天大樹，能庇護一方天地。
周姨娘眼眶有些溼潤，卻仍舊搖頭道：“規矩不可破，往後在人前，你還是要叫我姨娘。”
玉珺見她到底鬆了口，也歡歡喜喜地叫了周姨娘一聲“娘”。
周姨娘到底是定國公府待了這麼多年的老人兒，辦事真是相當利落。玉珺進了府才知道，周姨娘比他們早了三天左右到建州，短短三天時間，周姨娘已然把府裡上下都打點妥當，只等着李善周和玉珺入住。
自從有了周姨娘，玉珺也徹底成了甩手掌櫃，越發過上了豬一樣的生活，只是這樣的日子，真是痛並快樂着。不說旁的，就先說吃的吧，旁人一天吃三餐，她一天至少六餐，周姨娘生怕她胃口不好，變着法子給她做美味，她是吃多了怕胖，不吃又怕餓——說真的，她的飯量比懷孕前翻了六七倍都不止，簡直要變成大胃王。
這一廂有周姨娘把她當豬餵養，那一廂，各方送來的補品補藥更是源源不斷。雖然京師離着建州有十萬八千里，可是不論是蘭貴妃還是餘氏還是玉滿樓，都想着法子給她寄東西，每樣東西后面都得附上一封信，大體都一個意思：這東西對胎兒好，務必吃下去！
她無語望望天，這一堆的食物藥材讓她吃下去只怕是不太可能，若是拿出去賣倒是能賣好價錢！果然，發財致富的好手段是懷個孩子麼？
更大的威脅其實還來自於她家對面的玉府——是的，玉府，裡面住着玉老太爺。自從她回到建州，她還沒去拜訪玉老太爺，玉老太爺第二天就到了她府裡，見她挺着個大肚子，略略一把脈，兩眼頓時冒了光，恨不能時時刻刻守着她。玉珺好說歹說纔將玉老太爺勸回了家，沒想到玉老太爺隔天就將她家對面的房子買下來了，和她成了對門的鄰居。據玉老太爺的說法，玉珺這可是頭一胎，得有大夫好生照顧她。玉珺忍不住腹誹道：“我也就是大夫。”結果被玉老太爺狠狠瞪了一眼：你的資歷有我深？
好吧，比資歷，玉珺的確不過玉老太爺，只是自從玉老太爺搬到她家對面住，就每天給她把三次脈，真的有必要麼？
玉珺看看自己不到五個月的身子，看起來都快生了的樣子，一時間只想到了兩個字——“笨重”。外頭的手藝人吹糖人都不能吹的這麼快啊，若是再漲下去，她的肚皮會不會爆炸？玉珺想想，有些不寒而慄。
她原本以爲自己頭一胎能這樣穩妥，還絲毫不讓自己勞累，肚子裡的孩子簡直有如仙童，後來才知道，這話說的太早了。到了五個月的時候，玉珺漸漸覺得自己的腰有些承受不住重量，到了夜裡睡覺坐着也不是，躺着也不是，總覺得腰部有千斤重，悶悶地疼着，讓人坐立難安，翻來覆去多了，攪得李善周也睡不好覺，半夜裡他醒來，總是特別心疼玉珺，摟着她道：“月份還這麼小就已經疼成這樣，這可怎麼辦？你瞧你這肚子，會不會真是雙胞胎啊？”
玉珺心裡咯噔一跳，看看自己肚子的尺寸，再想想同樣月份的孕婦，還有玉老太爺每次給她把脈時看着她時眼裡泛出的異樣的光芒，她的心裡不免有些打鼓。
原本想着等白天時玉老太爺上門了再問問玉老太爺情況，沒想到一大早，肚子裡的小傢伙就給了她一份哭笑不得的“驚喜”——玉珺孕吐了，吐得昏天地暗。頭三個月她有兩個月在船上飄蕩，顛來倒去她絲毫沒事，結果到了建州，每日裡好吃好喝好睡地伺候着肚子裡的孩子，結果——她！孕！吐！了！
這個結論真是讓玉珺很是無語，周姨娘和李善周也擔心她，孕婦不能餓着，吐了就得繼續吃，結果倒好，從前愛吃的愛喝的如今看都不能看，看到了就想吐，若說是葷的腥的吐也就罷了，連清淡的白粥拿上來，也是將將入口，玉珺肚子裡就一陣翻江倒海。
“別真是哪兒不對吧！”周姨娘沒敢說出“病”這個字，委婉地表達了下自己的擔憂，趕忙讓李善周去請玉老太爺，玉老太爺倒好，不慌不忙地來了，老神在在地替玉珺把了脈，慢慢的捋了把鬍子，笑道：“彆着急，這是你肚子裡的三個孩子打架呢！”
“打架？”李善週一時沒反應過來，“還這麼小怎麼打架？”
慢着，他好像錯過了什麼關鍵詞！李善周愣了一愣，半晌和玉珺對視了一眼，齊齊看向玉老太爺，異口同聲：“什麼！三個孩子！”
“三胞胎啊！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玉老太爺得意地看了一眼周姨娘，道：“瞧我家玉珠兒就是爭氣，一舉得三。你看我說什麼來着，這胎，還得由我來保！”
三胞胎三胞胎三胞胎！玉珺看看自己渾圓的肚子，徹底凌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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