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九長高了,看着很瘦,但因爲長年堅持鍛鍊,肌肉十分結實,所以整個人顯得瘦削挺拔,就像是一株翠綠的竹子,生機盎然。
五年多沒見,她已經算得上是大姑娘了。
顧明川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心理,纔會千里迢迢的來這個依然貧窮落後的小鎮上,爲的就是看一眼小傢伙。
他沒想過會再見到關九。或者應該說,當年在巨樹上的驚豔一瞥,早已經被歲月的洪流所沖走,再也掀不起什麼浪花來。
只是,從舅舅那裡聽說了關九曾經受過重傷昏迷兩個月的舊聞後,即便事情早已經過去,他還是內心受到了觸動,然後,心血來潮下,趁着假期沒結束,便飛了過來。
見了面,他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實在是,兩個人並不相熟。
他保持了相當的沉默,關九便更加想不起來要聊些什麼。在表明了身份之後,關九爲表感激,在學校的小賣部請了他喝汽水。
好吧,請原諒山旮旯裡的生活並不富裕,汽水喝的上,但顯然不是很合他口味。顧明川只是客氣地喝了一口,便再沒動過了。
關九以爲他是順路來看看她學習情況的,到底也算是好心贊助她生活費的人,並且還是認識的,所以她雖然覺得與他不熟,還是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的情況簡單地說了一遍。
她一開口,顧明川耐心地聽了,又仔細地問了一些問題,她也都一一回答了,你來我往之間,很快便迎來了吃飯時間。
關九請他去飯堂吃飯。
她想過要不要帶他去外面吃的,可是她下午還要上課,一來一回的話時間就很不夠了,便沒提,顧明川是客隨主便,所以兩人便在學校飯堂簡單地吃了一頓,完了便結束了會面,各奔前程。
關九沒有想過,顧明川走後沒幾天,她會陷入流言蜚語的攻擊裡。
事情的起因沒人知道,確切的說是流言一開始是誰發起的,沒人清楚,但是當大範圍傳播開來,讓關九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人也注意到了時,已經傳唱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了。
關九沒有過多理會。清者自清,書上是這麼說的,她也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只想着學習,爭分奪秒地爲高考時刻準備着。
只是她穩如泰山,卻並不能夠打消流言。尤其是一些見不得她好的同學,一開始只是揹着她指指點點,後來見她一聲不吭,以爲她是的確做了見不得人的虧心事,便光明正大地開始挖苦起她來。
刻薄的話語有多麼的難聽,關九不想去思考,因爲那些話壓根就不值得她去動腦筋。即便是態度最爲惡劣也最愛拿這件捕風捉影的事情嘲諷她的駱瑩瑩,關九也可以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只要不動手,只要能繼續讀書,她就能夠努力學習天天向上。
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高三第一個學期期末考之後回到家裡,她會被丁春花潑了一身的水。
因爲沒有防備,她的衣服溼了一大半,連同手裡顧明川寄過來的那幾套試題集也溼了。
爲了籌集關九讀大學的費用,年過半百的洪愛國,春耕後便去了省城打工。
洪月亮年初時便嫁到了縣城,如今生活重心完全轉移到了新家庭裡。洪小星也遠在異地,雖然寫信寫得非常勤快,但更多的時候卻都是朝家裡伸手要錢。
丁春花從來不曾夫妻分離過,在兩個心愛的女兒都不在身邊時,連丈夫也不能天天見面了,她的情緒陷入了史無前例的狂躁中。別說看關九不順眼了,就連很少得罪的公婆,心情不好時她也敢當着面指名道姓地破口大罵。
洪大柱與黃小麗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早過了耳順之年,該糊塗的時候便也總是裝聾作啞,只要不動手,對於兒媳的作威作福也便一笑而過了。
反正不靠丁春花吃穿,也不用她服侍,連住都是分開的,身體仍算健朗的他們一切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氣給了他們,他們也是不受的,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關九也可以做到難得糊塗,但是那是在丁春花沒有動手的份上。現在她卻是忍到頭了,看着溼淋淋的試題集,她笑了。
“洪怡靜,你個不要臉的東西,下三濫的爛|貨,小小年紀想男人想瘋了是嗎?這麼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浪費了這麼多的錢,還吃了我們家這麼多年的糧食,不去好好打工不說,還敢攛掇了你爸去賺錢。他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到老了還要爲你奔波,不爭氣也就算了,還敢學那些賣笑的下三濫,破壞別人的家庭,我今天就打死你。
不要臉的東西,欠艹的……”
關九面無表情地放下了書包與試題集,然後靠近丁春花,在她想要甩耳刮子時,一拳揮向了她的肚子。
丁春花“啊哦”一聲,倒退數步摔到了地板上。因爲太過於震驚,甚至都沒來得及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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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敢胡亂噴|糞,我不介意讓你吃|屎補補腦子,或者親手送你下地獄,就像我爸說的,大不了殺了你再去坐牢。”
這是自從夜晚襲殺事件後關九對丁春花說的第一句話。此刻的她依舊面無表情着,只是眼神不再木呆,反而是透着徹骨的寒意。
她從口袋裡拿出來了一把水果刀,漫不經心地把玩着,就像那是稀世古董。
丁春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女兒,她罵過關九無數次,打也打過無數次,好些回連棍子打折了。
關九起初總是悶不吭聲地忍受下來,後來大了一些,雖然也學會了到處躲,可從來不敢反手打她。
可是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關九是真的想要殺了她。
認識到這一點,丁春花雖然痛得齜牙咧嘴,卻是渾身顫抖着,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原本一切就到此爲止了。可惜,天不從人願,回到家來過暑假的洪小星也從外面進門來,見到母親摔倒在地,妹妹玩着水果刀神情陰鬱,她奪路狂奔,就像後頭有鬼索魂那般尖聲喊起了救命。
丁春花覺得自己有救了,雙眼發亮。
關九沒有阻止洪小星,卻是涼涼地開口道,“如果待會說了不該說的事情,我就先拿二姐開刀,是劃花她的臉好呢,還是挑了她的手筋好,要不隨你挑?畢竟是我二姐,我倒是想留她一條命的。不過如果媽媽亂說話的話,我大概會受刺激,腦子進水,胡亂殺人。”
她的話語很輕,就像是羽毛落在了手心,但在丁春花看來,耳邊卻像是落下了炸雷,眼前一片金戈鐵馬,驚得她連剛纔挨的痛楚都忘了,拼命搖頭,保證不會亂說話。
這樣的關九,實在是太恐怖了。哪怕從來不曾在家裡爆發過,丁春花也知道,關九要真想殺人,手起刀落是絕對可以收割她與洪小星母女倆的性命的。
她們逃不了,除非她不要這個家。
丁春花視洪月亮與洪小星爲命根子,但是一切的基礎,或者說根源,卻都在洪愛國身上。她是不會離了自己的男人過活的。
而洪愛國,不可能離開洪家。沒了根的男人,比身如飄萍的女人更慘,更何況,洪大柱夫婦倆還活着呢。
“小小……小靜,媽不會會會亂說話的,你你你不要殺你你你二二姐……”
哪怕害怕到說話都不流暢了,丁春花依舊護女心切,那個瞬間,甚至是忘了自己的安危。
關九定定地看着她,剎那之間,就想起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洪怡靜的時候,那個渾身是血的可憐女人,一生做牛做馬,都沒有換來母親的溫柔迴應,哪怕是一個善意的眼神,一個溫暖的擁抱,甚至是一句真心的表揚,都沒有。
她的內心有些澀然,即便是這樣的母親,洪怡靜依舊是嚮往着的。
而她關九,連這樣不堪的母親都沒有,連這樣可以讓她憤恨也讓她傷心,讓她體驗到絕望最後又心如死灰的目標,都沒有。
她與洪怡靜,說不上誰更可憐。
關九突然就覺得索然無味。她收了刀,撿起書包與試題集,回了房間。
洪小星喊了七八個村民過來,只是很可惜,換了乾淨衣服的關九,恢復了往日模樣,安安靜靜地呆在丁春花身邊,不管她是如何地質問,也都只是充耳不聞,頂多給個輕飄飄的眼神,便不再理會了。
而丁春花,雖然面色發白,卻也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並沒有什麼別的什麼事。至於地板上的一些水跡,她也說是爲了去塵,免得打掃時塵土飛揚。
洪小星竭盡全力地把話題往剛纔捕捉到的那一個畫面上靠攏,尤其是想要帶出關九握着水果刀的細節,意圖說明關九想要報復自己母親,心生歹念。
可惜,被嚇怕了的丁春花在關九在場的情況下,壓根就不敢開那個口,更何況,她再蠢,也知道不能把夜晚襲殺小女兒的事情當衆曝光開來,否則等着她的就算不是牢獄之災,也會是萬人唾棄的局面,所以她頭一次在公開場合怒斥了二女兒,讓她閉嘴。
洪小星從小到大就沒有受過一句重話,哭得梨花帶雨,可是她雖然頭腦發熱出了昏招,卻到底是個有心計的,所以很快就乖乖認了錯,表示自己剛纔肯定是眼花了,纔會鬼迷心竅以爲妹妹想殺人。
爲表歉意,她還當着所有人的面利索地給關九跪下了。
“小靜,請你原諒二姐。二姐是太久沒有回家了,之前聽說你跟媽媽的關係不好,所以,所以纔會一回來見到你拿水果刀玩,而媽媽坐在地上哭,所以,所以,看錯了,嗚嗚……”
進來的幾個人都臉色各異,下意識地看向關九,其中一個愛好八卦的長舌婦還叨叨了幾句。
“哎呀,這就是怡靜你的不對了。就算你媽對你再不好,你也不應該對她亮刀子啊。再罵你再打你,也是爲了你好,她是你媽,當媽媽的就沒有不爲孩子好的道理。快點向你媽道歉,別鬧的母女有了隔夜仇。”
一口就斷定了洪小星說的話是真實的,甚至火上澆油。
關九的神情沒什麼變化,只是木呆呆地看着洪小星,像是要從她二姐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丁春花見狀卻是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本能地伸手去拉二女兒,“起來,小星你幹什麼?地上涼,天氣再熱也不能這麼跪。你妹妹,你妹妹只是開玩笑,對,小靜是開玩笑的,你快起來。”
她是怕極了現在的關九,總覺得小女兒的情緒不對,比暴怒中的洪愛國還要讓她恐懼。
丁春花看着野蠻潑辣,但本質上並不是一個多強硬的人,比起關愛有加的兩個女兒來說,其實她就是一個慫包,這麼多年下來,如果沒有兩個女兒,尤其是二女兒在背後出主意,她連打先鋒這樣的角色都做不好。
越是膽小的人,在某些關鍵時刻就越是敏銳。對於危險的感知,丁春花比洪小星要先一步領會到了。
而洪小星,顯然不是一個笨蛋。從自己母親明顯不同於以往的表現上,她也知道事情有異,雖然自覺抓到了好機會,但是也心知這一次多半也是達不到目的的。
父親不在,母親卻比從前更加使不上力了。想要讓關九放棄高考去打工,目前看來是沒有辦法的事,還是要徐徐圖之。
不管是關九將來打工賺的錢,還是父親目前打工即將要賺到的錢,她都要拿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好不容易壓在頭上的大姐出嫁了,成爲了那潑出去的水,趁着未婚的這幾年,她一定要佔大頭,從家裡要更多的錢。
洪小星雙眼微眯,順從地站了起來,還抱住身體顫抖的丁春花,聲音清脆的安慰着,“媽媽不要怕。既然是開玩笑的,小靜肯定不會真的想要拿刀捅你的。別怕。”
這母女倆的表現,無一不在訴說着欲蓋彌彰的急切,村民們看向關九的目光驚疑不定,就連原本相信她是個好孩子的人,也懷疑她是不是多年捱罵捱打下來,終於是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