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覺得鳳小七說得也挺有道理的。
“七姐,沒有想到你的心思也這麼細膩。屠隆元帥有這個念頭的話,不管事情最後成不成,往好的方向說,最起碼她會變成我們的朋友,崇光叔公也會明白家裡人對於他的擔憂已經到了什麼地步。”
“往壞裡說,可能接下來一百年我都要面對他的冷臉了。你是不清楚他對死去的戀人有多麼的執着,就算太爺爺也不敢觸他的黴頭。”
“這麼誇張?”
“不是誇張,而是事實。剛開始那幾十年,誰敢提那位的名字,誰就要遭殃。
太奶奶忍不住也提過一次,然後你知道嗎?叔公當時喝醉了,二話不說就開打。
要不是太奶奶身手太好,很有可能就中招了。不過也正因爲太奶奶出手,引導着叔公將心裡的痛苦通通都發泄了出來,所以自從那一場昏天暗地的打架過後,叔公總算是恢復了理智,能夠剋制自己不再因爲戀人的去世而情緒失控了。
後來我們私底下一直都說還是太奶奶厲害,以毒攻毒。”
“這不是因爲喝醉了嗎?要是沒喝醉,叔公肯定不會真的動手。”
“那是你不瞭解叔公年輕時的火爆脾氣。他連太爺爺說這事都敢揮拳頭的人,而且不單隻一次,怎麼可能會對太奶奶忍得住?太奶奶可比太爺爺實力更強,他肯定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傷害到太奶奶,以他當時的能耐,就算太奶奶閉着眼睛讓他打,他都打不着。”
鳳殊哭笑不得。鳳小七說這話的時候,就好像是對鳳崇光當時的衝動嘲諷不已。
“反正你知道叔公年輕時脾氣是多麼火爆就好了。他是真的吃了很多苦頭,在戰場上受了很多血的教訓,累得半死不活的,回到大本營後還得接手訓練我們這些小孩的工作。如果不是後來身體受傷,身心都疲憊絕望到了極限,他還不願意從戰場上退下來回家裡休養。”
“你是說他在心上人去世之後還一直停留在戰場上?”
“當然,被蟲族攻擊死掉的人又不是他,他也沒有受傷到必須立刻離開戰場的程度,當然不可能被送回家。”
鳳小七的表情太過理所當然了。
“心上人的去世對於他來說也不亞於是一場身體的重傷心靈的瀕死吧?
有時候愛上一個人很容易,有時候愛上一個人又很困難,有時候從感情的汪洋大海中抽身而退很容易,有時候明知道放棄纔是最好的選擇但寧願死都不肯放手。愛情很簡單,愛情也很複雜,就像其他所有人事一樣,非常非常地難以捉摸。
如果是前者,事情自然很快就會過去,如果是後者,那真的很有可能會需要一生的時間去祭奠對方。”
“你也有這樣的愛人?”
鳳小七突如其來的發問讓鳳殊怔了怔。
她想搖頭,但不知道爲什麼,無法否認。
“君臨知道嗎?”
鳳小七一眼就看出了沉默之下的答案。
“嗯。他知道。”
鳳殊笑了笑,“七姐,你好嚇人。”
“難道不是你嚇人?”
鳳小七懷疑她是不是沒有認清楚形勢。
“君臨的爲人我雖然還不是特別清楚,但是他這人肯定是非常護食的主。他知道你像崇光叔公一樣有心上人還不準備放手的話,一定會殺了你的心都有。”
“放心,君臨比你我都要更加看得清楚形勢,不會做不可能成功的事情的。”
“難道那人也死了?”
鳳小七敏銳得可怕。
鳳殊搖了搖頭,“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鳳小七皺眉,“怎麼又是不知道?難道你的師傅和你的心上人是同一個人?”
“當然不是。之前不是說了嗎?師傅對於我來說是亦師亦友的存在,更是父親一樣的存在。難道崇舒哥對於你來說是有老師朋友和爸爸的感覺,所以才能吸引到你?”
“當然不是!!”
鳳小七可沒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你那麼大反應幹什麼?有些人的確就是喜歡長輩一樣的男人。”
鳳殊的揶揄換來鳳小七的一個白眼。
“蕭崇舒和父親一點都不像,說句實在的,你跟父親性情才真的相像,要不是這樣,當初也不會沒有任何人質疑你的身份。”
“好了,開玩笑的。’
“那個人是什麼身份?現在看來肯定是外域人,是出自世家還是普通家庭?你結婚時候年紀很小,難道是早戀?可是我看了調查,沒有看到任何有關師傅或心上人的部分,你是怎麼將消息藏起來的?
這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連根毛都找不到,這種程度的保密,可真的不是一般厲害。鳳家也做不到。”
鳳殊無語。
即便是同一個時空,那也是多少萬年以前的時代的人?更何況,還有可能不是同一個時空呢。
“難道是高等文明的人?”
鳳小七雙目炯炯有神。
“你想多了,七姐。”
“如果是高等文明的人,因爲文明等級上的壓制,毫無疑問會有手段將自己的所有信息都徹底抹去。”
“不是。”
“你不是不知道人哪裡去了嗎?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回了高等文明?如果去了另外的文明層面,的確是很難再見了。這跟死了也沒兩樣。”
鳳殊沉默。
鳳小七後知後覺地有些尷尬,“我說話太快了。別放在心上。不是說人真的會出事,而是強調兩個不同文明層面的人是很難交往的,這跟一般的遠距離談戀愛不同,甚至比外域和內域之間的難度還要高上無數倍。”
“我知道,其實就算真的有什麼事,我也不會知道的。你也瞭解,來去如風的人,哪天不如風了,那就真的問題大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是非常消極的說法。只有那些不敢直面問題的人才會有這樣的鴕鳥想法。”
“也不一定。有時候真的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那也不一定。好消息就是好消息,壞消息就是壞消息,好壞參半的消息就是好壞參半的消息,完全不打折扣的。”
換句話說,沒有消息就是沒有消息,完全無法定義消息的好壞。
鳳殊從這一句表述就能夠看出來鳳小七的犀利。即便是很普通的一句話,她也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有時候吧,緣分的深淺真的不是時間說得清楚的。相處很短的人,很有可能一生都忘不了,相處一輩子的人,很有可能兩看相厭。”
鳳小七撇嘴,“你是想說雖然他們和你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卻會讓你記一輩子?”
“當然,好歹一個是師傅,一個是曾經愛過的人。”
“曾經愛過?我能理解爲現在不愛了嗎?”
“已經放下了。”
“‘放下’有很多種解釋,歸結起來反正就是這幾種——依舊愛着但知道愛戀不可能成功所以忍痛割愛了,依舊愛着但實在沒有能力跟得上對方的腳步所以不得不放手,愛情已經消退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乾脆提前鬆手,愛情已經消退自己不清楚但本能地選擇了符合現實的那一個選擇……”
鳳殊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現在看起來七姐完全像是一個情場老手啊,分析的頭頭是道。”
“真正的老手就該不動聲色教你怎麼做人了,怎麼會誇誇其談?”鳳小七當然門兒清,“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你應該還是在心裡愛着他吧?哦,對了,是男的他還是女的她?”
“我的取向很正常。”
“你說這話就不正常。現在都什麼時代了?不管什麼性別的兩個人結婚,都是合法合情的事情,你說這話就像是一個遠古時代的人。”
鳳殊心裡一突,但面上表情很好的控制住了,“對啊,我就是那樣的老古董。老實說,我真的不清楚君臨喜歡我什麼。”
鳳小七被她的話吸引住了,“你也知道君臨喜歡你?”
“應該吧,身邊的人都這麼說。”
“看來夢夢它們觀察到的結論也是這樣。我看他眼神就知道了,你現在是被他劃分到他領域裡的食物,而且還是那種絕對不能和別人分享的類型。現在食物居然說自己在遇到他之前早就有主了,雖然沒有被吃掉,可是的確是屬於別人的沒錯,你覺得他心裡會是什麼滋味?”
“我又不是食物。”
“只是打個比方。反正你在君臨眼裡也和食物沒差。”
鳳殊兩眼微眯,“七姐,你這種想法可很危險啊。你別忘了現在你和崇舒哥可是正式的戀愛關係。”
“什麼危險?”
“你將戀愛中的人比喻成是食物和吃食物的人這樣的關係,你覺得你會是什麼下場?”
鳳小七可沒有被嚇到,“我指的是在君臨眼裡你像是他的食物。就算後面會應驗到我和蕭崇舒身上,那我肯定也是那一個吃食物的人,怎麼會被吃?”
鳳殊笑了,意味深長道,“這就是男女關係中有意思的地方了。如果你真的有這樣的想法,那麼當你認爲自己是捕獵的人時,毫無疑問你同時也會是對方狩獵的獵物。”
贏肯定是共贏,輸也會是同輸。一段關係裡頭,是不會有一勝一敗這樣的結局的,要麼皆大歡喜,要麼兩敗俱傷。
鳳小七可能內心裡知道這個答案,但是依舊缺乏實戰經驗。
“無所謂,反正如果合適,我一定會將他牢牢地抓在手裡,絕對不會讓他有任何機會逃出我的手掌心。”
她握了握拳,以示決心。
“手掌心裡的沙子握得越緊就會往下掉得越快,握得太鬆也同樣會消失,如何才能夠做到不鬆不緊,剛剛讓它停留在手掌心,這就是戀愛關係裡頭需要學習的技能,也是婚姻能夠維持長久的訣竅。”
鳳小七沒有想到會得到忠告。
“我將你比喻爲被君臨納入他地盤裡的食物,你卻將蕭崇舒比喻爲我手掌心的沙子,我們兩個看起來還是很不一樣的。食物可以吃,沙子用來幹什麼?建設?種植?玩耍?”
鳳殊哭笑不得。
“只是有這麼一個說法。”
“我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沙子這東西,不太常見。雖然也不稀罕,但是我們已經很少用它了,不像從前時代的人這麼喜歡用沙子來做各種事情。我可以說你是一個愛情悲觀主義者嗎?”
鳳殊愣了愣。
愛情悲觀主義者?
這又是怎麼得來的結論?
大概是她的疑惑表現得實在是太過明顯,鳳小七解釋道,“食物是人不可或缺的資源,沙子雖然也有用,但到底是可有可無的,有無傷大雅,無也毫無影響。你怎麼會將戀愛對象比喻爲沙子?除非你對愛情絕望過,心死過,這纔會有這種像是大徹大悟一樣無所謂的表態。”
鳳小七雖然覺得自己表達得不夠好,可是她真的有這樣的感覺。面前的鳳殊,恐怕是真的爲愛癡狂過,又爲愛受苦受難,最終心死如灰。現在看起來像是活過來了,可是心底的某一個角落,恐怕是寸草不生。
如果知道鳳小七此刻內心的想法,鳳殊恐怕真的會毛骨悚然。因爲只是短短的幾句話而已,鳳小七就已經精準地把握了她曾經有過的一段心境。哪怕現在已經不復存在,可是的確就是她曾經的心路歷程啊。
過去了,不代表過去就能夠全部抹掉。放下了,不代表現在想起來就不再刻骨銘心。她只是從痛徹心扉的窒息裡學會了換一種方式呼吸,所以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慢慢地從枯井裡爬了出來。
她現在已經恢復得比較好了,自我感覺也不錯,甚至能夠笑着哭着去回想當初的一幕幕,也能夠坦然地嘲笑自己的天真幼稚。只是,這並不代表倘若有機會立刻再次見到驢打滾,她還能夠若無其事地笑着向對方問好。
哪怕她想要那麼做,她目前估計也是做不到的,更何況,她永遠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了。
她會奢望這一生可以有機會真正地見到二師兄,但是她不會奢望自己能夠回到原來的時空。
驢打滾,後來不管是活着還是死了,都已經是過去的人了。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事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