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醋意

三日後,玉珺正式踏上旅途。秋獮,於帝王及許多王公大臣而言是極爲重要的儀式,古來就有“秋治兵以獮”的說法,可是於許多妃子、貴女而言,這卻是一年一度難得能出來溜達的日子。

玉珺前一世回府,原本也想能跟着林牧之出去遊玩一番,可惜當時李媛攔住她,讓她好好在家學習教養禮數和針線女紅,她就這麼錯過了機會。這一次出來,她才發現越往北去,風景與南方建州確然是天差地別。建州的植被多是長青,一年四季鮮少看到落敗的時候,更難得見到成片的草木皆黃的景象。她一路往北,那種漫天遍野的綠色換做了各種顏色的金黃,四處都透着豐收的喜氣,越往北去,眼前景象越是開闊,竟是連着心境都變得豁達了。

行到途中休息時,恰好碰上了鄭世寧,餘氏見二人說話投機,不肯分離,索性讓玉珺也到鄭世寧的馬車上,兩人一路上說說笑笑,竟也不覺得疲乏。一路上鄭世寧又告訴她此次秋獮,隨駕的具體有哪些人,每個人的喜好有哪些。玉珺聽名字,有些人只聞其名未見過其人,有些更是聞所未聞。她一邊用心記下,一邊笑道:“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出來溜達,卻還得小心翼翼……我還是跟緊你,省得出什麼岔子。”

“怕什麼,有我吶!”鄭世寧頓了一頓,道:“你不認識誰都不打緊,一定要記住皇上的樣子,別到時候御前失儀,那小命可能就要交代了。”

“皇上很可怕麼?”玉珺哆嗦了一下。上輩子在定國公府,她倒是遠遠地見過一回皇帝……的背影,當時只覺得此人光看背影年紀也不大,卻自有一股皇家威嚴。上回在西坪巷,她匆匆看了皇帝一樣,當時心裡急,眼裡又只有林牧之,沒來得及仔細琢磨皇帝的臉。

聽鄭世寧這麼一說,此人怕是不好相與?

鄭世寧看她陷入沉思,笑道;“皇上還是很平易近人的。我同他說起過你幾回,他不還賞了你東西麼。我就是嚇唬嚇唬你,讓你長長心。你見了人別慌就好,誰見了你這副標緻的模樣,都得喜歡!再說,出了岔子,不還有善周哥哥幫你麼!”

鄭世寧的話裡全是促狹,這一路上,她調侃了無數次玉珺,玉珺咬着脣,突然看向窗外道:“誒,舅舅身邊的那個姑娘是誰?”

“哪兒!玉滿樓身邊還有姑娘?”鄭世寧趕忙伸出腦袋去看,看是哪兒有人,望眼所及,是一層又一層的金黃麥浪,還有看不到頭的馬車。

鄭世寧這才發覺自己上當了,掐着玉珺的腰道:“你又騙我!看我今日不好好整治整治你!”

玉珺哈哈大笑,馬車裡無處可躲,她索性乾脆利落舉手求饒。

正鬧着,馬車的車窗咚咚作響,二人趕忙正色坐好,車將將停穩,李斯年掀了簾子遞進來一大包的東西,道:“公子怕二位小姐路上無聊,特意讓小的去搜羅來這些點心讓二位小姐打打牙祭,二位嚐嚐,若是不合口,我再去找找。”

“點心?”鄭世寧眼睛一亮,打開包裹一看,“嚯,好傢伙!”

一袋子的板栗、甘草杏、蓮子糕、南瓜子等等,都是女孩愛吃的零嘴兒,難得的是,板栗還帶着熱!

鄭世寧擠眉弄眼笑道:“玉小姐,我這可是沾了你的光了!”

玉珺瞅着那些零嘴兒,不由地想到昨日同李善周略略提過,秋季天乾物燥,她總覺得口舌都要生煙,昨天晚上他就遣人送來了燕窩粥,今天又讓人送來了這些或中平,或生津止渴的零嘴兒。這一路行程緊湊,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尋來的這些食物。

“替我謝謝大公子。”玉珺趕忙對李斯年道。

含一口甘草杏,微微的酸味帶着絲絲的甜,滿口都是津液。

鄭世寧將腦袋探出馬車車窗,左右望了望,看向前方,眼睛卻是一亮:“快看,善周哥哥馬上有位姑娘!”

“……”玉珺撇開臉正不想理她。鄭世寧拽了拽她的衣角道:“誒我沒騙你,快看!”

玉珺將信將疑地探出身子一看,隊伍後方,李善周縱馬徐徐而來,身子前還當真坐着位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小姑娘笑靨如花,嘴都快咧到耳後根了,李善周直挺挺地坐着,面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可是眉頭卻微微蹙着。

“那個是不是安南將軍家的小姐……叫什麼,額,劉如梅?”鄭世寧恍然想起這個人來,“聽說這個劉如梅從小跟着安南將軍戍守邊疆,性格頗爲大膽……喲,這整個人都快貼到善周哥哥身上去了!”

玉珺道了句“冤家路窄”,看看劉如梅臉上春風得意的笑,頓時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裡,上不來也咽不下去。鄭世寧看她臉色大變,趕忙向遠處招了招手。

李善周馳馬前來,鄭世寧擡眼打量着劉如梅,一邊道:“善周哥哥真是好福氣,出門一趟還能有女同車!”

李善周看玉珺撇開臉不看他,面色卻不大好,趕忙解釋道:“劉二小姐的馬受了驚,不好駕馭,安南將軍便託我帶她一路,等到了前方驛站再做打算。”

“都怪我不好,非要騎馬出來。若我知道要麻煩大公子,我就該聽父親的安排,乖乖坐在馬車裡。”劉如梅嫣然一笑,道:“不過這騎馬也有騎馬的好處,天高地闊的,一覽眼底。不像坐在馬車裡那樣憋悶拘束。再說,有大公子相伴一路,也算是值得了。”

玉珺輕輕地哼了一聲,心裡暗罵了一句“冤家路窄”,劉如梅上次被她噎到,正想着不知何時能見面,當下笑道:“聽說玉小姐也要參與到咱們的賽馬中。我馬術不精,到時候還請玉小姐手下留情。”

“劉二小姐真愛說笑話,咱們京裡的人誰不知道劉二小姐自小跟着安南將軍在軍營里長大,馬上功夫了得,去年秋獮時,我就敗在劉二小姐的手下,今年故地重遊,還要跟劉二小姐討教一二。”鄭世寧略略擡了眉,接過話茬。

“去年那是郡主讓着我呢。”劉如梅微微一笑,略略歪了身子對玉珺道:“南薔姐姐這一次也有來。到時候咱們馬場上見,不見不散。”

說完,她正了身子,擡起頭嬌滴滴地對李善周道;“大公子,咱們去前頭看看吧。聽說前面有一大片的麥地,好看得緊吶。”

二人漸行漸遠,鄭世寧蹙眉道:“我怎麼覺得你和這個劉如梅不大對付?說話陰陽怪氣的。”

“是有些過節。”玉珺挑揀着把當日的情形說給鄭世寧聽,鄭世寧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不待見他。善周哥哥也挺可憐的,懷裡抱着這麼個大美人,你還沒瞪他呢,他就恨不得離她遠遠的,見了你,手腳都不知道放哪兒了!”

“哪兒有,你看人家,策馬奔騰,歡快着呢。”玉珺指了指前方,兩人一看,果然,李善周帶着小美人兒,像是脫了繮一般,飛奔而去。

玉珺吃兩口甘草杏,頓覺味同嚼蠟,索性將東西丟在一旁,趴在車窗往外看,道:“這下可好,人家戰書都下到門口了,我認識馬,馬卻不大認識我!”

鄭世寧聞言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別怕。賽馬又不是規定人人都要上場。像往年,林南薔就不下場,像個木偶娃娃一樣,穿得漂漂亮亮地坐在一邊,笑,就行了!誰還能說她半點不是啊!”

“顯得挺沒出息啊!”玉珺感嘆了一句。再想想李善周帶着劉如梅遠去的樣子,頓時像吞了蒼蠅一般,情緒低到了極點。

這種情緒一直延續到半個時辰後,隊伍修整。玉珺下了馬車正想看看野外的風景,李善周騎着他的棗紅色的駿馬奔到她的身邊,馬上只有他一個人,劉如梅不知去了何處。

“你在看什麼?”李善周含笑問道。

玉珺偏開腦袋不想理他,鄭世寧拽了拽她的衣袖,她只當沒感覺到。鄭世寧“唉”了一聲,笑道:“瞧這小氣勁兒!”說着話,索性將她身邊的人一併帶走,也不敢走太遠,就在不遠處站着,給二人放風。

身邊的人乍然空了,李善周纔敢握着她的手,笑道:“怎麼,你生氣了?”

“誰生氣了!”玉珺想要掙開他的手,他卻緊緊地握着,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道:“你生氣了。”

“你生氣了。”李善周默默地又唸了一遍,玉珺忍不住道:“是是是,我生氣了!你爲什麼總念着這麼一句話!”

“我娘自小教我,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在我眼裡,你生氣了,就是天大的重要的事情!”李善周伸出手來緊緊握着她,眼裡是滿滿的笑意:“可是你這樣生氣的樣子,我很喜歡。”

從前總有人在撥動他的心絃,可是音律不齊,不成曲調。如今,這首曲子已然奏的有模有樣,時時刻刻在他的心裡響着,偶爾彈錯了一兩個音,都像是調劑一般,值得讓人琢磨。

女人,真是一門深奧而美妙的功課,他只怕自己研究的不夠深,不夠透,不夠長久。

“你……”玉珺的手被拉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索性停了步子,哭笑不得:“大公子,青天白日的,你這麼欺負我,合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