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種仄歪的桌椅板凳,裝飾瓷器碎片中,幾具已經沒了氣息的屍體散發着濃郁的血腥味。
雙方人馬卻都在互相提防着,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剛剛的動亂雖然發生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時候,可是譚斯年那如同獵豹一樣反應速度都被人看在眼裡,而蘇錦更是拾到一把槍後,一槍一個精準爆頭,一直讓沈家人忌憚的二爺餘燼手裡看似風雅的摺扇也能隨手擋住飛過來的子彈。
他們幾個人看起來勢單力薄,可是在剛剛的動亂中卻安然無恙。
而沈家侍衛們卻非常手忙腳亂,誤傷的情況時有發生。
而說到底,引起這場動亂的,卻是一個誰都有些遺忘的人,那就是被蘇錦用淬了強力麻藥的針扎暈的沈婭。
蘇錦也是真的忘了沈婭這號人的存在。也忘記了麻藥這個東西對每個人的適用時間都不同,有些人的抗藥能力非常出色。
沈婭估計就是這樣一號人。
且,沈婭的雙腿都被打斷,沒有人會想到她會突然暴起,奪下她身邊一個侍衛的微衝,喪心病狂,無差別的在大堂裡掃射。
的確,有些人在極端的情緒和思想下,會爆發出超過自己身體素質的事情。沈婭估計這一回是真的被逼到了極點,準備孤注一擲。
她的瘋狂掃射,是從對着主位先開始的。流彈被二爺用摺扇擋住,還好沒有受傷。
沈婭就是一枚引爆火藥的火星子。本來氣氛就非常緊張,侍衛們的槍支還沒有下膛。
這麼一來,侍衛們自然想也不想地對沈婭反擊,然而有些侍衛精神太過緊繃,以爲是蘇錦等人暴動,就對蘇錦等人也開了槍。
蘇錦等人才不會傻到坐以待斃,或者是傻呵呵的以示清白,在這個時候不保命,那真是嫌棄自己的命太長。
於是,蘇錦等人爲了自保,也開始防禦反擊。
就這樣,一場因爲沈婭而引起的烏龍混亂就開始了。
現在,身爲罪魁禍首的沈婭倒在地上,已經死的不能再死。身上更是被打成了篩子。
不過沒有人關注她,而是都默默地看向倚靠在黃花梨木茶桌後,那個一動不動的模糊身影。從衣服上的紋飾來看,她就是沈玉芝。
她沒有聲響,也不知道到底是生是死,有沒有受傷。
侍衛們不敢動。是怕蘇錦等人在他們行動的時候下手。他們打起來是個烏龍,可是雙方之間的矛盾卻也不是假的。
蘇錦等人不動。是提防着心狠手辣,又詭計多端的沈玉芝到底是不是在耍心機手段。剛剛的暴亂來的太突然,他們都在顧及自己,沒有人能餘暇看沈玉芝。
可是,光這麼耗着,也不是那麼一回事。
最終還是餘燼開了口,他溫聲道,“不如這樣,我們先都各退一步,擱置矛盾,看看家主她怎樣了,如何?”
在沈家,二爺說話也是有些份量的。
也許是沈玉芝太胸有成竹,她安排的這個侍衛並不全都是她的心腹,所以餘燼一說話,侍衛們也都沒有什麼太大的異議。
就這樣,雙方人都頗爲忌憚地從掩體和廊柱後走出來,涇渭分明地靠近沈玉芝的那邊。
沈玉芝死了。
是的,誰都不可能想到,在京城叱吒風雲,發威作福的沈家家主,沈玉芝,就這麼死在了自己家裡的大堂之中。
依靠在牆壁上的沈玉芝面色青紫,表情痛苦,儼然一副死不瞑目的震驚模樣。她的脣邊都是嚇唬的血沫子,脖頸上遍佈自己抓出來的血痕。
在她的胸前,赫然有一個血窟窿,上面的血液已經微微凝固,看起來噁心又血腥。
她應當是被沈婭胡亂掃射的子彈穿透了主肺葉,血液涌入肺泡,引起的窒息而亡。
她脖頸上的抓痕就是因爲她窒息而痛苦,自己拼命抓出來的,手指甲裡滿是肉沫子。
多麼諷刺,尋常最注重形象的沈玉芝,竟以這種猙獰的姿態,和痛苦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侍衛們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直接木在了當場。
家主死了,身邊的二爺明顯和家主不對盤。他們這羣人現在是應該繼續把二爺等人控制住,還是對二爺表示忠心,換取活命的機會。
上位者的爭鬥他們不懂,他們只是想要儘可能活的長久一些。
侍衛們腦子反應慢,可蘇錦和餘燼等人的腦子不是白給的。
餘燼當即略微收斂起臉上的溫和,變得肅穆,周身樹立起他一直隱藏在骨子裡的疏離和威懾,“家主的意外離去,本閣主表示非常的沉痛。本閣主以長老閣的名義,除去沈婭在族譜上的名字,拒絕其進入我沈家的陵園。家主的後事,本閣主也將一手操辦。你們可有異議?”
“沒有異議!”衆侍衛連連搖頭。
就算是真的忠心於沈玉芝的,也不可能有什麼表現。俗話說,一朝天子,一代朝臣。
誰都不得不承認,屬於沈玉芝的時代,在她死亡之時,就徹底的過去,化爲了不值錢的飛灰。
其實,這就是沈玉芝專斷獨裁的後果。
她把權利緊緊地攥在手裡,就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願意給。
她可曾想過現在這個局面?連一個爲她報仇的人都沒有。
可以說,現在的沈家就算有一個能調動全府守衛的人存在,蘇錦他們都會凶多吉少。
無論是蘇錦還是餘燼,都沒有做好馬上就接手沈家的準備。
事發突然,就宛如一個大餡餅,一下子就掉到了他們的的頭上。
餘燼到底是一個穩重的人,在這種時刻,他沒有讓這些侍衛退下,反而讓他們暫時充當‘保護家主死亡現場’的守護者,讓他們等待長老閣其他長老的到來。
餘燼這麼做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他怕這些人之間有沈玉芝的心腹,在下去之後聯合其他人心懷不軌的圍困他們。二就是讓他們應付聞訊而來的一些僕人,也算是變相的保護他們。
餘燼和蘇錦二人走到了一邊,一起商議怎麼處理現在這個局面。
秦俊陽則抱着阮花顏,一聲一聲的安撫她,雖然這種場面已經嚇得他面色蒼白,可是身爲要給阮花顏頂天立地的男人,他必須佯裝鎮定。
事實上,阮花顏一點都不害怕,她的風雲場所,有時候發生的混亂,並不比現在的局面好看。可是,她看到秦俊陽的模樣,更是貪戀他的溫柔,就心甘情願做一個被他保護的小鳥。
因爲她知道,當他們離開沈家後,現在一切的美好都會變成夢幻泡影。
她手臂雖然已經不流血了,可是依舊疼痛難忍。如果沒有秦俊陽,她還能咬咬牙堅持着。可是有了他,她的每一絲的神經細胞都彷彿變得格外矯情起來。
譚斯年身爲全場武力值最高,且對各種傷口都極其熟練的人,想也不想的就被秦俊陽央求着給阮花顏看看傷口。
對於阮花顏這種槍傷,譚斯年甚至都不用特意看她的傷口,就知道情況大抵是怎樣。
所謂久病成醫,在他出任務的那些年,這種傷無論是在隊友還是在他身上,都屢見不鮮。
“應該沒有傷及骨頭和主動脈,再忍耐一下,等我們的人到了,馬上送你去醫治。”譚斯年同樣對阮花顏也沒有什麼好感,所以神情非常淡漠,卻也不會給阮花顏難堪。
阮花顏咬着脣,點點頭,乖乖地看在秦俊陽的懷裡。
她這種人,最能辨別他人對自身的態度。對於譚斯年,她同樣忌憚和疏遠,畢竟他是她老大的男人。
沈家很大,聞訊前來的人也不少,不過大概是因爲都顧及這些荷槍實彈的侍衛,沒有多少人敢真的上前詢問情況。
本來蘇錦和餘燼的人都在整裝待發,所以得到消息後,他們不超過十五分鐘就到達了沈家。
在長老閣的長老們到達之前,蔡珅和聽絃就已經完全掌控住了整個沈家大宅的中樞。
事情已經塵埃落定,而且蘇錦手裡有整個事件的發生經過,證明這一切並不是他們預謀的。
長老閣的老頑固們雖然心意難平,不過卻不得不接受現實。至於沈家家主的繼位人選,他們本來是打算刁難一下蘇錦的。更有別有用心的人想要自己上位。雖然長老閣明文規定不能涉及沈家的權勢,可是沒有人是神。只要是人就有凡心,有凡心就有貪婪和欲-望。
可是餘燼可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他再次在長老們面前表現出了他心狠手辣的一面。讓長老們重新記起了眼前這個尋常都是一臉好說話溫和模樣的男人,手段是多麼強硬與可怕。能在短短的十幾年內就徹底控制了長老閣一大半的人,在後十幾年更是做到了沒有人願意觸碰他的黴頭,甘願承認他閣主地位的程度。
用了屢用不爽的殺雞儆猴,整個長老閣一致同意蘇錦出任沈家家主。
然而,蘇錦自己卻婉拒了馬上成爲沈家家主這個提議,反而表示自己可以先做少主,讓二爺輔助她,等她成熟老練後,再出任家主。
餘燼雖然不知道蘇錦在打什麼主意,不過在他眼裡,沈家現在已經是蘇錦的東西,早一天,晚一天出任家主都無所謂。
唯獨,讓他覺得有些不滿意的是,沈玉芝新提拔的那個女兒,沈筱,竟然提前逃離了沈家,消失了蹤跡。
蘇錦已經調用羅網的人去調查了。
沈家的龐大讓人難以想象,光是整理沈玉芝的書房,就花費了好幾個小時的功夫。
舅甥兩個人都在書房裡處理這些東西,該過戶的需要馬上着手過戶,該處理簽字的也不能怠慢。
蘇錦把一疊文件放在一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舅舅,我怎麼忽然有一種在做夢的感覺?”這是她的實際感受。這一天,她彷彿生活在雲裡霧裡,總有一種不現實的感覺。
餘燼整理文件的手微頓,視線依舊快速地掃視着文件內容,雖然沒有擡頭,蘇錦卻感受到了他在認真回答她,“我也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小錦,我等這一天等了四十多年,也謀劃了三十多年。我想過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和沈玉芝奪回屬於我們沈家嫡系的東西,就算是可能付出的代價我都想好了。”
蘇錦側過頭,看着餘燼略微滄桑的側臉,喉頭動了動,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是啊,她這個才幾個月把得到沈家當成目標的人,都有些恍惚。更不要說眼前這個爲了這個目標,捨棄了一切應該有的生活,並一直都孤身奮鬥的男人。
“我的心情也很複雜。但是更多的已經變成了釋然。”餘燼手中的鋼筆在文件上標註出一個又一個處理的方式,雋永清逸的字跡清晰謙和。“雖然都說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可是上天有時候就是這麼愛開玩笑,在你毫無準備的時候,給你一個驚喜或者是驚嚇。我們總要學會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
我知道你的不安和忐忑,甚至懷疑是不是一切都是沈玉芝的陰謀…”
這話說到了蘇錦的心坎裡。或許是勝利來的太突然,也太快,她真的覺得有些玄妙。
“…可是小錦,事實上,就是我們勝利了,成功的將目標變成了現實。甚至兵不血刃,風平浪靜。”餘燼打開另一份文件,始終都是有條不紊的模樣,“所有人的害怕,都是來自於未知事物的恐慌。小錦,你不需要有這種心態。正如你所見,沈玉芝死了,她的屍體我們都看到了,且她不會再有任何機會出現在你的面前。”說到這話時,他的表情無比認真,斂起的眼睛裡充滿了冰冷的光彩。
他不會讓沈玉芝以家主的名義下葬沈家的陵園。她沈玉芝根本不配安葬在那個原本爲家主準備的墓穴。
三天後,的確會有一具叫做沈玉芝的屍體被埋進去,可是絕對不會是真正的沈玉芝。
他已經派人把沈玉芝的屍體偷樑換柱,準備把沈玉芝千刀萬剮後,扔到海里餵魚!
只有這樣,他滿腔的仇恨才能徹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