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沒有想到它會突然談論起這件事來。
“我那會兒還沒有遭受過類似的事情嘛，反應慢半拍也正常，不過其實我也有反擊回去的，畢竟師傅以前總說有仇最好就當場報了。驢打滾如果沒有解藥，十有八九也死了。我們兩個人算是同時一敗塗地，而不是一方慘勝一方完敗。”
現在想想其實那個時候真的太傻了。人的一生會遇到許多的緣分，不管是以親情的名義，還是友情愛情的名義，又或者別的師徒情誼等等，林林種種的真的特別豐富。她在那幾年中卻單單爲愛情傾注了全部心力，以至於別的都沒有看在眼裡，更別提放在心上了。最後會因爲突如其來的事件而整個人陷入了精神崩潰之中，不得不說的確是自找的。
倘若她爲別的感情也留了位置，那麼就算陷得再深，她也依舊能夠及時抽身。不至於人都死了，來到了別的時空，依舊好長一段時間都耿耿於懷，滿心怨恨。
她從前的不成熟可見一斑，也難怪夢夢會如此嘲笑她天真幼稚。
“我已經汲取經驗教訓了，夢夢，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我都釋懷了，你要是總惦記着，時時刻刻提醒我曾經犯過那樣的蠢事，我真的會無地自容啊。”
“要的就是讓你無地自容。你想想看，下山闖蕩江湖的你是不是也算是獨立了？獨立之後你就真的過得很好嗎？並沒有啊。如果真的過好了日子，你不會沒幾年就死翹翹了，而且還是被親近的人給一劍殺了。嚴格來說，你上輩子短暫的人生裡頭，開局開的不好，結局也結的很糟糕。”
夢夢繼續道，“我不希望鴻蒙也像你一樣，早早就獨立，然後全身心地信任某個傢伙，最後被人殺了還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慘遭毒手。就算做不到含笑九泉，也希望它是在平靜的睡夢中逝去的。如果像你一樣經歷背叛，死了復活也依舊噩夢連連，未免太慘了。它是得天獨厚的傢伙，怎麼可以過那樣的生活？老天爺都會劈了我。”
“鴻蒙和我不一樣，當然不會經歷我上輩子的事情啊。不管什麼時候獨立，總會有遇到焦頭爛額的事情的時候，難道就因爲必然會發生的某些困難，而永遠不讓它去獨立嗎？
不開始就不會有第一步，沒有第一步就永遠都無法踏上征程，開始新的旅途，沒有過程，也自然不會有結束的一天，不管是糟糕透頂的結局，還是幸福美滿的人生，所有一切都是需要親身體會的才能夠迎來的。”
“我沒有阻攔它獨立，只是希望這件事情可以推遲一些，等到它實力更高一些再說。”
“每一個階段都會有相應的困難，夢夢。現在獨立，會有現在需要面對的麻煩，將來獨立，也會有將來需要面對的困難。隨着實力上升，遇到的事件的等級也不一樣，你覺得推遲之後，對鴻蒙來說就一定是好事嗎？”
未必。任何事情都有個概率問題。百分之一百的東西總是不存在的。
“我只做我認爲應該做的事情。至於最後的結果會變成怎麼樣，我也不知道。難道你是因爲結局是自己所能夠完全預見的，才決定去做某件事情？”
完全不是。所以無果。
“好吧，我只想說，不管怎麼樣，我總是希望你們能夠好好相處。雖然我們都知道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鴻蒙的事情最終還是要它來決定與承擔。如果沒有遇見你，它從一出生開始就要自己學會掙扎求生了。活到了這個年紀，還可以依靠着你生活，已經給予了它很大的優勢。反過來說，它的獨立其實已經推遲很多很多年。”
按照它之前透露的信息來看，鴻蒙是代代單傳，也就意味着它並沒有族羣可以依靠，那麼它就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地成長，這樣才能夠打下厚實的基礎。如今改變了它的成長曆程，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良後果。
鳳殊心中所想夢夢又怎麼會不知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沒有我，當初鴻蒙早就死了。它和人類不同，和一般的獸族也不同，甚至和我也不同。我好歹還有同類，它是獨一無二的，所有的經驗教訓不是來自於傳承記憶，就是來自於它自己的現學現用。你以爲它要是死了，這個種類就會滅絕嗎？不，天地法則會在一段時間之後，又在某個地方孕育出新的一個鴻蒙來。”
夢夢對她心中的想法瞭若指掌。
“但新的鴻蒙並不是陪在我們身邊的這個鴻蒙。”
“所以我纔會格外珍惜它。我不希望它因爲閱歷的缺乏，導致身邊人的死亡，最後形成心結，然後在餘生裡要耗費漫長的時間去煎熬，去消化這種吞不進去也吐不出來的懊悔。”
它是在說自己吧？
鳳殊默默地想到，也許這傢伙比它自己所認定的要更加像人類。她沒有辦法說法它，也沒有必要想方設法去說服它，很多事情沒有到達那一步，是無法改變的，而一旦到達了某種臨界點，稍微發生一點變化就會全然不同。
“夢夢，按你自己想要的去做吧。鴻蒙總歸還是明白你的好意的，哪怕它現在躍躍欲試着要獨立，但也不會當真叛逆到做些過火的事情來表達這種意願。它性子平和，這一點是讓我們都可以放心的地方。”
夢夢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快就放棄說服它了，“我還以爲你會嘮叨個沒完沒了，就像之前我們勸你和君臨好好相處一樣，無論如何就是不配合。”
“這是兩碼事。”
“其實是一樣的。你有時候倔起來真的讓人挺無奈的，要是鳳初一在這裡，肯定會揍你一頓再說。”
鳳殊不敢置信，“他敢揍你？”
“怎麼不敢？我遇到他的時候還是一顆蛋，後來破殼了也是自動成爲了他的契約者，想要反抗也沒有實力，更何況那時候什麼都不懂，一心一意地拿他當父母看待，怎麼會想要去反抗？當然是他怎麼說我就怎麼聽，他怎麼做我就跟着怎麼學。
鴻蒙總是埋怨我一不高興就將它丟進地裡去呆着，其實它的待遇已經好多了。我當年可是被鳳初一扔進地底去十年都沒能夠重返地面。”
夢夢一提起往事就不由來氣。
“那傢伙我就不應該太過信任他的，就是因爲被他抓準了我對他心軟，所以他纔敢擅自做主，將所有危險都一個人扛了。結果偏偏沒能抗住嗝屁了，臨死前還自我感動說幸好沒有讓我和他一起扛，你說他是不是沒心肝的傢伙？所有認識我的人都以爲是我忘恩負義臨陣脫逃，實際上誰知道當時的情況是我被那傢伙被擺了一道，想要幫忙都沒有機會出手。”
鳳殊微微一笑。
“你放心，我不會陷你於不義的，到時候死也會拖着你一起死。怕就怕你這傢伙壽命太長，天地法則都不讓你陪着我一起死，不論你怎麼幫忙，我也依舊要獨自赴死。”
“怕什麼？其他人會怕很正常，你可是死過一次的人，難得有經驗，早就怕過的事情，現在根本就不是事。反正不管是誰，到了該死的時候就會死，別說你們人類，就算我這種被鳳初一笑稱是老不死的傢伙，將來還不是一團腐肉？”
像是想到了死之後身體會有的情況，夢夢搖了搖頭，“不，到時候我還是直接放把火燒了自己就好。像鳳初一說的一樣，灰飛煙滅纔是最好的消失方式。”
“他到底都給你灌輸了什麼想法啊，亂七八糟的。”
對於她而言，還是希望死了之後能夠入土爲安的。
“你們人類不就喜歡死了之後火化嗎？鳳初一不喜歡被人埋葬在某個墳墓裡，他說相較於入土爲安，他更喜歡被風吹着四散於天地之中，從哪裡來的就回到哪裡去。他是從虛空中來的，那就回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鳳殊怔了怔，“我記得他好像是有墳墓的吧？”
“有是有，不過是紀念性質的，裡面沒有他的屍體。他之前死去的那些鳳家人，基本能夠找到屍體部分的都會留在墳墓裡，但從他之後，鳳家人一律都不再用屍身下葬，統統都火化了，然後隨風飄逝的隨風飄逝，丟海里的丟海里，撒在樹下的撒在樹下，全都隨意。”
夢夢對於這一點變化還是很認同的，“其實這樣纔好。不需要佔地方，以往還用了整個星球來用作家族墳場，曾經擔心是不是需要再開發一個星球來接納更多的死者，鳳初一就算是死去，也要發光發熱，替鳳家解決掉一個在他人看來是老大難在他看來只是小兒科的問題。
這人的解決方法往往出其不意，但其實常常都是拿自己開刀，算是凡事都喜歡從自我做起的人。他做不到的也不會要求別人做到，他做得到的也只是希望別人做到，卻從不苛求。唯獨對我嚴重失信了。”
它又情緒低落起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曾經的她，也是這麼和驢打滾約定的。最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實現了。當初死的那一刻，她的確希望他跟着她一起死。現在嘛，其實都無所謂了。他能活着反而更好。
是的，更好。
如果是現在的她，也會做下同樣的選擇。讓能夠活下去的人活下去，無法迴避死亡的人則單刀赴會，從容赴死。
當年的鳳初一，是真的特別珍惜夢夢這個夥伴。正是因爲珍惜，所以纔會覺得以自己有限的人生，來拖它近乎於無限的壽命來墊背，是特別可惜的事情。不是不懂它的義氣，而是明白自己終有一死，它卻可以長長久久地活着，可以遇到更多的人，經歷更多的事，與其讓它和自己一同離開，不如留它走完自己的路。
只要它活着，那麼被它記住的自己，也會一直以某種方式活下來。
“我就知道你會認同鳳初一的做法。哼，人類就是喜歡出爾反爾。剛纔你還說將來會拉着我一起死，現在就想着以後死的時候要怎麼瞞過我？就你的實力，鳳殊，這一次我一定會死在你前頭，絕對不會看着你去死的。”
它說的很大聲，以至於聲音都變調了，嚇了鳳殊一大跳。
“嘿，別激動。我只是這麼想想而已，將來要怎麼做還真的不知道，反正我還年輕，將實力提高的話，肯定會超出現在的平均壽命五百歲嘛，也許能夠活個一千歲也不一定。到時候我再死的話，也不枉此生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會活成從前人們口中的老妖怪，鳳殊就忍俊不禁。
長生不老啊，原來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要是讓從前那些求神問仙的人知道，她輕輕鬆鬆就到達了幾百歲，他們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不，不可能了。他們早已經灰飛煙滅。就像從前的時光，也無從尋覓。
她也許會比大巫還要長壽呢。
不知道爲什麼，這樣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過。
“你以爲一千歲是這麼容易的？鳳家也沒有多少人能夠突破到一千歲。”
夢夢的嘲諷讓鳳殊不置可否。
“不是說有人活到了兩三千歲嗎？那麼我努力努力，活到一千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你想的太容易了。五百歲是平均壽命，六七百歲的人也很多，八百歲的人也並不罕見，但是九百歲卻是百分九十九的普通人的極限了，能夠突破一千歲的人鳳毛麟角，基本上都是大家族或者大勢力背後的掌權者，又或者是強者中的強者。至於兩千歲以上的人，基本是等同於奇蹟的存在。
你們人類的身體先天孱弱，和我們獸族相比，是真的不堪一擊。哪怕你們當中有些人的精神力已經開發到了無與倫比的程度，也還是沒有辦法更大程度的延緩身體的崩潰。我所知道的最爲長壽的傢伙，也是在五千歲的關卡上功虧一簣。”
鳳殊訝然，“還有人活到了五千歲？”
“沒有，還差那麼幾年。”
“活那麼老，看盡了塵世繁華，搞不好到最後都百無聊賴了。”
“你懂什麼？能夠到達那個程度的傢伙，就是因爲對世界太過感興趣，好奇心十足，才能夠維持生機。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人了無生趣，遲早也了無生意，怎麼可能活的長久？天地法則也是很講義氣的，自己都不願意活下去，它也不會爲難，但要是將活着本身當做是有趣又好玩的事情，它也會覺得有這樣的傢伙存在是一件不壞的事情。”
天地無情，卻也有情，生機都是於虛無之中誕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