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見了李善周,他的理由完美地無懈可擊:“我無端中毒,回家去不好對父親母親交代。恰好我在這有兩處別院,你我各住一處,也算做了回鄰居。”他笑得一臉無害,語氣平和到讓人察覺不到半分不適。
巧合也罷,算計也好。他這樣的人,你若是懷疑他,他能找出一萬個理由來說服你,沒準到最後你還會愧疚於自己的小人之心。
玉珺這麼一想,頓覺得好笑。她的嘴角略略彎起,脣兩側是淺淺的梨渦,可愛而甜美。李善周目不轉睛地望着她,自己的手腕卻被她的指尖壓住,手腕灼熱,指尖微涼,像火和冰的碰撞。
“你在笑什麼?”李善周終於忍不住問。
“沒什麼。”玉珺收了笑意,認真道:“大公子昨日中的毒雖已大清,到底還是損了元氣,這幾日好好休息,飲食上多注意就好。一會我寫幾道藥膳的方子,讓底下人做好了,大公子多吃些。不出半個月,應該能有成效。”
“這樣……”李善周遲疑了一下,一個眼風掃過李斯年,李斯年會意,上前一步道:“這可怎麼是好,偏院原本有個小廚娘,剛剛跟我告了假,說家中出了急事。公子一向不用女婢,府裡唯一會做飯的廚娘也走了。這藥膳怕是沒法子做!”
玉珺怔了一怔,滿臉狐疑地望向李斯年:不能吧,事情能這麼巧?女婢沒有也就算了,廚娘都跑了?
李斯年見她盯着自己,清了清嗓子,一臉正直道:“咱們公子這回算是遭了大罪了。中了毒也不敢回家,在這還吃不上一口熱飯……可憐見的!公子,不成我給你做飯吧,只要你不嫌難吃!”
李善周隨口說了一句“滾”,一唱一和道:“就你做出來的東西能算藥膳?叫毒膳都不爲過!”
主僕倆就這麼瞪着碩大的眼睛看着玉珺,一個蹙着眉頭,一個可憐巴巴。
玉珺心裡深深的嘆了口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給人做兩頓飯,當是付了房費了!
“還是我來吧,就是我的手藝不大好,二位別嫌棄!”玉珺無奈應道,怎知話音剛落,李斯年幾乎衝上來跪下:“玉姑娘真是女菩薩!有吃的就成,我不挑!”
這李斯年,真是滑不溜丟捉不住的性子!玉珺偷偷瞄了一眼,暗自想着:都說物以類聚,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主子才能帶出這樣的奴才!在李善周精緻的皮囊下,究竟住着怎樣的靈魂?
忙活了一晚上,晚上將飯菜端上桌的時候,不說站在一旁的李斯年,連李善周都有些驚詫。說是“手藝不大好”的玉珺,足足做了六七樣的菜,黨蔘黃芪燉雞湯、黃瓜清炒蟶、清烹竹筍皮兒、五彩素菜卷兒、粉蒸肉、侉燉黃魚外加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糯米排骨南瓜盅,樣樣飄香,看得人垂涎三尺。
上了菜,玉珺立在一旁,道:“我也不知道大公子愛吃什麼,所以各樣做了一點。大公子嚐嚐,若是不對胃口,明日咱們還是去外頭吃吧……”
李善周也不應,邀請她一道坐下,自己先動了筷子。夾起一塊五彩素菜卷兒吃了一口,頓覺脣齒留香,回味無窮。都說越簡單的菜越考究功夫,這道五彩素菜卷兒製作起來不難,可是能做成這樣好吃的,着實不多。
李善周停了筷子,詫異道:“姑娘有這手藝,只怕不用當大夫,隨便去哪家酒樓也能做上掌勺的!”
“過獎了。”玉珺低垂了眼睛。天知道,上一世她爲了討好李善均,在各個方面對自己都是苛求到了極致。光是做菜方面,她就潛心研究了多久。京師裡最大的酒樓名字叫豐年食府,食府的老闆娘名喚向雲歡,當時她爲了學習做菜,常向向雲歡討教。
直到後來,向雲歡都對她讚不絕口……只可惜,她學了這麼多,依舊沒能留下李善均。都是女人,向雲歡嫁給了宋長平得一世安穩,她卻落得個慘死。
她的眼神一暗淡,隨即想起李善周的話,眼睛卻是一亮:“大公子倒是給了我一個好建議,若是將來我潦倒無依。倒是可以考慮去做個廚娘,沒準還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
玉珺滿心歡喜,沒想到李善周卻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能試探道:“大公子,菜不合口?”
“不會,很好吃。”他的好心情一下子跌倒了谷底,廚娘,她倒是個有出息的狗尾巴草,當真放哪兒都餓不死。前有醫術開道,後有廚藝傍身,那他呢?他能幹嘛!
李善周頓時覺得很不是滋味,美食當前都沒了吸引力。立在一旁的李斯年哈喇子都快掉地上了,他招了招手對他說:“瞧你那點出息,眼睛都直了!來吃吧!”
李斯年嚥了咽口水:剛纔不叫他,他是隨時隨地準備好撲上來胡吃海塞的!可是主子這麼一叫,他卻不敢上了。沒長眼的都知道主子不高興啊!他還在這添什麼賭?跑吧!
“我……我內急!”李斯年瞬間想到一個完美的藉口,夾着腿跑了出去。
屋裡靜悄悄地剩下兩個人,只有低低的咀嚼聲。面對面坐着,玉珺偷偷瞧他,他的一舉一動都像是一幅畫,舉手投足盡顯風度。如果記憶能夠鐫刻他的模樣,那該有多好。
玉珺眼神沉了下去,他卻不期然開口問道:“你娘必定廚藝很好,所以才能教出你這樣的女兒。”
玉珺噗哧一下笑了,李善周擡了眼,就看她笑意盈盈,眼裡是藏不住的溫暖:“我娘醫術高超,可是廚藝簡直……堪比□□。小的時候我跟着娘四處走,時常都是在病人家吃,後來我和娘定居了,我實在吃不下娘做的飯,就學者自己做。我娘吃我做的第一頓飯時,不停地誇我能幹。”
她頓了一頓,彷彿陷入回憶,嘴角越發上翹:“我第一次把黃帝內經背完時,她都沒那麼高興。”
“你和你孃的感情真讓人羨慕。”李善周淺笑着,眼裡卻是掩不住的落寞。“我孃的廚藝堪比御廚,可是她從不做飯給我吃。礙着身份的緣故,她總是離我很遠。那年我重病將死,她纔敢接近我。那半年,她變着花樣給我做各種好吃的哄我吃下。後來我病好了,就再也沒有過了。”
玉珺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的親孃周氏。前一世在定國公府時,曾聽聞李善周的親孃周氏是長公主從宮裡帶來的,善醫術,精於烹飪,女紅更是不在話下。只是她爲人特別低調,長年陪伴青燈古佛身邊,對李善周更是不聞不問。
有下人曾經無意間聽到二人的對話,李善周叫了周氏一句娘,結果周氏一下子跪在李善周的跟前,道:“我不是你娘,你娘是長公主。我只是你的姨娘,我只是一個下人。”
一句話,生生將母子情誼劃成了楚河漢界。
玉珺也不知怎麼了,心頭一軟,道:“大公子往後要吃什麼儘管跟我說,我來做。”
“親孃尚且說走就走,你又能給我做多久的飯呢?”李善周的眼神落拓,直看得玉珺的心尖兒一顫一顫地疼,幾乎在一瞬間,她話就出了口。
“只要大公子不嫌棄,我就一直做給大公子吃。”
“當真!?”他的眼睛噌一下亮了,玉珺咬着舌頭恨自己嘴快過腦,那一廂李善周自顧自地咧嘴笑:“有姑娘這一句話我就放心了。想來姑娘也是厚道之人,醫者父母心,姑娘不會騙我這麼一個有毒在身又患有耳疾的病人吧?”
他都這麼說了,誰敢說個不字。玉珺縱然再懊惱,仍舊打腫臉充胖子,梗着脖子應道:“自然不會。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反正她也不是君子!
玉珺暗自打着她的小算盤,李善周卻突然笑了,嘴角含笑,暖地能讓冬日裡的積雪都化了。門口李斯年去而又返,笑嘻嘻道:“我就說玉姑娘是活菩薩,救苦救難還管飯。姑娘的話我可都聽見了,不許抵賴。我給公子做見證!”
李斯年在門口時刻盯着呢,這會看主子春風化雨一樣笑了,忙不迭進來邀功:瞧吧,我就是這麼有眼力見兒的男子!主子你得給我漲工錢!
他愣愣地坐下,玉珺被這主僕二人一搭一合唬地一愣一愣的,半晌纔想起一件正事兒來,“大公子,我明日得去一趟雪兒家。前日裡我走得匆忙,沒給夏大哥醫治好就跑了。這會雪兒只怕還在擔心,我得回去一趟看看夏大哥!”
更深層次的原因玉珺沒敢告訴他們,當時她以爲自己走定了,所以讓夏昭雪轉交的那封信裡有礞石滾痰散的配方,有說不完的感激和再見,還有……
娘讓她交給舅舅的信物。
如果夏昭雪能夠按照約定時間將東西交給鄭世寧那倒還好,就怕她耐不住性子提前給了鄭世寧,那她就完了。
玉珺心裡一直記掛着這個事兒,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李斯年陪着她回了夏家,剛進了夏家的門,張氏幾乎嚎啕大哭:“我的好姑娘,你怎麼說走就走了!我們一家找你找得好苦啊!”
玉珺左右望不見夏昭雪,心中頓時一沉,幾乎同時,張氏揚聲道:“雪兒找不到你怕你出事,一早就去求見寧舒郡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