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結果, 連家中固定電話打兒子的手機不免費,也顧不上了。她一個電話追過來, 劈頭就問:“那個逼娘養的,是不是野種?”
周文忠頓時暴跳如雷, 咆哮道:“囡囡是我的女兒!請你對我妻子跟女兒放尊重些!”然後他就重重地掛了電話。
周老太氣得七竅生煙。反了反了, 這個老大,眼睛裡頭還有沒有她這個親孃啊!討了媳婦忘了娘,這個姜黎就是個狐狸精!
周傳根的媽在房裡嗑瓜子,聽着外頭的動靜, 跟黃佳的母親撇撇嘴:“喲, 這時候說人家是狐狸精了?那時候逼着我伺候人家做小月子時怎麼不這樣說?呸!我雖然是當弟媳婦的。可這二婚進門的, 也有臉讓我這個早嫁進來給她打洗腳水?”
黃佳的媽推了她一下, 嗔道:“行了, 嬸嬸這是再給你家傳根爭取呢。野種哪有資格繼承家產。照我說啊,傳根才應該。”
這堂姑嫂兩人,又開始了嘀嘀咕咕。
不知道自己人還沒死, 家產就先被惦記上的周文忠, 茫然地在大街上晃盪。天地茫茫, 可是沒有了妻女的他, 完全不知道人生的方向在哪兒。他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心骨, 皮肉還在,整個人卻已經立不起來。
旁邊的書店門外,正在進行競答抽獎活動。主持人對着麥克風問臺下的小朋友們:“爲什麼皇帝會光着身子□□,難道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根本沒有漂亮的新衣服嗎?”
底下的孩子搶答:“因爲皇帝怕被人知道, 其實他是個笨蛋。”
一堆小孩嘻嘻哈哈的。
周文忠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些孩子,看着就知道沒教養,連囡囡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被他思念着的女兒,此時早已將這位父親拋諸腦後。她牽着媽媽的手,快快樂樂地逛着海洋館,準備進入“海底隧道”。
姜黎溫柔地撫摸着女兒的腦袋,輕聲道:“好看嗎?咱們以後可以經常過來逛逛。”
周霏霏點點頭,表達了對海底世界的肯定。雖然比上海水族館差了點兒,不過勝在方便。反正兩個人兩百塊錢的門票也不貴,可以時常過來看看。
在她們前面兩三個人進入“海底隧道”的,也是一對母女。周小曼趴在媽媽的肩膀上,一邊看着兩邊魚兒游來游去,海藻婀娜,珊瑚耀眼;一邊親暱地跟媽媽咬耳朵:“好看吧?”
馮美麗無奈地摸了下女兒的腦袋,輕聲道:“小滿自己來看就好,媽媽就在外面逛一逛。”
前後兩輩子第一次進海底世界的周小曼,不滿地吸了吸鼻子,嘟囔道:“纔不要呢,我要跟媽媽一起看。”
上輩子,她大學時除了上課外,還要忙着打工掙生活費。周文忠說她成年了,不應該再向他伸手要錢。後來還是害怕會失學的她,站在研究所門口哭,被所長看到了,周文忠才付了學費。
她輕輕地吁了口氣,微笑着面對張着血盆大口而來的鯊魚。這輩子,她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再也不要手心向人。
馮美麗還在心疼一百二十塊錢的門票。真是太貴了,小滿自己來看就好了。她要看什麼稀罕啊。
周小曼蠻橫地攬着母親的肩膀,相當不講理:“那你聽不聽我的?”
馮美麗無奈地點頭,連連應聲:“好好好,媽都聽你的。行了吧?”
周小曼這才得意洋洋地又把腦袋靠在了母親的肩膀上。
跟在她們身後的姜黎母女,還是周霏霏先注意到了周小曼。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因爲馮美麗的個子有一米七,周小曼現在也有一米六八了。在江南女子中,她們的個子屬於比較出挑的那種。
不過一個轉彎,周霏霏就看到了她們的臉。一時間,小女孩心中浮起了一種不甘。以前人家都誇她跟媽媽像姐妹花,她也得意於媽媽的年輕貌美。然而此刻,在離她們二十來米遠的地方,那一對母女也一樣出挑,甚至因爲五官更明麗深刻,反而更出挑。
周霏霏嫌棄地撇了撇嘴巴,心頭涌出無限的委屈。爸爸就爲着那個老女人跟周小曼,不再把她們母女放在心上了。她感受到了被背叛的憤怒。
女兒盯着前面看的時間太長了,姜黎也注意到了馮美麗母女倆的存在。她微微眯了下眼睛,仔仔細細地又打量了馮美麗一回。頭髮是染過的,臉上還擦了粉。女人的模樣,哪裡是幾樣化妝品能夠裝出來的,眼角的皺紋,下垂的雙頰,還有枯樹皮一樣的雙手,怎麼藏怎麼躲?
姜黎微微擡了下巴,淡淡道:“囡囡,別怕,屬於你的,誰也別想搶走。”
只有她不要的份,還輪不到別人從她手上搶東西。唯一偷穿了她裙子的白秀梅,不是近乎於光着身子在大學禮堂裡被所有人看了個乾淨麼。那個蠢貨,連個小孩子都能把她送進牢房。真是幾十年如一日,沒有任何長進。
周小曼走出“海底隧道”進入下一個展館的時候,被遊客認了出來。
有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開心地指着周小曼道:“小曼姐姐,我們老師放了你的比賽錄像。以後我也要跟你一樣。”
小姑娘的父母笑着解釋,他們家的寶貝兒也被挑中練藝術體操了。原本不想練基本功,嫌苦。後來看了周小曼的比賽錄像,就在家裡嚷嚷着以後一定要跟小曼姐姐一樣。
周小曼微笑着蹲下了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那你要加油噢,姐姐等着你,以後比姐姐更厲害。”
然後周小曼就被小迷妹拉着合影了。
周小曼一直擔心自己會笑得太傻,好在拍出來的照片看上去還不是傻到沒邊兒了。
他們這邊的動靜,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小迷妹就成了義不容辭的宣傳大使,跟大家說什麼是藝術體操,周小曼又是多麼的厲害。
周小曼的臉都快紅透了。一百個記者誇獎她,都沒有這小姑娘的殺傷力大。
姜黎母女倆跟着出了“海底隧道”。
周霏霏神色複雜地看着這個異母姐姐。她不習慣這樣錯位的畫面。明明只要有兩姐妹在場的時候,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都是自己來着。
姜黎輕輕地摸了摸女兒的腦袋,柔聲道:“別怕,笑到最後纔是笑得最美呢。”
後面整個遊覽過程,周小曼就沒有成功脫離過那隻小姑娘。真的是一隻,特別小的一隻。看海獅表演的時候,她還不得不把這個叫朵朵的小姑娘抱起來,否則人家看不到。
朵朵的爹媽就在邊上,向馮美麗取經,怎麼培養女兒的。
馮美麗尷尬不已,訕訕道,我哪裡會啊。小曼都是省隊的薛教練一手帶出來的。
趴在周小曼懷裡的小妞興奮地看着海獅滾鐵環,緊張地抓着周小曼的手:“姐姐,它鼻子上的球會不會掉下來啊?掉下來它是不是就沒有肉吃了?”
周小曼忍俊不禁,摸了摸小姑娘還有些發黃的頭髮,笑道:“嗯,掉下來就沒有肉吃了。”
表演結束以後,小朵朵還一本正經地誇周小曼厲害,她的球就從來不會丟。
周小曼笑了,給小姑娘擦了擦因爲過於激動而淌出的口水:“姐姐也丟過球啊。沒關係,再撿回來就好。”
等逛完了整個海底世界,已經在下午兩點多鐘了。
他們連午飯都是在裡面解決的。周小曼好辦,一個蘋果解決戰鬥。
小朵朵佩服地看着她,覺得姐姐果然跟老師說的一樣,特別有毅力。絕對不會像她們這樣,一背過身子就偷偷吃各種零食。
周小曼被小姑娘看得各種不好意思,在包裡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小袋子鮮棗,推給小朵朵:“你吃吧。”
桌上的大人們都笑了起來。
一直到了海底世界的門口,小朵朵還是對周小曼戀戀不捨。後來周小曼表示她可以去體院看自己以後,小姑娘才勉強同意跟父母回家了。
馮美麗長吁了一口氣。這小姑娘要是非跟着她們回家的話,家裡地方小,招待不開啊。
周小曼笑得不行。她媽可真夠能想的。這哪裡能隨便什麼人就往家裡帶。
馮美麗卻是爲女兒自豪,她的小滿,可是人人誇的好姑娘。
周小曼陪母親去菜場買完菜以後,就獨自坐車去孫喆那邊拍雜誌照。她不能白占人家便宜,得知恩圖報。
馮美麗因爲得幫川川舅爺爺準備小飯桌的晚飯,只能放女兒一個人走。
周小曼聽說這羣小學生週末兩天都得補課的時候,不由得羞愧。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下禮拜就要期中考試了,居然有臉出去浪。
不過馮美麗倒是願意女兒多出去玩玩。女兒太辛苦了,成天沒日的練體操,還要看書學習。蠟燭芯子兩頭燒,哪能不好好放鬆一下呢。
周小曼趴在孫喆的工作室的地板上凹造型。孫喆想讓她放鬆下來,便一邊擺弄相機,一邊跟她閒扯。聽她絮絮叨叨地說什麼,今天出去玩了,沒有好好學習,好有負罪感啊。
孫大攝影師一面尋找角度,捕捉周小曼的神態;一面嘴欠地損她:“喲,恕在下眼拙,還真沒發現,你有什麼負罪感。”
周小曼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強詞奪理道,負罪感是藏在心裡的,哪裡能這樣浮於表面。
孫喆趕緊“咔擦咔擦”連拍兩張,這樣眼角眉梢帶着笑意卻努力繃著臉的模樣,不就是最好的糖果色愛情嗎?
他原本還擔心周小曼給人的感覺像錐子,直直戳進人心底的那種,表現不出來粉粉的糖果色。不過現在看,感情是可以通用的。人家小姑娘想着親媽,就能渾身冒出粉紅色泡泡的味道來。
周小曼完成了拍攝工作,下意識地就想將扯下頭髮上的夾子,好把頭髮放下來。
孫喆立刻齜牙咧嘴地制止了她:“你別扯,我還指望着你的頭髮,給我拍個洗髮水廣告呢。哎,你用到底什麼牌子的洗髮水呀?看着還真不錯。”
周小曼想了想,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隨便用吧,隊裡發什麼洗髮水我就用什麼。”
哪知道誠實人類遭歧視,她立刻被孫大攝影師給教訓了。
孫喆極度無語,這姑娘長得挺標緻的,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要好呢。人家是三分長相七分打扮,她好了,九分的長相,都要按照三分來!
周小曼不服氣,驕傲地一樣腦袋:“天生麗質難自棄,我就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怎麼啦!”
孫喆“咔擦”又來了一張。這樣張揚熱烈得意洋洋的美,相機鏡頭錯過的話,實在太可惜了。
周小曼翻了個白眼,早就習慣了隨時被抓拍。
沒想到拍到好照片的攝影師也沒有放過模特兒的意思。他苦口婆心地勸周小曼,女人要嬌養,一定要善待自己,千萬不可馬虎大意。
周小曼被他塞了一腦袋的護膚美體保養知識,覺得太陽穴都在發脹。她趕緊求饒:“行了,大哥你說的都對,全我全聽您的,還不成嗎?看圖看圖,咱們趕緊修圖。”
孫喆意猶未盡地砸了下嘴巴,纔開始將相機裡的照片導出來。周小曼模特兒當久了,現在自己她也能對着圖片指手畫腳,發表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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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討論着色調要怎樣調,孫喆鼠標滑了一下,跳出了另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個中年男人,看着器宇軒昂,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所謂的王八之氣。
周小曼愣了一下,側頭問孫喆:“這人是誰啊?”
孫喆微微一笑:“荀安,一個領導。嫌他們自己宣傳部門給他拍的照片不成樣子,讓我去拍了幾張。”
周小曼追問了一句:“是不是他老婆家很有來頭的荀安?”
孫喆怔住了,半晌才詫異地看她:“可以啊,小曼,你還關心時政,關心到這麼細的份上?”
周小曼面上的表情有點兒僵硬了。這名字她知道,算是中央打虎行動中的一隻不大不小的老虎,他頭頂上的大老虎也就是他妻子的伯父,倒了;然後拔出蘿蔔帶出泥,他也跟着倒了。
當年她在單位工作時,每次開黨員會,都要接受反腐倡廉的教育。因爲同辦公室的人笑話這個名字諧音“巡按”,她就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