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九不是太明白,丁春花到底是在幹嘛。
“你這個殺千刀的。你就是見不得你兩個姐姐好是不是?我讀完小學就沒去學校了,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至於要死要活地現在就要讀初中嗎?
就因爲你的出生,你爸好好一會計,轉眼就被打回原形,只能在土地裡刨食。你個死丫頭,我不能生了,將來連個送終的兒子都沒有,你爸不怨我,我卻怨我自己肚皮不爭氣。早知道你是個女娃娃,當初懷上就應該立刻去打掉。”
“媽,我已經問過校長了,說推遲交學費也可以,但是最好儘快交上,否則對我們家名聲不好聽。我爸雖然不在鎮上做會計了,但是好歹認識的朋友都在,這說出去,多沒面子?”
關九知道丁春花還是挺維護自個便宜父親的,所以也不怕她心疼,什麼管用就說什麼。
但是這一次,丁春花卻像是充耳不聞,繼續坐在地上一邊拍着大腿一邊哭嚎不休,彷彿遇上了悲痛欲絕的事情一樣。
“沒良心啊,洪怡靜,你就是個沒良心的。我跟你爸生你一場,養你這麼大,不想着好好孝順我們就算了,現在還成日裡想着怎麼花錢,從我們的嘴裡摳食,你虧不虧心?
你兩位姐姐現在正是最困難最需要家裡人支持的時候,你爲什麼就不能等一等?先去打工賺些錢來,將她們先供出去?只要她們賺了錢,又嫁人過上好日子了,將來你還愁沒錢讀書?
我可憐的月亮啊,我可憐的小星啊,你們一個剛剛得到一份好工作,一個剛剛到中專裡去讀書,都是人生地不熟的,要花錢的地方多着呢,一個不好,就會被人賣了數錢還不知道,你們妹妹卻還在家裡鬧騰着要錢去讀書,一點姐妹情都沒有,真真是狼心狗肺。
家裡都快沒米下鍋了,她不去打工,也該有腦子留在家裡幫幫忙纔對。你們奶奶病了,家裡家外的我忙得不可開交,每日裡想着要怎麼伺候老的,伺候你們爸爸,恨不得把心肝都掰開了讓人看一看滴血成什麼樣子,這死丫頭還回家來朝我伸手要錢。
我真是作孽,怎麼會生了這麼一個不孝順的女兒,真是豬狗不如的東西……”
自從用武力鎮壓不了關九之後,丁春花便用上了詠唱調,回回有什麼事情都要像唐僧唸經那樣,非得罵她罵到耳朵都快要聾掉爲止,關九是可以不理會,不在意,但是洪愛國卻沒有這麼好命,基本上沒有發生極大的事情,爲了省事,洪愛國都會如了妻子的願。
他不想折騰了,回到家裡他只想吃上一頓熱飯,洗一個熱澡,然後早點睡一個好覺。至於其他的,不是天災人禍那種會死人命的大事情,不是他妻子讓他戴綠帽子或者揹着他打殺他的父母親,那他都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小女兒從小就捱揍,如今也平平安安的長大了,腦子也沒壞掉,每一次考試成績還挺好,顯然她媽並沒有真的往死裡打的,只不過看着架勢嚇人了一些,嘴巴也毒了一些,可是讀書不多的農村婦人,說話尖酸刻薄不讓人,也是正常的。
有些孩子真的是不打不成材,何況棍棒之下出孝子,也不是沒有道理。
因爲以前打的更厲害些,這幾年妻子看着是收斂多了,只是罵而已,所以洪愛國越發不管了。只是,等到洪大柱罵罵咧咧地說交了兩千八百五十塊錢給丁春花時,他才完全驚呆了。
這並不是一筆小數目。他雖然不管家裡的帳,卻也知道自己家積累了近十年才存了幾千塊。而父親雖然也有棺材本,可是顯然不可能爲了支持小孫女讀書而動用那一筆錢的,尤其是,他還十分懷疑,棺材本有沒有兩千塊。
“這是怎麼一回事?那兩千多塊錢你用到哪裡去了?給小靜交學費已經綽綽有餘了,你就算掉到錢窟窿裡去,想要存起來賺利息,也不應該打孩子學費的主意。”
丁春花想要抵賴,但是她向來害怕公婆,而且雖然嫁入洪家二十年,洪愛國都沒有動手打過她,她卻也知道這男人老實是老實,真的發起火來那可是揍她沒商量的,在骨子裡,他就是個認定適當對家庭成員使用暴力是必要的人。
“都給小星交學費去了,她在城市裡唸書,生活費還沒着落呢,穿得又不好,吃也顧不上,你一個大老爺們什麼都不想,幹完活回來吃飯就睡覺,我是當媽的,自然要爲女兒多操一點心。
小星從小就沒有出過遠門,連縣城都沒有去過,這一出門就到了這麼遠的地方去,我不讓她帶多一些錢能怎麼辦?孩子出門在外我們照顧不上,吃虧了也是吃悶虧,只能忍了,人沒事還好,人要是有事,那有錢在手裡也好解決!
月亮在縣城,也是新工作,也不知道習不習慣,吃不吃的好睡不睡的香,我都還沒有去看過孩子呢,她從小脾氣大,要是碰上什麼難事,肯定也不樂意開口求人,手裡有點錢底氣也可以足一些。
我自己都快十年沒買過衣服了,縫縫補補一年又一年,還要穿姐妹的舊衣服,你以爲我就有臉了?我當媽的日子過得也不舒坦,吃得也很少。
也就小靜最舒服,就在家裡頭,有什麼我們都可以看着,不缺她吃的也不缺她穿的,還想怎麼樣?
再多的錢也不經花……”
丁春花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她雖然偏心兩個大的,但是洪愛國卻也能夠理解,畢竟十個手指頭還有長有短呢,何況三個孩子裡頭,大女兒是第一個孩子,佔了個長字,連祖輩都是偏疼些的,二女兒又身體弱一些,需要父母更多的照顧,加上人長得漂亮嘴巴又甜,自然也更加體貼,不說丁春花,就是洪愛國自己,也覺得跟二女兒相處起來最舒服。
唯有三女兒怡靜,小的時候還有些古靈精怪的,長大一些卻越發呆愣了,即便會打獵,會讀書,但到底是親近不起來。
他也說不起來,總覺得跟這個最小的女兒隔閡是越來越深了。雖然不至於相處得像陌生人那樣,可是真的就是沒有血濃於水的感覺。
要是別人甚至只是妻子丁春花打了洪月亮或者洪小星一巴掌,他都會心疼得立刻彈起來揍回去,可要是換了小女兒洪怡靜,只要沒被她媽打殘打死,他都不會當一回事,反正她抗打耐揍啊,何必多事?
打了也就打了唄,他要開口阻止妻子還會多上不少事,沒那個必要。
可是今天這事情,就算丁春花說的話有道理,洪愛國也覺得不能完全這麼算。
“別說這麼多有的沒的,既然爸將小靜的學費都給你了,你就拿出來。孩子都開學了,就算成績再好,總拖着學費像什麼樣?”
丁春花聞言卻哭得更厲害了,噼裡啪啦地數落起洪愛國來,什麼這些年她跟着他吃過多少苦,如今人老珠黃了卻被嫌棄,好不容易兩個大的女兒有出息了,一個找到好的工作,一個光宗耀祖考到大城市裡的學校,如今當爸的不支持,還非得逼着她這個當媽的也不能管,這實在是要她的命的事情……
洪愛國氣得臉都黑了,罵罵咧咧地數落下來,他變成了個沒本事的丈夫不說,還是個對女兒也不管不顧的父親,渣到骨子裡頭去了。可要真上手打吧,當着父母與孩子的面他又下不了手,到底還是顧忌着夫妻情面,想着還是過些時候私底下教妻更爲妥當。
關九冷眼旁觀,一開始還以爲能夠講得通的,就算講不通,只要洪大柱夫婦出現,洪愛國這人心再軟,到底也還算公正,肯定會出手替她拿回公道。
公道拿不回來也不要緊,畢竟她這便宜母親實在是個偏心到骨子裡去的人,性情完全是個拎不清的,她也懶得跟她計較,但是錢卻是要拿回來的,這書她要讀,學費就不能欠。
可是讓她感到生氣的是,這一次丁春花顯然是真的不準備拿出錢來了,不管洪愛國好說歹說,甚至最後一次爲了拿到錢,還威脅着要動手打她,丁春花就是梗着脖子,一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姿態,完全任打任罵。
洪愛國也氣得狠了,加上這一次父母也給他施加了相當的壓力,他難得一次放狠話,表示這錢丁春花不還也行,鑑於大女兒工作了,已經可以經濟獨立,往後家裡的錢對半分,一份給丁春花,洪小星往後幾年的學費與生活費都由她負責,一份自留,他會負責供小女兒讀書,哪怕以後考上大學了沒錢,他會以個人的名義去借,甚至是砸鍋賣鐵,也要讓洪怡靜繼續學業。
“你,你,你,這是要跟我分家嗎?啊?你是準備讓我們一家成爲整個村子裡的玩笑嗎?我就知道你偏心,老洪,沒得像你這樣的。
月亮剛換了工作,都還沒有站穩腳跟呢,哪來的錢?要是我們做父母的不給她一些零花錢,她就會吃不飽穿不好,自然也不會有精神,縣城裡頭的年輕小夥子怎麼可能會看得上她?本來就出身不如人了,還沒錢打扮好的話,就更加低人一等了,交朋友也交不上幾個有錢的,更別說嫁個好人家。
還有小星在省城讀書,你以爲是我們這裡的小山坳嗎?自備米糧,一個星期五塊零花錢都用不上。
那裡隨便一餐飯都要十塊錢,還是最普通的。就按這最低的生活標準配置,一日三餐就要三十塊,一個月就要九百塊,加上要買些水果牛奶之類的零食,要買學習用品等等,一個月最低生活費就要一千。要是孩子生病了,去趟醫院一次就是上百塊,這還要額外算。一年下來我們好歹要準備一萬塊錢,三年下來就是三萬塊。
小星現在纔是第一個學期,花錢本來就多些,畢竟要置換新衣服,不能一去學校就比別人差,這會讓人狗眼看人低,以後小星還要不要做人了?
爲了能夠快一些融入大城市的生活,小星一直在努力着,就算自卑了也是在人前歡笑,打電話回家也總是報喜不報憂,這麼乖巧的女兒,我們做父母的難道要拖她後腿嗎?
小靜離家近,不愁吃也不愁穿的,就算欠學費,我們也可以慢慢還給學校,反正她成績好,欠學費也不怕,學校舍不得好苗子,根本就不會讓她退學。
只要熬過這第一年,月亮工作穩定了,不往家裡寄錢也能真的自給自足,不用我們擔心了。往後我們多耕一些田,小靜也多上山去打獵,小星讀中專的錢也就出來了。
小靜要是願意讀書就欠着學費去讀,星期六日回家來打獵就好,要是不願意讀書,怕掉面子,那不讀也沒什麼。
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什麼,將來還不是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還不如早一點去外面打工,賺錢養家,我們也能夠輕鬆些,小星那三萬塊還真的是讓人發愁。反正兩個姐姐出息了,將來肯定也會照顧她這個最小的妹妹的。
現在我們家沒錢,有錢無所謂,她要讀就讀,但不是連真的沒有嗎?我們做父母的本事不夠,就更應該將資源集中起來,先把月亮扶起來,把小星的書供出來,這纔是爲大局着想。”
對丁春花這般大義凜然的話,洪大柱夫婦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最後安慰了關九一通,表示會想辦法去籌錢的,讓她別擔心,這才搖着頭走了。
之前因爲關九堅持要上學,爲了讓這個成績拔尖的小孫女能夠爲洪家爭一口氣,黃小麗可是頂替了關九原本在家裡必定要乾的家務活,連割草餵豬、上山砍柴這樣的活計也包了,雖然丁春花不敢時時明着給婆婆氣受,但是私底下指桑罵槐的事情也沒少做,只是沒讓洪大柱與洪愛國父子倆抓到小辮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