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在亞錦賽的決賽中受傷了, 後面的一系列表演賽他也沒有再參加, 而是回球隊看醫生了。他話音落下來以後才反應過來事情不對:“小滿, 發生什麼事了?”
馮小滿疲憊極了,她昨晚不知道幾點鐘睡的,現在還有些暈暈乎乎的。她搖搖頭:“沒事兒, 你好好恢復訓練吧, 不要分心在其他任何事情上。”
孟超還想說什麼, 馮小滿已經將手機給掛斷了。她看着邁森·金:“我不會接受這個提議的。這非常荒謬,我不需要將任何人牽扯進來。既然你們是我的團隊, 那麼就按照我們商量好的解決這件事, 其餘的不需要節外生枝。珞珞是我的助理, 這件事責任在我, 不應該由她來承擔。”
他們的會議告一段落之後,馮小滿坐在電腦前發呆。奧斯蒙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向她表達了自己的歉意:“對不起, 是我疏忽大意了, 讓你陷入了麻煩之中。”
馮小滿搖搖頭:“這不是你的過錯。”
她並不怪奧斯蒙, 相反的,她對奧斯蒙有一份愧疚的心理。能夠跟奧斯蒙扯上關係,是這世界上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希望。可是她的團隊卻對他避之不及,彷彿他是蛇蠍一般。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只能說一切都是失控了。最初從奧斯蒙的手機照片泄露開始,雙方商定的宣傳策略就是保持似是而非的曖昧關係。因爲這有助於樹立起影片裡女主角秋跟倫納德之間若即若離的關係。他們對外發出的每一張照片,都是精心商量好的結果。包括奧斯蒙去探班, 包括馮小滿去參加他的派對,一切都是按照雙方規劃好的步驟有條不紊進行的。
只是這一回,他們都沒有料到會有人採取航拍的手段。
馮小滿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情的責任在我,我太自以爲是了。”
奧斯蒙搖頭:“不,阿普諾爾,這是我的過錯。在這裡,你原本應該可以非常放鬆的。”作爲主人,他讓客人在這裡個人**得不到保障,這是件非常要命的事情。
馮小滿做了個手勢,示意奧斯蒙讓自己說下去:“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是全部,一開始就錯了。”
她苦笑起來。當她在拍戲的過程中意識到自己非常恐懼異性的親切接觸後,她就想要解決這件事。她在藝術體操賽場上的成功以及T臺上獲得的成就,給了她一個心理暗示,凡事只要努力就終究會成功。她將這個獲得的經驗下意識的也應用到了自己的心理問題上。
馮小滿嘆了口氣道:“我不該給你一種錯覺,只要我努力了,那麼我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的錯覺。”
在電影拍攝過程中,她意識到了自己始終存在的心理問題。她對異性的恐懼會嚴重阻礙她的事業發展。這讓她更加恐慌。所以當奧斯蒙對她釋放好感表達追求的意思時,她就下意識地希望就勢解決這個問題。說不定只要她努力適應了,她就能夠接受奧斯蒙的親近。從這裡開始,她的恐男症也迎刃而解。
馮小滿搖了搖頭:“我錯了,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因爲我們是人,而不是一件什麼工作,只要通過努力,就可以達到什麼樣的成果。我又犯了想當然的錯誤。”
她在心中也問過自己,爲什麼在她嘗試着談戀愛時,她選擇對象是奧斯蒙而不是孟超。因爲奧斯蒙跟他一樣,也是在情感上殘缺的。他是花花公子,他是鑽石王老五,他有恐婚症,跟她一樣,他們在情感上都是殘缺的。只有在同樣殘缺的奧斯蒙面前,她才能找到自信,用一種平等的態度來對待他們之間的關係。儘管從身份地位乃至年齡等所有的外在條件上看,她跟他有着天壤之別。
孟超不行。孟超是完整的,他不需要任何人來幫助他填充有缺陷的部分。同樣的,無論是奧古斯汀還是石凱,都不可以,他們都是完整的。
在他們的愛面前,她很自卑。
奧斯蒙看着她難過的模樣,忍不住出聲安慰道:“你不用這樣自責。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誰佔便宜。阿普諾爾,我得承認我喜歡你,所以我非常高興你在努力地嘗試接受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雖然我不能親吻擁抱你,但是我依然覺得非常快樂。”
他們之間奇怪的關係就是這樣稀裡糊塗建立起來的。馮小滿稀裡糊塗地嘗試着戀愛,奧斯蒙自己何嘗又不是在利用她的猶豫與彷徨呢。他喜歡這個女孩,他怎麼會不鼓勵她繼續努力嘗試呢。
馮小滿搖搖頭:“不,錯的人是我。我不該總是想着投機取巧,總覺得自己可以用最省力的辦法解決問題。事實上不行,誰都沒辦法真正投機取巧,問題不會因爲我假裝它不存在,它就真的消失了。對不起,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想起了她重生以後不久的那套經濟適用房。因爲貪小便宜,所以差點兒着了道釀成大禍。人生就是這樣,越是想省事,最後弄出的事情反而越多。
按照之前他們團隊之間的協議,在電影上映之前,他們都不可以暴露出過於親密的關係,因爲這會有損於電影中的人設。奧斯蒙也清楚中國人並不希望年輕的中國女孩跟自己真的產生情感上的糾葛,這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心態,難以三言兩語解釋清楚。他選擇阿普諾爾參演電影,瞄準的就是她在亞洲市場上的人氣,他也不想弄巧成拙。
依據他們最初商量的策略,如果到後面他們弄假成真產生感情的話,也該是阿普諾爾在演藝圈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以後。因爲那個時候,他們才能夠做到某種意義上的門當戶對。比起源源不斷的超模,人們更加期待他跟一位有成就的女演員或者其他專業女性約會。前提是,這些女性應當有自己的社會地位,而不是單純地依附他爲世人所熟知。
這個世界佔主導話語權的人始終都是男性,所以大家的潛意識裡面是能夠接受男強女弱的,可是女方不能太弱。太弱的話,關係就變味了。女方所有的努力都會被視爲男方的饋贈以及用來綁住男方的手段。這就是社會現實。
很不幸的是,他們的計劃出亂子了,步驟出現了偏差。
馮小滿擡起眼睛看着奧斯蒙:“無論你相信與否,其實他們說的那些事情我並不在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不是一位合格的藝人,我是團隊裡頭最不穩定的因素,因爲我始終都是一個任性的人。我想要做的事情就是順應我的本心,可是——”她苦笑起來,抿了抿嘴脣,模樣兒既可憐又滑稽,“我對於成功太過於渴望了,結果反倒作繭自縛。”
人生在世,又有誰不是在戴着面具生活呢。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有的時候將面具揭下來以後,發現自己都已經是空了的。脫離了面具,脫離了表演,連自己是什麼樣子的都忘記了。
她看着奧斯蒙笑了起來:“如果我愛上你的話,那麼即使全世界都反對,我都會義無反顧。”
愛情之中,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奧斯蒙伸手碰了碰她的臉蛋。經過了一夜的時間,她的妝容已經花了。嚴格來說,她此時的模樣看上去狼狽而滑稽,可是奧斯蒙卻有一種想要將她摟在懷裡的衝動。他下意識地聳了下肩膀,笑容也多了苦澀的味道:“非常抱歉,顯然是我的問題,即使你努力了,也沒有辦法愛上我。”
馮小滿搖了搖頭:“不是的,問題還是出在我自己身上,我太操之過急了。也許我應該遵循我的心理醫生的建議,順其自然,而不是刻意爲了達成某個目的去做某些事情。大約脫敏療法對我來說並不管用。況且我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如果我不知道該如何愛一個人就非得在現實生活中經歷一次戀愛的話,那麼下一次我扮演殺人犯的時候難不成還得真的給人一刀或者一槍嗎?說到底,是我的表演方式有問題,我需要大量的訓練,而不是一味地依靠所謂的天賦。”
奧斯蒙沉默着,半晌過後纔開口問她:“那麼你打算後面怎麼辦?”
馮小滿笑了笑:“不怎麼辦,還是幹我最擅長的事情。我不擅長戀愛,那我就去努力工作吧。也許有一天等到我足夠自信的時候,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誰知道呢,反正沒有人能夠真正做到百分之百的圓滿,就算我的人生不夠完整,那也沒什麼了不起。”
奧斯蒙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攬了她一下,在她的身體變僵硬之前又鬆開:“那麼,你考慮過更換你的經紀人沒有?”
馮小滿笑了起來:“暫時我們需要好好溝通一下。不能一出現問題就想着炒魷魚,這樣的話,根本沒有任何團隊能夠運行下去。邁森·金是個非常努力的經紀人,他對我的期望值比較高,所以就會比較苛責吧。不過我會跟他好好溝通的,他是爲我服務的,而不是我的上司。儘管我是新丁,他是老鳥。”
奧斯蒙點了點頭,往後退了一步,朝她露出個笑容來:“那麼,如果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你可以給我電話,我的私人號碼始終爲你保留。”
馮小滿衝他笑,誠心實意道:“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過錯,請你不要有任何自責的情緒。相反的,你讓我覺得男人沒有那麼可怕,還是有很多正人君子的。”
雖然馮小滿一再強調這件事錯不在奧斯蒙,但是奧斯蒙在對這件事發表評論時依然表現得極爲憤怒:“這麼做實在太過分了,居然在我的住宅上空採取航拍。這樣一來,還有誰敢在我的派對上好好喝酒聊天,誰都會擔心自己被拍下醜照片來。如果沒有這件事,那麼我得說整個意大利之行是完美的。但是這件事的發生讓我覺得非常可怕,要知道我本人在家中時常是不修邊幅的,如果被拍到姿勢不那麼雅觀的照片,我的公關估計得瘋掉。”
等到電影在美國首映的時候,攜手出現在首映禮上的奧斯蒙與馮小滿又被問到了這個問題。馮小滿皺着眉頭表示:“太過分了,要知道那個時候我的臉是腫着的。我從來沒有這麼形容狼狽出現在公衆面前。”
奧斯蒙則是聳聳肩:“當我聽到年輕小姐的尖叫時,我以爲有大老鼠潛入她們的房間了。我衝進去正想着該如何徒手跟大老鼠搏鬥時,卻發現她正驚慌失措自己被拍到了有損絕色佳人形象的照片。她甚至連前一天參加派對時的小禮服都沒有換下來,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敢說,這對年輕小姐造成的恐慌絲毫不遜色於大老鼠。”
馮小滿跟孫喆還有邁森·金以及負責她歐美市場的公關羅斯科女士商討以後決定,關於這件事除了最初的澄清版本以外,不再做任何說明。說的越多,被人抓到小辮子的機會就越多。她索性什麼都不說,就是那樣,非常簡單的一件事,沒有什麼好一而再再而三澄清的。
跟他們最初預料的一樣,狗仔隊將拍到的照片直接傳到了網上,連找他們要錢的程序都省了。最害怕的就是這樣無所求只求“真相”的存在,這對每一位演藝圈人士來說都是災難。
珞珞喃喃道:“都說要揭開別人虛僞的一面,可是誰又不虛僞?”心理學研究原本就證明了撒謊或者說自我修飾是人類自保的一種本能,包括號稱要將別人虛僞的假面具揭露下來的人,自己難道就不虛僞麼。不過是名人的一切都被放大化,變成了哈哈鏡中奇怪的形象,所以格外吸引眼球罷了。
因爲這件突發事件,馮小滿沒能飛往日本三重觀看藝術體操世錦賽。離開意大利之後,她直接飛去了加拿大片場。她還有大約一個星期的戲份要拍。
杜塞導演恭喜了她成功地獲得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新人演員獎。大約是影片進展不錯,導演看上去頗爲愉快,還誇獎了她在電影中表現不錯:“雖然要比《暗眼》差一些,但這是你第一次主演電影,已經不錯了。”
馮小滿激動地差點兒沒跳起來。杜塞導演是在肯定她的進步,這令她欣喜若狂。
這位老導演毫無形象可言地將一個慕斯蛋糕塞進嘴巴里,示意自己面前的女演員也來一塊,被馮小滿婉言謝絕了。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特蕾莎痛恨艾娃是有理由的,因爲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達到艾娃的境界。看,特蕾莎爲了同美食的誘惑做搏鬥,眼睛都猩紅了。這不怪她,貧民窟裡玉米糖漿氾濫,高熱量的食物是窮人的最愛。她的味蕾已經養成了,所以她抗拒不了這樣的誘惑。”
馮小滿有點兒尷尬地看着杜塞導演繼續將閃電泡芙塞進嘴巴中,這個好像熱量值一點兒也不低。杜塞導演喝了口紅茶,露出了享受的神色:“欣賞與貪婪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這就是美食家跟饕餮的區別。”
她不知道該如何接這個話題,只能泛泛而談:“我不過是從小習慣了清淡的飲食罷了。”
杜塞導演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巴,他的英語中你那個法國腔調十足:“任何事情都是習慣累積起來的成果。我看過你的藝術體操表演錄像,非常好,到了後期,你已經有意識地在成套動作中強調自我意識了。這也是我爲什麼說你在《暗眼》中的表現更好的原因,因爲艾娃的身上已經有了你自己的烙印,這讓這個角色更加真實可信了。”
馮小滿都想掏出一個小本子來記錄導演的教誨了。
“非常明顯,你是體驗派演員,這需要天賦。很幸運,你並不缺乏天賦。但是作爲一名亞裔演員,你能夠在這裡獲得的機會很少。同樣的,身爲法國佬的我能夠拿到電影掌控權的機會也不多。”杜塞導演阻止了馮小滿想要開口的意思,“所以,你得每一次都比別人表現得更加出彩纔有可能贏得更多的機會。好消息是,你有一個不錯的開頭,我希望接下來你也能夠交上好運。”
比起杜塞導演的篤定,馮小滿其實更擔心自己主演處女作的票房問題。無論是導演還是製片人抑或是投資商都是迷信的,他們喜歡主演票房好的演員,因爲這似乎能證明這些演員接下來的電影也能夠票房成績兩眼。
電影就是電影,電影就是生意。沒有人喜歡賠本買賣。
在電影首映式以後,珞珞幫她蒐集了大量影評人的評論。大家對於電影的評價並不算高,這已經是馮小滿預料到的結果,因爲這部片子早就蓋棺定論是平庸之作。唯一的優點在於導演奧斯蒙·布蘭科中規中矩地講完了一個俗套的故事,沒有搞多線索結構,所以起碼奧斯蒙的粉絲們可以不費腦子看完這部電影。對了,鏡頭運用的不錯,電影畫面很美,可以當成一部觀光片來看。
馮小滿翻了個白眼,比起影評人的評論,她更關心網上口碑。現在人們越來越習慣於根據網絡口碑來判斷要不要爲一部電影走進影院了。
奧斯蒙·布蘭科也在緊張票房走勢。爲了這部電影,他花費了大約兩年時間,自然希望能有個漂亮的成績單。好在他的票房號召力不錯,討好觀衆的評語爲電影吸引了更多的觀衆進入影院。不,觀衆們不喜歡看太有深度的電影,他們更希望電影中有各種漂亮的鏡頭,如果恰好還有主題,那就更棒了。
馮小滿一邊做平板支撐,一邊聽着珞珞給她讀票房綜述:“本週票房冠軍是奧斯蒙·布蘭科的《秋陽》,在兩千零二十一家電影院亮相的本片,以單家影院的平均一萬零六百美元的平均值,狂卷兩千兩百萬美金的票房,可謂黑馬一匹,令衆多影評人跌破眼鏡。”
珞珞大笑起來:“恭喜你,小滿,有沒有覺得鬆了口氣?”
馮小滿搖搖頭,她感覺不是很深刻。因爲北美地區的票房其實關係跟她不是很大。她不覺得這部戲中自己貢獻了多少票房,因爲從調查問卷結果來看,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是衝着她去看電影的。而這部分觀衆還有不少人是出於對奧斯蒙·布蘭科新歡的好奇。
珞珞安慰她道:“你別想這麼多,起碼大家認可你的演技,還有很多人說你的靈氣十足襯托的奧斯蒙愈發疲憊滄桑呢!”
馮小滿笑了起來:“這是影片表達的效果,倫納德原本就疲憊不堪了。”所以他纔會被秋所吸引。
除了北美的大本營以外,倫敦、巴黎、東京等地也是《秋陽》的主要宣傳地,這一次因爲在威尼斯電影節上中方也決定引進該片,所以馮小滿憑藉《罪惡之城》中的殺手角色拿到了一個國際電影節的女配角獎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跟着奧斯蒙全球飛地進行宣傳,到了十一月下旬,她終於踏上了京中的土地。此時,《秋陽》在北美的票房已經突破了八千萬美金,按照票房走勢來看,這部投資金額爲五千萬美元的電影在北美本土應該可以票房過億。
這個結果讓馮小滿長長地吁了口氣,她害怕自己的參與會讓票房慘敗。沒想到這部片子居然頗爲受觀衆歡迎,因爲打鬥場面精彩,男女主的對手戲話不多,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引起他們的反感情緒。
目前電影的海外票房勢頭也不錯,《秋陽》能掙錢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馮小滿自覺可以有所助力的就是亞洲電影票房部分。越是臨近開倉日,她的壓力就越大,生怕自己搞砸鍋了。
奧斯蒙安慰她道:“不用擔心這麼多,看,電影能夠盈利就已經證明了你的號召力了。”
馮小滿發出虛弱的聲音:“不,我擔心因爲我的存在使得票房反而低了。”
奧斯蒙大笑,調侃道:“你不應當如此緊張。你沒看到在東京的首映禮上,你那麼受歡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