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常年在野外行走，她的確偶爾也會碰到見之心喜的動物，但對蠱蟲，她向來沒什麼好感。大概是因爲從學習的第一天起，慧山就告誡她要對蠱師敬而遠之，不管對方風評多麼良好，心性多麼正直，最好都退避三舍。
可她現在卻覺得蠱蟲可愛。
鳳殊盯着那三條不斷擡起身體想要離開罐子卻總是滑落的蠱蟲，若有所思。
它們也許能夠釋放讓人親近的信息素，讓人不由自主地受到影響。又或者，蠱主並沒有非常精心地飼養它們，以至於聯繫微弱，在吸了她的血之後，反而讓她變成了蠱主。
她換了一個更大的罐子，將它們放一塊。
讓她驚訝的是，並沒有出現相互撕咬的情況，它們只是相互纏繞在一起。
她解開了王天璇的睡穴，讓他起來快速處理好自己的傷口，並去洗漱穿衣。
“不是說可能會需要很長時間嗎？我以爲需要睡好幾天。這幾條蟲子就是從我體內引出來的？像蛔蟲。能留給我研究嗎？”
他已經拿着鑷子想要將它們夾起來了。
“不，這幾條都吸了我的血，不能用於研究。”
鳳殊的預感不是太好，總覺得留下來會給她惹來麻煩，當着他的面蓋上了蓋子，然後將罐子又放進了一個密封箱，緊接着輕飄飄地拍在了箱子上。
“現在可以給我了？屍體也沒問題。”
這一次，她沒有阻止他，但是王天璇興致勃勃地打開箱子，在裡邊卻只得到了一個空罐子。
“哇哦，你是怎麼做到的？連粉末都沒有。”
他不死心地想要拿罐子去實驗，看看能不能從光滑的內壁中找出殘留的東西來。
可惜這一次鳳殊直接沒收了，丟進了空間鈕中。
“內傷手術術後休養應該怎麼做你比誰都清楚，最近一個月都要嚴密監控自己的身體。”
“對對對，我真是傻了，怎麼忘了自己纔是最直接的實驗體。”
他拍了拍腦袋，興奮地開始給自己抽血化驗。
“暫時不要跟其他人有身體接觸，包括君臨。”
“沒問題，我就跟自己玩。”
怕她不放心，他笑眯眯地舉手發誓，表示絕對絕對不會染指她的男人。
鳳殊沒有跟他插科打諢的心思，便打開醫療室的門。
“怎麼樣？手術順利嗎？”
“嗯，已經解決了。你們最好盯一下他，這段時間一定要讓他好好休息，不要過度疲勞。雖然暫時看起來沒有什麼，但也有可能會有後遺症，引出來的蠱蟲有些奇怪，我第一次見，並沒有把握。”
“沒有把握？不是已經引出來了嗎？難道里面已經變成蟲窩了？不行，一定要給他換內臟。”
“傻啦吧唧的，鳳殊說的是不確定有沒有後遺症。你要去休息嗎？去吧，你是應該好好地睡一覺，忙到現在還沒有停下來過。”
午畢推着關谷進了門，她便直接回了君臨的房間，洗了一個戰鬥澡，換上剛準備給她的其中一套衣物，沾枕即睡。
讓她感到非常不解的是，一覺醒來，她居然還沒有回到小世界中去，而且，她正窩在君臨的懷裡。
“醒了？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麼？”
“不餓。”
話音剛落，咕嚕聲就響了起來。
鳳殊無語，她甚至感到了一陣暈眩感，是那種餓暈了纔會出現的情況。
“我去給你煮點吃的。你喜歡什麼？我可以現學現做。”
“不用，隨便吃點什麼就可……以。”
鳳殊皺眉，忍下了突如其來的噁心感。
君臨笑了，飛快地親了她腹部一下，便迅速起牀走人。
鳳殊僵了僵，半晌後才衝進了盥洗室，吐了一塌糊塗。
“天，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中毒了。”
她苦笑，慢吞吞地洗漱了一番，又喝了一管王天璇給配的止吐劑，才總算舒服了一些。
“孩子鬧你了？看來是個調皮的。你看看喜不喜歡吃，我也是第一次煮。”
他端進來的還不少，有粥粉面，三道葷菜三道素菜，一小鍋飯，一小鍋湯。
鳳殊原本就餓得受不了了，現在看到熱食，也不挑，二話不說接過筷子，就着鍋就開始吃飯。
“不先喝湯？這道菜還是關谷教的，說對孕婦很好，以後容易下-奶。”
鳳殊充耳不聞，埋頭苦吃。
“看來我的廚藝還不錯。”
君臨像是爲了留下記錄，對着她各個角度都拍了好幾張照，最後又聯繫鳳聖哲。
“爸。我媽呢？她走了？說好了會聯繫我的，怎麼一直……媽媽？怎麼現在才吃早飯？”鳳聖哲見到她很高興，“我以爲你又消失了，想要打過來，但三叔說不能吵你，說你有正事要做。”
“嗯，的確有事要做。後來太累就直接睡了，忘了要聯繫你。對不起。”
她夾了一根青菜，“你爸廚藝不錯，以後見上面一定要讓他給你做飯。”
君臨很高興，“嫁給我你有口福了。這可是我第一次做飯。”
“你第一次做飯給我吃的時候難吃死了。練了不知道多少萬次水平才馬馬虎虎，有什麼好炫耀的？我聽太爺爺說了，媽媽纔是真正的廚藝好。”鳳聖哲眨巴着眼睛看她，“我能不能不要吃爸爸做的飯？以前他在家，我常吃，現在都有心理陰影了。”
“爲什麼不吃？他現在的廚藝足以幫助你克服掉從前累積下來的心理陰影。有問題就要面對，迎難而上往往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我想吃你做的。舅舅也說你做的飯菜是最好吃的。我一點印象都沒有。舅舅說我很小的時候也吃過很多媽媽烹飪的異獸肉。”
“還有甜品，你也吃了不少。”
鳳殊想起當年的窟窿人事件，笑了笑，由衷感慨道，“多虧了你三伯，要不然你們甥舅倆還真的不一定會在君家長大。有事沒事要多找你太爺爺聊聊天，幫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要以爲做大事纔是孝順，陪他拉家常，煮飯給他吃，捶捶背之類都是孝順。”
“知道了。我在家的時候天天都陪太爺爺吃飯的。十二歲之後才常常往外跑，不過我有跟舅舅說好了，他比較少離開天極星，我離家在外的話，他會多一點回家去陪太爺爺吃飯。以前大伯二伯都在，很熱鬧，現在他們也有事在外，三伯也是沒空，太爺爺肯定沒以前開心。”
他只黯然了一瞬，便又高興起來，“不過現在終於找到你們了，太爺爺肯定樂得睡不着覺。就像我一樣，昨天晚上就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又不敢吵醒你們，忍了很久，還是太爺爺懂我，爺孫倆聊了大半個晚上，才總算把時間給熬過去了。我從來沒有發現原來夜晚是這麼難過的。
不對，不是夜晚難過，是……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了，我急得不得了，也只能等着。”
鳳殊跟君臨不由自主地對視了一眼。
見他們都露出了愧疚的神情，鳳聖哲趕緊道，“我沒事，現在不難過了。真地。沒有什麼比你們都還活着這件事讓我更高興。”
“她懷孕了。”
君臨突然道，“我們剛剛知道，你媽媽懷孕了。我是說，你很快就要做哥哥了。又多了一個家人，是不是很驚喜？”
鳳聖哲瞳孔微縮。
驚是肯定的，喜卻看不出來。
鳳殊理解這種表情。
她離開他的時候，他畢竟太小了。現在腦海裡有關於母親的印象，可以說通通都來自於影像記錄，感情模式介於熟悉的陌生人的類型？沒有長久的相處，沒有日常點滴的累積，哪怕有血緣樞紐，也很難發展處天然的親近。
她能夠感覺出來，他想要跟她交流的欲-望很迫切，迫切到了不知不覺間有種討好的意味。相反，哪怕知道君臨失憶了，但他對父親的態度卻流露出了隨意。
一個孩子能夠對大人露出隨意，代表着真正的親近。那種親近，是在相處之中自然而然形成的，唯有孩子在大人面前感到舒適自在，有絕對的安全感，纔會態度隨意，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會擔心自己的反應引起任何不良後果。
鳳殊突然道，“你很好。你這樣，就跟我想象中的樣子一樣，非常好。”
最起碼，比她小時候要好很多。
分開了這麼多年，但是再次聯繫，他還是很快就願意喊她媽媽，很快地主動地想要對她敞開心扉。這說明君臨在家的那幾年，是真正地讓他安了心的。不至於因爲母親的缺席，就對自己是否有資格，是否有機會得到來自於父母的愛感到遲疑不定。
而君庭他們也肯定做了很多工作，尤其在君臨也失蹤之後，肯定下了很大功夫，才能讓鳳聖哲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父母，並不是主觀上的不要他，只是客觀上的回不來。
要認識到這一點，是很難的，更別說要忍耐這麼長時間。
鳳聖哲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媽媽真的懷了第二胎嗎？是弟弟還是妹妹？你要回家生孩子嗎？太爺爺說你暫時回不來，是因爲懷孕纔回不來嗎？我也可以去你們那裡的。我是說，我可以照顧你。”
君臨顯然不希望兒子來當電燈泡，“我老婆當然我來照顧。你來湊什麼熱鬧？好好跟着你三伯，這麼好的鍛鍊機會可不多。”
鳳聖哲不高興，“你不是很忙嗎？太爺爺說了你現在忙得很，讓我知道你沒事就不要煩你。”
“我以後要忙的事情就是你媽。你來幹什麼？只會跟我爭搶她的注意力，就像現在一樣，本來我們可以好好享受一頓安靜的早餐的。你嘰裡呱啦的沒完沒了，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儘管嘴上嫌棄兒子，君臨卻也沒有掐斷通訊。
鳳殊覺得話題太過幼稚，又開始吃只進行到一半的早餐。
“眼力見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識趣，不懂得察言觀色。”
“你們是我父母，又不是外人，難道在你們面前我還不能有什麼說什麼？也不怕我憋壞了。”
“憋壞了就重新生一個兒子。反正你媽跟我都年輕，再生十個八個的都不是問題。”
“我喜歡妹妹。像媽媽一樣，肯定脾氣比你好多了。”
“小子，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脾氣都是跟你比，而不是跟你們爸爸我來比。”
“我很多同學都有弟弟妹妹。有弟弟的通常都煩得不得了，整天打來打去的，打贏了要聽弟弟哭，打輸了要被長輩教訓被朋友笑話。有妹妹的就好了，怎麼樣都行，當妹妹的通常都很聽話，還長得好看，脾氣也好，帶出去怎麼炫耀都行。”
“哈？我養女兒是讓你拿去炫耀的？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太爺爺沒有妹妹，爺爺沒有妹妹，爸爸你們也沒有妹妹。要是我也沒有妹妹，也太慘了些，會變得跟那些家裡只有弟弟的同學一樣，總被人說——這小子長大以後一定也會像現在一樣不懂女人。爲什麼？因爲小時候沒有姐姐也沒有妹妹。沒有長年累月的一起生活過，很多細微的東西完全無法體會。
他們好歹還跟自己的媽媽一起生活過很多年。我呢？媽媽不在，太奶奶跟奶奶也都很難得見到。一起生活的都是男人。”
君臨怔了怔。
鳳殊吞下了最後一口飯菜。
父子倆的對話一句接着一句，順暢無比，比起她跟小傢伙的溝通來，顯然好多了。
“這觀點對也不對。家中有姐妹的男性，長大之後不一定就比家中沒有女性在的同性要更懂得跟異性相處。”
她說完才意識到自己這麼說有些拗口，放下筷子。
“很多東西都是可以學的，不管幾歲，不管有沒有先天條件。只要創造條件，適時努力一把，終生堅持，哪怕慢一些，笨一些，莽撞一些，堅持學習，誠意練習，總會找出辦法，也總會遇到願意慢慢等待你進步幫助你瞭解其中奧妙的人。”
慧山說過，慢就是快。
世間很多事情也是一樣的道理，不忘初心方能始終。她希望他不管是與人相處還是爲人做事，都能夠不帶那麼強的功利心，不帶那麼強的目的，舒舒緩緩的，以適合自己的節奏，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