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臨能夠聽出來,鳳昀真的一點都不想要知道。
“怎麼,怕了?不會有多少思想負擔的。”
“那我也不想要知道。你和我姐的事情就已經足夠我提心吊膽的了,要是再弄長輩們的事情,我怕膽戰心驚地永遠都不能睡一個好覺。”
“有什麼好怕的?君家人都把你當寶,鳳家人肯定更是這樣。
鳳殊都說了,即慶在鳳家的日子特別好過,整個家族的人都把他當做寶貝一樣來對待。因爲身體需要調養,所以即便是她,也還沒有辦法見上他一面,只知道有專門的醫生在照顧他,細緻周到地調理着他的身體,也有專門的人在教他學習和帶他訓練。
你們去到鳳家肯定也會有這樣的待遇。不過相較於即慶,估計你們甥舅倆日子會更苦一些,你們身體沒事,又精力旺盛,長輩們一定會安排很多事情給你們做,讓你們沒空調皮搗蛋。”
君臨總覺得鳳家人不會輕易放過雕琢他們倆。鳳聖哲天賦不錯,鳳昀更是刻苦耐勞,他們都是踏實肯幹的人,見到這樣態度端正的好苗子,誰家長輩都會心癢手癢,恨不得親自上陣培養。
“爺爺說了,之所以支持我們去一趟,爲的就是趁着年輕可以開闊眼界,而且技多不壓身,能夠學習到最前沿的知識總是好的。”
“我以爲是即墨和你說的。”
“少將不怎麼會干涉我的去留。爺爺和三伯都這麼說了,而且我也希望阿聖可以和你們多一點相處時間,如果我不去,他多半也不願意走。他以前也沒少和家裡人鬧彆扭,但總體來說,在我面前還是很乖的。
爺爺和三伯都沒有辦法說服他的時候,就只能是我上陣去和他軟磨硬泡,而且多半時候他最後都會舉手投降。”
鳳昀是真的特別喜歡鳳聖哲。
“你和他的緣分要比我們夫妻倆和他的緣分還要深。”
“那不能這麼說。”
“他本來就是因爲你才活下來的,現在也是因爲你纔沒有活得太過抑鬱。”
“姐夫,你再這樣說,我就要懷疑你是不是沒有把阿聖放在心上了。阿聖其實一直非常期待你們倆回家來。只是因爲希望越大,你們又總不回來,所以他才心理落差特別大。不過這兩年他其實調整的很不錯了,他不會像小時候一樣總是躲到牀底下去哭。”
君臨聞言沉默了數息。
“這個習慣可不好。”
“他現在已經不愛哭了。”
“我是說,躲到牀底下去,這種習慣很不好。”
鳳昀有些意外,他像是認真的。
“三伯之前笑話過阿聖,說他再怎麼樣,也還是姐夫你的兒子,就像你一樣,從小就愛鑽牀底下去躲貓貓。”
“我是因爲爺爺要訓練我操控精神力,牀底下往往更不容易被人發現,這才養成了不良習慣。”
“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爲什麼要說這個是不良習慣?小孩子的話,不管是喜歡什麼樣的地點,都是很正常的吧?越是與衆不同的人,往往想法和做法都會與衆不同,不能因爲和普通人不一樣,就認爲那種怪異是不正常的,更不能就此判斷爲不好的。”
鳳昀覺得自己有必要爲鳳聖哲做一下辯護。
“別激動,我只是這麼建議而已,反正現在他也不會特意跑到牀底下偷懶睡覺。”
君臨啞然失笑。
知道他們甥舅倆感情好,但是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感情更加好了。
“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亂吃飯只會撐壞自己的肚皮,但亂說話卻有可能會傷到別人的心。”
“他要是這麼容易因爲別人的話就傷心苦悶,說明還太孩子氣了些,就應該多一點接受這種打擊才能夠學會堅強。”
“姐夫。如果你是外人,就算你說再過分的話,阿聖也絕對不會理你。這不是因爲你是父親嗎?越是親近在意的人,對他說的話做的事就越是敏感。”
鳳昀頓了頓,突然住了嘴。
是啊,越是親近在意的人,對他說的話做的事就越是敏感。
他之所以和父親對着幹,多半就是父親做了不好的事情,讓幼年的他無法理解無法諒解的事情。
鳳昀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來君華兄弟幾個對君豪的態度變化來。
君華這麼溫潤爾雅的人,似乎一直都對父親不冷不淡的。而君睿呢,對誰都嬉皮笑臉的,唯獨對父親總是惡語相向。君源則是和誰交流都是有問必答,有禮有節,但唯獨在面對父親時總是沉默以對,彷彿多說一句話都是多餘。
小時候他察覺到過這樣的場景有些奇怪,但並未深究。現在想來,也許是和君豪做過的不好的事情有關?
他剛纔又特別強調說鳳聖哲在牀底下偷偷哭泣的事情爲不良習慣,難道他自己也是在牀底下訓練精神力操控時經歷了不好的事情?
而那不好的事情,是和君豪有關的。
在牀底發現了君豪做壞事,能是什麼樣的壞事?
鳳昀表情變化,心底驀地翻起了驚濤駭浪。
他突然就想起了幾年前,君睿曾經爲了見他和鳳聖哲一面,特意跑到前線去。當時恰巧叢欣也因公務到了君源所在的部隊。對唯一的表妹,還是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特別好的表妹,君睿卻橫眉怒對,惡語相向。
如果不是君源事先清場了,安排了人都去訓練幹活,可能表兄妹倆的這一場大戲就會弄得人盡皆知。
鳳聖哲當時在睡覺,所以不知道。他提前得知君睿要來,所以早早就守着,這纔剛好看到了那個奇怪的場面。
叢欣一言不發地任由君睿破口大罵,由始至終都沒有反駁一句。
君睿罵了很多難聽的話,但來來去去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你這個不該出生的女人,又因爲什麼事情過來?君家被你們害得還不夠慘嗎?我弟弟難道前世欠了你們債?就算真的欠了,他現在也還清了,你怎麼還不由得多遠滾多遠?滾啊,永遠都不要再讓我看見,滾……”
鳳昀一直都挺喜歡叢欣的,他知道鳳聖哲也挺佩服叢欣。因爲叢欣是真的靠着自己過硬的實力與意志力而贏得了她拼命三郎的口碑。不管是熟悉還是陌生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將她比喻成爲女版君臨,而且還是脾氣更好人緣更佳的君臨版本。
然而君睿知道了這個綽號之後,卻說人們這樣形容叢欣是侮辱了他弟弟。如果不是君源制止,君睿甚至都要去找說過這樣的話的人算賬。
爲什麼呢?
鳳昀的思維發散着,完全沒有注意到一直沒有現身的鳳山進門來。
如果這些細節有關聯,那麼最大的可能是什麼?
君豪出-軌-了?而且對象還是……
如果是那樣,那麼他姐夫當年是不幸目睹了自己父親……
鳳昀突然臉色煞白。
“怎麼了?不舒服?”
鳳山走到近前,伸手去量他額頭的溫度。
鳳昀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般用力打掉了鳳山的手。
“小昀,累了就去睡一覺。我們沒那麼快到目的地。這一路上不會停靠什麼星球,會直奔塔姆爾帝國。”
君臨也發現了他臉色不對勁。
“好好好……”
鳳昀語無倫次地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掉頭就跑了。
“我很可怕?”
鳳山低頭打量了一下自身。
“應該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事情,之前說話還好好的。”
君臨將航行模式設爲自動。
因爲劇烈的疼痛而驚醒的關九,看到牀前黑影,下意識地擡腿,朝人胸口狠狠踢去,丁春花措手不及被踢了個正着,後仰倒地,後腦勺磕到了凳子上,又重重地摔倒在地。
“哎喲,你個死丫頭,疼死老孃了,找死!”
“爸,爸,救命!媽媽要殺我,媽媽要殺我,救命啊,爸!!救命,救命,救命啊啊!!!”
關九隻覺得後背火辣辣地痛,越過丁春花一邊往外跑,一邊面無表情地發出驚恐的尖叫,猶如垂死的小獸,掙扎求生。
在寂靜的黑夜裡,少女清脆又尖利的呼救聲迅速傳了開來,不單隻洪愛國被驚得立刻醒了,就連不遠處的近鄰洪啓亮一家,也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喊醒了兩個兒子,各自抄起菜刀迅速奔來應援。
農村人大多都是淳樸的,家家戶戶都知根知底,一人有難八方支援,紅白喜事都是共同參與,大災小難也都願意你幫我一把我助你一手。
只是,讓洪啓亮父子三個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急匆匆地跑來,沒有見到外鄉來的小偷,更沒有遇到暴起傷人的亡命之徒。
關九穿着睡衣,後背鮮血淋漓,洪愛國像是瘋了,雙眼暴突,“啪”、“啪”、“啪”地朝妻子猛扇耳光,丁春花嗚嗚嗚地躲閃着,連牙齒也被扇飛了一顆。
“愛國,愛國,停下,快點停下來,你想鬧出人命嗎?快點背小靜去保國家,快!”
見洪愛國仿若未聞,陷入魔怔般只顧着掄手臂揮耳刮子,丁春花更是自顧不暇,洪啓亮當機立斷,讓小兒子速度先趕去洪保國家叫醒人,又讓大兒子洪光背上關九立刻往外跑,自己卻去了楊其鄴家,讓人開車到洪保國家去預備着待會去鎮上醫院,或者,嚴重的話還得連夜趕去縣城。
關九趴在洪光的背上,除了偶爾的悶哼,便沒有再開過口。此時的她有些懵,更多的是突如其來的厭惡,對丁春花的,更是對自己的。
即便是在並不算遙遠的過去,她是一無所有的孤兒,但是天性的謹慎與隱忍,也讓她平平安安地活到了成年,可是在這個全然一新的陌生時代裡,她以爲自己迎來了新生,努力地活着,卻原來,她到底還是過於輕信所謂的血脈親情。
哪怕是與她客客氣氣地像是客人那般相處,丁春花也不願意。而她,還天真的以爲,只要自己不在意,那麼便可以忽視對方的存在,無視對方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的巨大危險。
孤兒是什麼?孤兒是爲了生存,會不顧一切地剷平影響到自己安全的物種。因爲沒有可以依靠的親朋好友,所以對周圍的環境與人事,絲毫都不能大意。
她卻大意了,還差點付出生命的代價。
現在的她是洪怡靜,卻也不是洪怡靜,歸根到底,她是關九,也只能是關九。
這遲來的領悟,讓關九無聲地哭泣起來,然後她眼前一黑,終於因爲失血過多與情緒激動而昏倒了。
她很累。即便是在漆黑的夢裡,身上的痛楚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曾經犯下的錯誤。
如果說從天而降的那堆垃圾她完全沒有辦法避開所以還情有可原的話,那麼這一次的受傷,可以說是她咎由自取。
就算再一次地死去,也是她活該。
她不是洪怡靜啊,就算以洪怡靜的身份生活着,也不可能完全取代洪怡靜。
洪怡靜悲憤又麻木的老死了,她關九,也要死了嗎?
她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她用的不是自己的身體,卻還有着從前在育嬰所生活的記憶,所以她是靈魂狀態嗎?
人真的有靈魂?
就算有,她也要魂飛魄散了吧?肉體死去,喪失容器的靈魂,也該魂歸地府,往生的往生,湮滅的湮滅。
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傢什麼的,洪怡靜不曾做到過,她關九,一個孤兒,失敗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沒什麼好期盼的。洪怡靜不該奢望,她關九更無從念起……
“嘀嘀嘀,宿主求生意志逐漸喪失,啓動一級刺激元網脈衝侵入,無效,啓動二級刺激元網脈衝侵入,無效,啓動三級刺激元網脈衝侵入……”
有什麼聲音不斷地灌入腦海,關九有些好奇。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而她又要死了,依舊沒有要向任何人傾訴的欲-望,只是因爲不能平靜,所以對耳邊煩不勝煩的聲音起了算不上多大的好奇心。
好奇心會害死貓,但這一次,好奇心救了她。
關九撐開了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慢慢眨眼,終至清晰。
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