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過節也彆扭

060 過節也彆扭

劉善民費了那麼大精神,沒有算計到飄香麪館,還丟大了人,連鋪子的生意都受到影響,一肚子氣沒出發泄,聞言反脣相譏道:“丟人也是丟我家的人,是我兒子在王老爺跟前沒面子,你着急什麼?”暗諷劉三爺一心想巴結王老爺,管得太寬了。

劉三爺差點一個倒仰,黑着臉罵劉善民:“你若不姓劉,我才懶得管呢。你也不想想,惹了王老爺,你就別想混了,不光是你,你這一家子,別想有好日子過。”劉三爺的臉色非常嚴肅。

“哼!”劉善民不信。

“老四啊,你怎麼不肯動心思想想?不說別的,王老爺只需要把張家那個鋪子盤下來,東西略略便宜些,你的店鋪就開不下去了,他在郭鎮開着兩個雜貨鋪的,東西肯定比你全。還有,你家連兒,還在找婆家,他要是打聲招呼,看那個有點錢的人家敢央了媒人上你的門!”

劉善民不說話了,這絕不是老三異想天開,王老爺若是真想擺弄他,只需要給他手下某個管事叮囑一聲就成了,都不用自己費心思的。劉善民以前覺得,只要不種棉花,王老爺就沒辦法遏制自己,現在才真正理解,什麼叫貧不與富鬥,民不與官鬥。王老爺可是兩個上風都佔了的。

劉善民黑着臉回去,越想越膽寒,不禁把劉丁氏訓了一通,還把劉英羣也狠狠罵了一頓,此後幾天,除了劉善民每天去開鋪子。劉英羣一直龜縮在家,連劉丁氏都不隔着牆。指桑罵槐地敲打葉兒了。

葉兒好容易耳朵根兒清淨幾天,和伯伯伯母把那半扇豬肉都處理了。五花肉留下年前做成條子肉、粉蒸肉、回鍋肉,排骨也留了下來,準備炸了,過年做糖醋排骨、紅燒排骨等,又留了幾斤肉做餃子餡,剩下的,都做成了香腸。那腸衣很難處理,幸好葉兒心靈手巧,伯母才上手就刮破了腸衣。死活不肯再幹,寧願出力去剁肉,葉兒現在大腹便便,沒有以前靈便,這些事情,做了三天才算好了。

伯母要回家,準備把幾隻雞賣了,每次來葉兒這裡,就得把雞關起來。雞在窩裡出不來,身上都臭臭的。葉兒擔心王老爺再送東西過來,自己沒什麼可回禮的,便出錢讓伯母把雞都給了她。

葉兒忙活了兩天。做了六個風雞掛在屋檐下,劉丁氏聽劉英弟說了,又開始罵葉兒。剛一出聲,就讓劉英羣給攔住了:“罵人有用嗎?人家還不是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你還是省點精神。想想怎樣把雞都弄回咱這邊,那才實惠。”他們吃了王老爺送來的雞。上癮了。

劉丁氏想了兩天,也沒有辦法問葉兒要雞,便又開始罵人,劉五奶奶來了。

“四嫂啊,你大着肚子,還不好好歇着,這是忙什麼呢?”

“他五嬸啊,我哪有你那麼好命,孩子個個都孝順。”她巴拉巴拉把葉兒殺了六隻雞,沒有給她一隻的話說了一遍。

“四嫂啊,這也值得你生氣?聽說,東東的主家送來好幾只雞,都給你了,可是真的?”

劉丁氏臉上飛紅,答不上來。

“四嫂啊,眼看着英連一天比一天大了,你也得爲孩子着想一下。”應愛比英連只大兩個月,已經定親了,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媒人登門求英連,劉丁氏也着急,劉五奶奶一句話就說中了她的心事。

“不就幾隻雞嘛,孩子孝順你,就收下,不孝順,咱不吃能怎的?難道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劉五奶奶繼續勸說。

劉丁氏恨得咬牙切齒,嘶聲說道:“六隻雞啊,車氏那賤人,也不怕撐着了。”

“四嫂可別這樣,我問過了,車氏說那王老爺出手大方,上次送了一車的禮物,她沒什麼可回,那些雞,是準備過了年送人的,除了王老爺,還有他手下的管事,東東在那邊,少不得和人打交道,總不能光吃不吐吧?”

劉丁氏也知道自己上次只收禮,不還禮,街坊都悄悄指她脊樑,現在一聽劉五奶奶說到這裡,便不得不閉了嘴巴。

葉兒聽九娘說了這事,悄悄送給劉五奶奶兩根香腸做謝禮,劉五奶奶推辭不受:“是你三伯母拜託我的,要謝,你就謝她吧。”

“三伯母我自然會謝的,五嬸兒的好我也感激呀。”

劉五奶奶拉着葉兒的手,心裡感慨萬千,這麼好個兒媳婦,若是放在自己跟着,那可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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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現在乾脆鎖了屋子,住在葉兒這邊,幫着葉兒做飯,照顧伯父和成才生活。以前,都是葉兒幫他們洗洗涮涮的,現在她身體越發不便,伯母雖然做不好,好歹也能替葉兒輕鬆輕鬆。

趙先生大概不好意思接受伯母的恩惠,便讓成才每晚過來,教他記賬、打算盤等,葉兒也趁機跟着一起學習,論接受能力,她要比成才強多了,趙先生見這個學生一點就透,還能舉一反三,教的十分開心。

年前事情超多的,葉兒這一通忙乎,不知不覺年節將至,劉應東終於回來了。雖然北風吹黑了他的皮膚,但卻沒法吹去他身上的光彩,不足半個月時間,他跟換了個人一樣,說話做事,禮儀周全,和身邊的農村人明顯不一樣,看來王老爺確實有好好教他。

王老爺自然也有禮物讓帶回來,大概接受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就兩根蓮菜、十來條魚,劉丁氏不收魚,便想把兩根蓮菜都留下,劉應東不樂意了:“娘,上一次你把蓮菜都留下了,這一次怎麼也讓我嘗一嘗吧?”說完也不看劉丁氏拉長的臉,一手提着魚,一手拿着根蓮菜。扭頭就回了家。

劉丁氏少不得又隔着牆罵人,劉五奶奶來了。皺着眉頭盯着劉丁氏猛瞧,把劉丁氏看得心裡發毛:“他五嬸子。你這是要做什麼?”

“你呀,你呀,這一過年英連就十四了,虛歲十五,就要及笄了啊,正是問親的要緊時候,你怎就記不住呢?難不成讓她在劉家扎老女墳?”嫁不出去的閨女,只好葬在孃家墳塋,叫扎老女墳。

劉丁氏讓劉三奶奶訓了。回頭卻這帳算到了葉兒頭上,尋隙報復回去。

年前的兩天,家家戶戶忙着蒸饅頭、包子,炸麻花、丸子、豆腐,清洗蔬菜做年飯,飯館這才關了門。葉兒把做好的條子肉給了張富貴一碗,還有些豆腐、白菜、蘿蔔、餃子餡。張富貴孑然一身,提了一籃子這些東西,高興地合不攏嘴。他自然要送些給劉三奶奶。劉三奶奶哪裡捨得收?又添了些給外甥,讓他家去了。

這些東西,葉兒又加了一倍,另外還有幾根香腸、一碗排骨、一節蓮菜、一條五花肉。讓伯伯一家帶了回去,伯伯和伯母,感動地不行。

至於主院兒。葉兒並沒送什麼,香腸、臘肉、風雞。當地人沒做過,劉丁氏若是吃出好來。今後還不知怎麼算計呢。好人吃了懂禮儀,賴人吃了又來了,劉丁氏就是那賴人。

初一早晨,劉家開祠堂祭祖,葉兒這邊的花饃是伯母幫着蒸的,當然不好看,劉丁氏那邊是英連蒸的,更醜,劉應東和劉英羣一前一後端着進去,像一對難兄難弟,劉家其他女人少不了掩嘴偷笑。但男人們卻並不看這些,祭祀結束,劉三爺照例,會說一下過去的一年裡族裡的大事,算是年終總結和表彰大會,劉應東當然是最出風頭的,誰心裡都明白,這是因爲他幸運地救了郭鎮的王老爺。其實救趙一山花費心力最大,王老爺卻自動忽視了,提也沒提。劉家的男人誰都覺得那不過是個年老無用的文人,傍着劉應東混後半生的,還有人背後悄悄笑話劉應東傻得很。

“傻人有傻福!有人如是說。

也不想想,劉應東那種豪爽善良的性子,幫助的人多了,總有一個兩個是厲害角色吧?如果他一個人也不肯幫,哪裡能碰上王老爺?

劉三爺最後很委婉地說:“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字,東東你發達了,不要忘了族中父老兄弟,能順帶着拉拔一下的,就伸伸手吧。”

劉應東連連點頭,說他一定好好努力,若是有了能力,斷不會忘記大家的。他的話剛一落音,就聽見劉英羣哂笑了一聲:“你還是我親哥呢,我怎麼沒見你給我一根柴禾棒棒?”

劉三爺一聽就火了,冷冷地問劉英羣:“你可曾替你哥哥做過什麼?讓你嫂子賣麪館嗎?”

一句話就讓劉英羣閉上了嘴巴。但大過年的,劉三爺不想讓劉英羣背後罵他,便換了話題:“你哥說得清楚,他好好幹,有能力了再幫大家,他現在纔跟着王老爺,你不能讓他不吃不喝,掙的都給你吧?”

劉英羣心裡恨劉三爺,臉上卻不敢表示出來,勉強擠了個笑臉,溜了。

男人們從祠堂出來,拜年就開始了,當然先是自己家人,劉應東不得不帶着葉兒去了正院,給劉善民和劉丁氏磕頭,這倆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沉着臉不好好搭理,劉應東竟然也沒有表示出很憤怒的樣子,平靜地帶着葉兒起來,去了別的長輩家拜年,最後再回來吃午飯。

沈家營風俗,媳婦兒一年四季都在廚房忙活,過年的飯卻是婆婆做的。但劉丁氏是孕婦,便該歇着。問題是家裡,三個已婚女人都是大肚子,劉應東帶着葉兒一進門,就聽見劉丁氏在指桑罵槐:“吃,就知道吃,屬豬的,吃了睡睡了吃,下三樣兒,吃了也不怕撐着,平白無故要伺候你,男人不過是開個破爛館子,給人趕趕馬車,就當自己是皇后娘娘了,撒着手等誰幹活呢……”這擺明是罵葉兒呢,劉應東當時臉就黑了下來,不過,也就那麼一眨眼,便又是一副高高興興的過節模樣。

過年這一天,一家人無論如何都得在一起吃飯,劉應東此時若帶了葉兒離開,就算劉丁氏不對,輿論也只譴責葉兒,所以劉丁氏纔有恃無恐,敢在今天罵人。

“爹,你剛纔看到二伯了沒有?”劉應東給葉兒使了個眼色,微笑着問劉善民。

劉善民雖然一臉不高興,還是冰冰的回了一聲:“他在家呀。”

“那,爹爹,我和車氏就再跑一趟了,剛纔沒見人,過了午飯再行禮不好。”

葉兒剛纔已經給劉二爺磕了頭,劉應東這麼說,肯定有他的道理,葉兒便乖乖跟着出來了。

劉應東直奔劉三爺家,但今天告狀也不好啊,葉兒趕緊拉了拉他衣袖,劉應東對葉兒一笑:“三伯母不是說,想要看看你給孩子做的披風繡什麼花樣嗎?”

葉兒沒想到他進步竟然如此之大。他們去而復返,劉三爺和劉三奶奶必定會覺得奇怪,大過年的邀請人去看什麼花樣,還是吃飯的時間,劉三奶奶只要動動腦子,必定能想到葉兒遇到麻煩了,她和劉三爺現在把劉應東當寶,對葉兒也是十分熱絡,肯定會幫葉兒走一趟的。劉丁氏就算知道是葉兒搬的救兵,她惹不起劉三奶奶,午飯好歹混過去,初二出嫁女回孃家,初三去舅舅家,初四去姑奶奶家,初五劉應東請客,過了初六,在哪裡吃飯就沒人管了,他們過年這一關就算混過去了。

見葉兒向他翹起大拇指,劉應東微微一笑。

劉三奶奶果然非常上道,放下廚房的一攤子,跟着葉兒便過來了,到了門口,卻說了一句:“我先看看你娘。”欲拐進主院兒,葉兒便趕緊走在頭裡。

劉丁氏聽見腳步聲,探頭看看是葉兒,剛張嘴罵了一聲:“小逼哪裡賣去了?”劉三奶奶就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劉善民氣得對着劉丁氏的背就是一巴掌,一臉假笑地和劉三奶奶打招呼:“三嫂過年好啊!”

“哦,我來看看車氏給孩子做的小嫁妝(這裡人就這麼稱呼未出生嬰兒衣物的),走到門口,自然先要看看四弟妹的。”

劉丁氏的臉,剛纔的惡毒和現在的尷尬,一時撤換不掉,還得咧嘴假笑,那笑真跟哭似的。

劉三奶奶忽然一拍腦門:“哎呀,你看我糊塗的,竈裡還沒熄火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四弟妹,你們且吃飯,我家裡收拾利索了,一會兒再過來瞧。”扭頭走了。

劉丁氏恨恨地瞪了一眼葉兒,恨不能在她身上洞穿兩個大窟窿,勉強忍着沒有再罵人。

何春嬌灰頭土臉的從廚房出來,給劉丁氏說了聲飯做好了,便去洗了手臉,扶着腰肢進了屋子。她結婚才四個月,現在挺着個足有六個月的肚子,也不說感到羞恥,還嬌怯怯的“唉呀呀”的直呻吟,劉英羣趕緊過去扶她,劉丁氏氣得臉色鐵青,她大概怕葉兒背後嘲笑,不去罵何春嬌,卻扭頭狠狠盯了葉兒一眼。

劉應東看到了,凜冽的眼風往他娘身上一掃,燒着藍炭爐子熱乎乎的屋子,似乎一下子降了溫,劉丁氏心下一驚,不由閉上待要罵人的嘴。

她從來沒見過兒子這麼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