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魚丨蒙

玉珺定定地掃了一眼林南薔,“那日在牛頭山上生的一切我都記在心裡。從頭到尾我都不曾想過要害你,反倒是你,處處算計,步步狠毒,你變成今日這樣,都是你咎由自取!”

“若不是你推我那一下,我又何至於變成這樣!”林南薔擡眸,眼睛裡盡是怨毒!

“我推你?”玉珺臉上浮現出一絲厭惡,道:“我若不是在混亂中推你一下,死的只怕就是我和烏蘭!你若認定是我害你,那你就去聖上跟前將事情說清楚,咱們叫上烏蘭,好好對峙一番,你敢麼?”

“你不敢!”玉珺冷笑道:“你自知心裡有愧,才假借狼羣爲由,不是麼!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吧,林南薔,你頭上的傷有一寸二,可能是被尖銳的岩石劃傷的,所以傷口不平整。你從懸崖上落下後,掉入水裡想必泡了一會,萬幸張太醫替你及時救治,所以你的傷口不至於化膿。可是,你若是想要恢復容貌,是斷然不可能的。林南薔,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恢復你賴以爲傲的容貌,你這一輩子,都只能是醜八怪!除非……”

“你不要再說了!你給我滾!娘,讓她滾出去!”林南薔拿起桌上的茶盞就要砸玉珺,玉珺身子一偏,笑得越恣意猖狂:“林南薔,你急什麼!你娘早就替你想好了法子,不是麼?”

她偏了頭看李媛,一字一句道;“夫人您見多識廣,自然知道我玉家有去疤的獨門秘方舒痕膏,當然,你也應當知道,林大小姐臉上的傷,只有我玉家纔有把握治癒。可是您或許不知道,我家的舒痕膏秘方早已經失傳,目前世上只剩下最後一盒,還有,即便你有了舒痕膏,你也沒用,因爲那藥必須配上我玉家獨有的鍼灸按摩術,才能奏效。不巧的是,這鍼灸按摩術是我玉家的獨門秘方,不傳外人。是以這世上會這門手藝的,只有我外祖父、我舅舅還有……”

她嫣然一笑,“還有我。我外祖父一向恨你們林家入骨,決計不可能幫你。我舅舅自然也是,所以能幫你的,只有我!”

“你想讓我求你?”林南薔的聲音漸漸有些嘶啞,面上的表情也開始扭曲,“玉珺,我真討厭你自以爲是的樣子。這世上能人萬千,我就不信除了你,我找不到人來救我!你給我滾,滾出去!”

林南薔掙扎着拉李媛,李媛卻出奇的平靜,她靜靜地看着玉珺,似乎在思索着什麼,半晌,她低聲道:“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你一直都很清楚。”玉珺淡淡道,“那一日,你問我如何才能放過秦艽,我已經回答過你了,這一次,我的答案依舊是一樣的。我要讓將軍八擡大轎把我娘娶進門去,昭告天下,我娘纔是將軍夫人。當然,做爲林南薔屢次加害我的懲罰,我這次要加個籌碼,那就是……讓林將軍休了你,或者,讓林將軍和林南薔,脫離父女關係。你們自己選擇。”

“呵呵呵!”李媛一擡頭,多年將軍府夫人的氣勢在一瞬間壓下來,冷笑問道:“你的這些要求,未免太過無禮,也太過分了!”

玉泉生怕她要有什麼舉動,將玉珺拉了一拉,玉珺卻絲毫不膽怯,猖狂地反問:“過分?夫人,您的女兒自我入京起就想着要害我清白害我性命,您沒覺得她過分,她害我不成攛掇自己的親表妹爲她替罪,您沒覺得她過分,她就來一趟秋獮都想方設法要推我入懸崖,害烏蘭性命,您沒覺得她過分,我提這樣一個不痛不癢不傷你性命的要求,您就覺得我過分了?您真是愛說笑。”

她“呵呵”地低聲笑了,半晌道:“我不着急,夫人,真的,您可以慢慢考慮。只是林南薔的傷極重,拖一天,恢復的機會就渺茫一分。您大可以好好考慮,若您考慮好了,我在太醫院,靜候您的決定!”

“你這個瘋子!你死心吧,我永遠不會求你!”林南薔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簾櫳落下的瞬間,她的聲音乍然落了下去,彷彿所有的東西都悶在了囚籠裡,翻不起半點波瀾。

玉珺擡頭看看頭上的天,萬里不見一絲雲,藍的透徹。

玉泉寸步不離地跟着,幾次三番想要開口,玉珺放下擋在眉間的手,回頭問他:“你是不是想說,我有些過分?”

“不,不是。”玉泉小心翼翼道,“小姐,您說的鍼灸按摩術法,我怎麼沒聽大人提起過?”

“我誆她的。”玉珺低聲道:“若不誆她,她怎麼可能上當!”

“原來是這樣,我說我跟在大人身邊,怎麼從未聽他提起過……”玉泉頓了頓,趕忙道;“小姐,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咱們玉家的舒痕膏的配方從來都沒有遺失過,家裡也不止剩下一盒,只是早些年宮裡的娘娘們總跟咱們要這個藥,還有人借咱們的藥在裡頭下毒,險些連累了咱們玉府,加之外頭的飛賊悍匪也盯上了這個配方,咱們玉府總是鬧賊,連神偷聖手秒空也盯上了咱們。老太爺沒法子,才藉着秒空的名義,稱被他盜走了配方和大部分的藥。府裡自此才消停下來。”

“我曉得,”玉珺回道:“我娘從前跟我提起過這個事情。聽說後來秒空不肯擔這個罪名,還揚言要血洗玉府,結果還沒趕得上血洗,他就落到了我娘手上。那年他不知道被誰追殺受了重傷,是我娘救活了他……”

“怨不得他後來再沒找過玉府麻煩,還肯一直揹着這黑鍋!”玉泉恍然大悟,靜默了片刻,仍舊掩不住心中的疑惑,低聲問道:“小姐,您說,您和林小姐生的那些事情,林將軍知道麼?”

玉珺怔了一怔,才明白玉泉問的是林南薔推她下懸崖的事情。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搖頭走開。

林牧之怎麼可能不知道,只是在她和林南薔之間,不論他是無奈還是有心,他又一次以事實證明了他的選擇。如果她當真死在崖下,他或許會爲她落下幾滴惋惜的眼淚。可是她若活着,那他依舊選擇護着林南薔。她甚至沒有半分的失落,因爲曾經在她眼裡剛正不阿的父親早就坍塌了,只剩下一地的齏粉和她悠長的嘆息。

如今的林牧之於她而言,不過是因着母親的關係而不得不多看一眼的陌生人,如此而已。

一刻鐘後,玉珺在行宮的醫館裡找到了玉滿樓,彼時,所有隨駕的太醫們正埋頭討論着什麼。她正了正自己的衣冠,這才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口,喚了聲“玉太醫”,一時間所有的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

玉滿樓擡起眼來,淡淡地說了聲“你來了”,這纔將她介紹給衆人,幾人之中有年長的也有年幼的,聽說她就是玉珺,一時間鴉雀無聲,只剩下眼神飛舞。

一早,聖上親封玉珺爲太醫的消息就傳遍了太醫院,衆人原本就各有想法,對於一個女人能入太醫院,他們感覺更多的是不屑和侮辱。此時見到本人,更覺不滿——一個不滿二十的黃毛丫頭,何德何能能與她們平起平坐!若不是她是玉滿樓的外甥女,又是聖上指定的人選,衆人早就出口狠狠羞辱一番。

屋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玉珺定定地站着,忍受着衆人眼神的審判,半晌後,一旁有位年長的太醫定了定神,擡頭問玉滿樓,“這就是你的外甥女,玉小太醫?”

玉珺見他滿面笑容,平易近人,顯然是遞了杆子讓她順着往下爬,她趕忙道:“您好,我是玉珺,奉皇上的命令讓我入太醫院跟各位大人學習!我是晚生後輩,能入太醫院簡直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若是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各位大人多多指教!”

她態度謙和恭順,恭恭敬敬對着衆人行了大禮,只聽衆人裡傳出冷哼一聲,有人陰陽怪氣地問了句:“玉小太醫年紀不大,本事卻不小。上有聖上爲你撐腰,玉太醫又是你的舅舅,你還需要什麼指教?倒是我們需要你多加提點纔是!”

那位太醫攔了他道:“金不換,玉小太醫初來乍到,你別說話嚇着人家!”

玉珺望去,說話的是個年齡三十左右的青年人,她原本一時覺得他面熟,卻想不起來他是誰,等到張太醫點明瞭他的名字,玉珺才突然想起來,是了,金不換,浪子回頭金不換。當年她在定國公府還見過他不少回,宣慈長公主有心口痛的毛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讓金不換上門爲她診治。每次他來,玉珺都回避了,只見過幾回他的背影或者側面,這一次卻正面相見,她反而沒能認出他來。

她能記住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金不換名字的典故,在她外祖父那一輩時,玉家和金家都是醫學世家,在某一些方面,金家甚至越玉家許多,等到金不換的爹那一輩時,金不換的爹卻是個浪蕩成性的公子哥兒,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家產家業也幾乎毀在他的手上。好在後來他爹遇上了他娘,他爹才漸漸轉了性,因此他出生時,他爹毫不猶豫地就給他取了“金不換”這三個字。

他爹不爭氣,金不換卻是個少年成才的典範,十六歲便進入太醫院,一路惹人矚目。只可惜他遇上了玉滿樓,兩人一路較勁兒,金不換都輸玉滿樓一步。

金不換年長玉滿樓幾歲,年近三十,渾身上下透着股滄桑和世俗。如今玉滿樓當上了太醫院的院使,金不換是太醫院的院判,又差了玉滿樓一步。他原本就對玉滿樓充滿了不服,如今看到橫空而來的玉珺,哪裡還能淡定?

玉珺捋清其中的關係,再看此人,果然是小鼻子小眼兒哪裡都透着小氣勁兒。男人,樣子好看頂屁用,心眼比針尖兒還小,就值得被鄙視。

玉珺不由地看向玉滿樓,結果人家眼觀鼻子鼻觀心,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顯然不想站出來幫她。她想起玉滿樓此前對她說過的話,“到了太醫院,我就不是你的舅舅,你不能凡事都依賴我。你得一切都靠自己,憑真本事說話。”

她知道玉滿樓這是不想讓她因爲女子的身份就讓人看低了去。雖然來之前心裡也有惶恐,可當下她卻被金不換激起鬥志來。

她擡頭,看向金不換,眼裡是不卑不亢,沒有半絲怯場:“金太醫說的對,我確然有幾分本事,否則你以爲,聖上憑什麼要爲我撐腰?”

她定定地看着金不換,眼裡漸漸顯出幾分挑釁:金不換,陷阱我已經爲你挖好,你跳,還是不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