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周說起來也是個做事極快的人。傍晚雨稍歇,玉珺將將準備好給夏錦良的藥膳,端着轉身正要出門,李斯年悄無聲息地靠在門邊上,把玉珺活脫脫嚇了一大跳。李斯年忙不迭道歉道:“對不住玉姑娘,嚇到您了吧!”
玉珺上下打量他,心中狐疑,李善周說是要派人來護她,派來的人莫非就是李斯年?李斯年可是他身邊最得力的人,就這麼來護她,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再者說,她上一世在定國公府,也沒聽說過李斯年會功夫啊?
李斯年摸了摸鼻底,這姑娘眼神犀利,怕是想得跟他是一樣的。剛剛大公子讓他來時,他也好大不樂意。他師從蜀山,比大公子大上三歲,大公子五歲那年失聰,他就被定國公從蜀山帶回來,名面上是隨從,實則是大公子的護衛。十多年了,他一直貼身護着大公子,鮮少離開。
可能怎麼着,大公子活了這麼些年,能讓他上心的姑娘還真從來沒出現過。好不容易出現了這麼一個,他怎麼着也得跟着,只當是打入敵人內部,趁此機會觀察她……
敵人?李斯年臉上有些不自然,怎麼覺得這姑娘是來跟他搶大公子的,哦呸,他喜歡的是腰細臀圓的大姑娘!
李斯年臉上堆上笑,道:“大公子派小的來保護玉姑娘。小的就是來見姑娘一面。”
“李管家太自謙了。”玉珺有些不受用,趕忙道:“麻煩您回去跟大公子說一聲,其實我在這挺好的,不需要保護。怎麼還勞動您了,這事鬧得……”
“那不成!”李斯年正了神色道;“大公子說了,若是辦不好這差事,我往後都不用回府了!玉姑娘您忙您的,當我不在就好!”
他說着,忙不迭一個縱身躍上樹梢,玉珺沒來得及攔住他,他已經高來高去,不知道躲哪兒去了,四周一片靜悄悄,靜地彷彿沒有人來過。夏昭雪撂起門簾喚道:“玉姐姐怎麼站着發呆?”
見她手裡捧着東西,趕忙上前接過,道:“娘和我都覺得特別不好意思,讓你替我哥哥治病也就罷了,你還替我們做飯……”
“沒事。這些都是對你哥哥身體有益的藥膳,藥膳雖然不是藥,可也有許多講究,藥材放多了放少了都不成,火候錯了,這藥膳的功效也就折了一大半。今天時間比較急,等明天我細細同你說烹製的方法。”
進了門,藥膳的香氣四溢,張氏湊上來道:“這都是什麼,怎麼這麼香?”玉珺笑着開了蓋道:“這是淮山枸杞煲豬瘦肉。用適量的豬瘦肉、淮山、枸杞,加適量的清水放在煲盅裡煲出來的,吃了益氣補血,對夏大哥的病是最好的。”
“我這人沒什麼見識,從來都想着吃能吃飽了就是最好的,沒想到東西吃對了還能治病!”張氏笑眯眯地看着玉珺。
“藥王孫思邈在《備急千金要方》裡曾經提到過,‘夫爲醫者,當須先洞曉疾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療不愈,然後命藥’,說的就是,食療應當是醫治疾病的首要方法,食療無效,再用藥,您別看咱們身邊很多不起眼的食材,像藕啊,姜啊,即便是一段蔥白,要是吃對了,都能治大病。”玉珺耐心地解釋着。
“玉姑娘真是有本事。不像我家雪兒,只知道吃!”張氏越看玉珺越順眼,除了來歷有些不明,身上哪兒哪兒都是好的!她上下打量玉珺,對夏昭雪道:“你跟你玉姐姐好好學學!”
夏昭雪吐了吐舌頭,起身道:“我去看看哥哥醒了沒。”
夏錦良今天的精神比起平日好很多,跟着夏昭雪走了不少路。可終究底子薄,回了家就歇下了,只是睡得不沉,夏昭雪一推門他就醒了,兄妹二人走到窗戶邊,就聽他們的娘依舊不依不饒地問着:“玉姑娘你老家在哪兒?家中可還有什麼親人?玉姑娘可許了親?玉姑娘將來有什麼打算麼?若是照我說,你這麼有本事,不如就留在京師,將來開間醫館,再找個如意郎君,比什麼都強!你夏大哥他……”
那連珠炮一樣的問題鋪天蓋地地砸在玉珺的身上,眼見着就扯到夏錦良的身上,夏昭雪臉上蹭地一紅,原地跺了跺腳,低聲罵道:“娘真是!”
夏錦良也有些尷尬,連忙走進去,打斷她,“娘,玉姑娘的屋子收拾好了麼?”
張氏說地正在興頭上,到了關鍵時刻被打斷,臉上有些訕訕,還要繼續說,玉珺只當沒聽到,笑着起了身對夏錦良道:“夏大哥你先把湯喝了。裡頭加了蓮子,可能有些苦。你先將養兩日,等我準備好了,再給你施針用藥。”
她走出門外,就聽夏昭雪壓低了聲音氣惱,“娘,你好端端地問這些做什麼,玉姐姐是咱們家的貴客,不是你的犯人!若是嚇跑了人家,我看你怎麼辦!”
玉珺笑笑地回了屋,張氏見外面沒了聲響,才低聲道:“我還不是爲了你哥哥。他轉年就二十了。換了旁人,我這會都該抱孫子了。你不是說了麼,玉姑娘家裡沒親人,親舅舅也不要他。反正她也無親無故,嫁給你哥哥不正好!”
“娘你真是……”夏錦良有些氣結,半晌道:“白日做夢!我一個半死不活的病人,憑什麼娶人家姑娘。”
“她不是說能治好你麼!如果能治好你,你好端端的,怎麼配不上她!”張氏梗着臉辯駁。
夏昭雪在一旁再也聽不下去,冷笑了兩聲,罵道:“她還沒治好你兒子,你就敢把算盤打到她身上去!你是不是想着她是個大夫,身上還揣着那麼多金銀珠寶。等她治好了你兒子,她正好帶着珠寶嫁給你兒子,然後再開間醫館,你就可以安穩地當你的婆婆了!空手套白狼,迎一棵搖錢樹進門?娘,你怎麼能這樣!我這就告訴玉姐姐,讓她離開咱們家,這病,不治了!”
張氏從未見過她這般疾言厲色,一時呆在原地,兩行眼淚眼見着就掉下來,囁嚅道:“我這還不是爲了你們倆。”
“娘,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夏錦良沉聲道:“玉姑娘這樣的人,我配不上她。就算是我去排隊輪,也輪不到我。”
夏錦良不是傻子,就今天在街上,玉珺身邊就出現了好幾個王孫貴族,哪一個都是勝他千萬,不如一次把話說白了,趁早讓娘死了心,也好讓玉姑娘清靜清靜。
他將白日的事說了一說,張氏呆呆地站着,道:“我以爲她就是孤兒,哪知道竟有這麼好的福氣。你說咱們昭雪模樣也不差,怎麼就沒遇見這麼好的事兒?”
她話一出口,就知道又說錯了。夏昭雪雙腳在地上一頓,氣得眼淚往下掉:“娘你就想着再賣我一回,是不是!”張氏知道她是真傷心了,趕忙道:“我的姑奶奶,娘知道錯了。往後就是吃糠咽菜,我也不能賣了你。若照你們這麼說,這位玉姑娘往後是有大出息的,我們把她當仙女兒供着還不成麼!”
夏昭雪心中鬱結,掀了簾子出門,原本想去找玉珺道歉,見她門虛掩着,她就坐在桌邊,一隻胳膊的袖子捲起來,另一隻手卻拿着一根銀針往自己身上戳,這一下子下去,就聽她“哎唷”了一聲,夏昭雪心也跟着哆嗦了一下,趕忙進屋道:“姐姐這是做什麼!”
玉珺頗有些不好意思,停了針道;“從前我娘讓我好好學鍼灸,初學時我還下了一番苦功夫,後來覺得自己學會了,死都不肯再碰,現下是臨時抱佛腳,又要把功夫找回來。否則,我只怕要把你哥哥戳成馬蜂窩了。”
夏昭雪的臉刷一下白了,玉珺只怕當真嚇着人家,趕忙解釋道:“我是嚇唬你的,你別怕。當初我學這些,還是用了心的。雖然有段時間沒碰過銀針,可是花點時間就能找回感覺,絕對不會耽誤你哥哥治療。”
夏昭雪也不知怎麼,掩了門出去,眼淚嘩啦啦往下掉。剛剛她孃的那些想法真的讓她羞愧。玉珺是什麼人,說直白點,那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往後說,還可能是她哥哥的救命恩人,可是她娘卻算計她。枉費她這麼盡心盡力了!
玉珺不知道她心中這樣百轉千折,收了銀針,她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礞石滾痰散的配置上。足足三天,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拿着夏昭雪買回來的青礞石、沉香、人蔘片等貴重藥材,小心翼翼地配着她的藥,閒時就拿自己試針,幾乎從未合過眼。
那日夏昭雪對張氏說了一番話,張氏也知道這位玉姑娘不是凡人,更何況人家姑娘不眠不休是爲了自己的兒子,她心中自然慎重。每日三餐做好讓夏昭雪送進屋子裡,見她三天沒出屋子,自己也有些擔心地問夏昭雪:“玉姑娘這麼不休息也不成啊,你哥哥雖然看病要緊,可要死大夫自己累倒了可怎麼辦?”
她話音剛落,那門吱呀一聲響了,玉珺眼底帶着青影,眼裡卻是掩不住的喜色:“成了!咱們明日就能開始替夏大哥施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