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你知道我是誰。”李媛低聲道:“我是你父親的夫人,按理你也該喚我一聲母親。這是你的妹妹,林南薔。”
她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套近乎,可惜做慣了將軍夫人,語氣裡天然帶上了一絲高高在上的威嚴。
趙媽媽心中不悅,正要開口反駁,玉珺忙拉住她,語句恭敬卻不乏疏離,四兩撥千斤地將問題拋了回去:“對不住,夫人,您家僕人只說請我過來同你喝杯茶,我卻不知道您是哪位?至於這位林小姐,我卻是見過的。那回她險些把我送到官府去,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玉珺兩句話將二人關係撇得乾乾淨淨,又將與林南薔的前仇舊怨提及,顯然是不太認同這就句“母親”,這個“妹妹”。
林南薔面色變了一變,心中怨恨玉珺不識擡舉,一句話讓人下不來臺。她隱隱有些發怒,李媛卻按住她,耐心解釋道:“是我家人沒說清楚。我是你父親威武將軍林牧之的夫人,這位是我的女兒林南薔。”
玉珺仍舊不接話,直截了當道:“夫人若是有話請直說。”
李媛怔了一怔,在她的計劃裡,玉珺見了她,應當是有些誠惶誠恐、恭敬有加的,爾後她再安慰兩句,施以恩德,她便能欣然接受,感恩戴德。可是玉珺一上來就這麼不卑不亢,絲毫沒有害怕、沒有擔憂、沒有羞澀。若是她沒看錯的話,她的嘴邊還掛着一絲瞭然於心的嘲諷。
李媛心中漸漸有些不篤定了,這個從鄉下來的野丫頭似乎超出了她的掌控,這種認知讓她也覺得有些懊惱。可是李媛也是在後宅裡摸爬滾打長大的,她一下子就釋然了。
“既然如此,我就開門見山吧。”她淡淡一笑,對玉珺道:“前些時候你回京師,我沒能及時得到消息,所以沒來得及去接你回府。我的外甥女年幼無知,和下人一起做了錯事,好在你有福氣,全都消災解難了。眼下她們卻被關在牢裡……玉姑娘,按理說,你是我的女兒,她是我的外甥女,咱們都是一家人,不該說兩家的話,家裡人有矛盾,卻鬧得滿城皆知,傳出去,對將軍,將你我都不好。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大人不計小人過,去求求京兆尹,將我家外甥女放出來。我做箇中間人,咱們把話說開了,往後你回了將軍府,才能好好在一塊生活。”
李媛話音落下,擡頭看玉珺,她竟是不急不惱,就這麼直愣愣地看着她,臉上是晦澀不明的笑。不多時,就聽她說道:“夫人這話我有些聽不懂呢。”
“哪句話你聽不懂?”李媛追問道。
“從頭到尾我都沒聽懂。”玉珺笑道,“一來,我只有一個母親,她已經病逝了,據我所知,我娘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並沒有任何的兄弟姐妹,所以,我從來沒有什麼妹妹,自然不可能和您是一家人。二來,我爲什麼要求京兆尹放過您外甥女?她千方百計害我,先是要害我清白,爾後更是要害我性命。你讓我大人有大量,敢問一句,若是有人要這樣害您的女人,您能放過她麼?我是福大命大,若不是福大命大,我早就死好幾回了!你讓我怎麼放過她?三來……”
她掃視一眼一旁面色發白的林南薔,道:“我何時說要回將軍府了!”
“果然是鄉下來的野丫頭,不知禮數,不識擡舉!”林南薔終於忍不住,站起來辯駁道:“你是我爹的孩子,我娘自然就是你的嫡母!你見了她不行禮磕頭也就罷了,怎麼說話還能這麼不管不顧!你今天若是答應放過我表妹,我和娘自然十里相迎,接你回將軍府。你若是不答應,往後你也休想踏入將軍府半步!”
“傳說中知書達理、秀外慧中的京師第一才女林南薔求人就是這麼個態度?”玉珺冷哼了一聲,道:“我也算長見識了!”
“你……”
“我怎麼了!”玉珺冷笑道:“你說你娘是我嫡母,怎麼就沒見你待我如姐姐一般尊敬?”
“薔兒!”李媛臉色難看,拉住林南薔,有些艱難地發話,“姑娘,你是將軍的骨肉,將來總要回到將軍府的。你這樣三番四次讓我們難堪,往後咱們同在一個屋檐下,如何相處。你還年輕,有些事情別做太絕才好。”
“夫人你可能有些誤解。”玉珺語氣稍緩,笑道:“我從未說過我要回將軍府,我也不稀罕能當將軍的女兒。我娘死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別貿然上府認爹,怕的就是會遇見你們這樣蠻不講理的人。”
“誰蠻不講理!”林南薔抗議道。
玉珺笑笑,道:“我進京師,原本也只是想要去投奔舅舅,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我還打算離開京師,悄悄離開,不驚動任何人。可惜,是你的外甥女要害我,千方百計要留我在京師,這纔將場面弄成了如今這般。她這是罪有應得。”
“離開京師?你倒是說地輕巧!你一個小姑娘,就不怕餓死在街頭麼!”李媛搖頭道。
“怕啊,不過好在我有醫術傍身,我是鄉下來的丫頭麼,有一技傍身,自然就好養活。不跟林大小姐似得,身無長技,靠臉吃飯!”玉珺說完,邊上的趙媽媽噗嗤一聲笑了,揚了聲對李媛道:“將軍夫人怕是不知道吧,我家老太爺發了話,要將小姐過繼給大房的大爺,也就是我家玉大人的堂哥,太子太傅玉滿堂,入玉府的族譜。往後小姐就是正經的玉府大小姐,同林家沒有半點干係。”
趙媽媽話一出,玉珺也是一愣。這件事情,她都是第一次聽說呢。她按下心中疑惑,笑道:“夫人您看,我雖運氣不好,可是好在有外祖父、舅舅疼愛。若是讓您選擇,您是要當堂堂正正的玉府大小姐,還是做您府裡寄居人下的……庶小姐?”
一時間,屋子裡鴉雀無聲,李媛和林南薔顯然沒想到這個野丫頭如今有了這樣的身份,是啊,若是能當太子太傅府裡的大小姐,誰還選擇當一個庶女?
原本以爲能輕易而說服的一個人,突然變了身份,不僅沒能達到目的,反倒碰了一鼻子灰。李媛和林南薔的心裡兀然升起一陣無力感。
李媛有些頹然地坐着,問道:“玉姑娘,你到底如何,才能放過我的外甥女秦艽?”
“除非……”玉珺笑道,“你讓將軍八擡大轎把我娘娶進門去,昭告天下,我娘纔是將軍夫人。”
“你……”李媛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玉珺施施然走出門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向李媛和林南薔,道:“夫人和小姐要的難道不是這個結果麼?夫人好狠的心吶,秦艽好歹是您的外甥女兒,你卻讓她做你的替死鬼!不知道她現在在牢裡,會不會後悔?您還是求求菩薩,早日將這案子結了,否則哪天秦艽扛不住,又說出您的名字來,那後果,才叫不堪設想!”
她說完,翩然而去。走出不遠,便聽身後一聲清脆的響聲,不知是誰氣急敗壞,摔碎了茶杯。
“小姐!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趙媽媽喜滋滋地跟在玉珺身後,道:“你剛剛那番話真是太解氣了!你瞧見沒,將軍夫人的臉都氣白了,還有那位小姐,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我就怕他們倆衝上來甩我幾巴掌呢!”玉珺張開五指,伸手到趙媽媽跟前,道:“你看,我手心都出汗了呢!”
“怕什麼。趙媽媽我雖然年紀大了,可是那些深宅大院裡的夫人小姐同我打架,想贏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趙媽媽挺了挺自己的身子,玉珺失笑道:“那是,要不是看您個頭大,我也不敢囂張。”
二人說笑着,正巧鄭世寧走上來,見她二人正是有說有笑,問道:“什麼事情這般高興。”
“咱們趕緊走。”玉珺拉着她就往樓下走,到了豐年食府對面的金玉滿堂落了座,正巧瞧見李媛帶着林南薔從豐年食府走出來,一個臉上怒容未消,一個也是一臉嚴肅。
鄭世寧驚訝道:“你剛剛就帶着趙媽媽單刀赴會去了?她們沒拿你怎麼樣吧?”
“哪能啊!”玉珺笑道,趙媽媽按捺不住,當下把方纔屋子裡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訴鄭世寧,聽到精彩處,鄭世寧撫掌讚道:“我倒是遇見過幾次林南薔,每每都是跟仙女兒一樣站着,不沾半點人間煙火似得,我當她有多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你說的那些話一定精彩極了,要不然也不會讓剝了她仙女兒的皮兒!”
“那是她們低估了我,以爲我好拿捏。一看不是,急紅了眼了。”玉珺笑道。
“可不是!將軍夫人和小姐上來就盛氣凌人,還以爲咱們能拿她們當什麼寶貝兒呢!呸,不要臉!”趙媽媽罵了句。
玉珺又問趙媽媽,“方纔媽媽說的……過繼給堂舅舅,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