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明白了？不會後悔嗎？”顧茗端詳着眼前那盞小小的油燈，慢悠悠地，開口說道。
她的身前只有這麼一盞燈，並沒有人。
而昏暗的房間裡，漆黑的角落裡，卻窩着一個人影，似乎是跪在地上的，低垂着頭，一動不動。
聽到顧茗的話，那個不知是男還是女的人影，才擡起頭來，黑暗中，一雙晶亮的眸子，盯着站在她跟前的顧茗的背影，良久良久，才終於開口說話了。
“十四娘，奴婢已經考慮好了……這幾年來，多謝您照顧他了。現在，也是時候，輪到奴婢這個當親孃的來照顧他了。”她嘶啞地說道。
原來這個人，竟然就是林恩之現在翻遍全城，到處都找不到的艾草！大概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原來艾草在這裡，就在離秋桂院很近很近的地方。
“也沒有什麼好感謝的，其實他的長明燈，一直是放在廟裡，由和尚們照顧的。”顧茗淡淡地說道，“我只是每年出了香油錢罷了。”
那天，她讓芷汀替她給艾草送的那句話“今年的香油錢已經出過了”，指的，就是這件事。
也就是這句話，刺激到了艾草，讓長時間還有些猶豫不決的她，終於拿定了主意。
“奴婢這點好歹還是能夠明白的。如果不是十四娘，這個孩子，哪裡還有點長明燈的機會？早化作貓兒狗兒的腹中食了吧？是十四娘你派人救下了他。”艾草聲音輕飄飄地說道。
當年的自己，怎麼就那麼傻？
爲了林恩之，什麼苦的能夠吃，什麼事都願意做。
因爲姚氏不給準備足夠的飯菜，她拎着空空的食盒，厚着臉皮，去向十四娘求助，將飯桌上十四娘吃殘的飯菜，全部端回了秋桂院。
又將其中還算完整的整理出來給林恩之吃，而自己，則吃那些沾滿了口水的殘菜殘飯……
而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因爲她對這個又聰明又俊秀的少年，產生了歡喜的情感……
也是這種情感，最後，將她寄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十四娘你知道嗎，秋桂院的那幾年時間，也是奴婢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一段時光了。那個時候的林公子，與現在的他，非常的不同，非常的溫柔，非常的體貼……而且讀書非常的用功。只要閒下來，不是寫文章，就是讀書……他還總對奴婢說，奴婢是這個世界上唯二對他好的兩個人，以後等他發達了，一定不會忘記這份恩情……”艾草喃喃地開口了，好像是在對顧茗說，又好像是在對自己說。
顧茗的眼睛只是盯着那眨小小的燈火，沒有回頭。
艾草卻是徑直地說了下去：“那個時候的林公子，整天都說，十四娘對他有大恩，他以後一定會對你好……十四娘，你知道嗎，那個時候，奴婢我是真的信了。畢竟，您對他如何，奴婢是全部看在眼裡的，對他的話，自然也就相信了。”
“但是十四娘，你是怎麼發現的呢？您爲什麼突然就不相信他了呢？爲什麼您就沒有上他的當呢？”說到最後，艾草的聲音已經非常的激烈了。
爲什麼，林公子對兩個人同樣的甜言蜜語，卻只有自己上當？
還付出瞭如此慘淡的代價。
“你要相信，我曾經付出的代價，比你現在還要慘烈得多。只是，你忘記也不會知道罷了。”顧茗回頭，看着隱藏在黑暗當中的艾草，聲音難得地激烈起來，“你如果還沒有想通的話，那庵堂也就不必去了，你還是回去，當你的姨娘吧！”
“不！我再也不會回去那個地方！我要陪着我的孩子！”艾草從黑暗中慢慢地站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盞小小的油燈前，“寶寶，寶寶……孃的寶寶啊……娘來接你了，以後，咱們便永遠也不再分開……”
她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油燈，收到胸口來，可是又不敢收得太近，免得呼吸太重了，將它吹滅了。
高僧講經的時候說過，夭折的孩子，戾氣太重，是不能夠直接投胎的。他們必須要寄生在長明燈裡，長年在寺廟裡聽着佛經，化解他們的戾氣。
直到他們的戾氣全部都化解完了，他們才能夠清清白白的，堂堂正正的，下到地府裡去，重新投胎做人。
艾草不敢想象，如果只是普通夭折的孩子，都不能夠正常投胎的話，那她的孩子……在幾個月的時間，被他的親生父母，用那些狼虎藥，生生地打下來……
最後還被他的親生父親，扔到街上，差點就餵了野狗……
這樣的他，該有多麼大的戾氣？
這樣的孩子，用掉她一輩子的時間，能夠等到他投胎的那一刻嗎？
她這一輩子，已經徹底地被毀掉了。那麼，就讓她將剩下的時間，用在替寶寶祈福上面吧！
希望她，能夠讓他早點洗清身上的怨氣戾氣，早點重歸輪迴，投胎重新做人。
再也不要遇到像她這樣的母親，也一定不要再遇到像林恩之那樣的父親。
他們太不負責任了，他們太自私了。
他們，下輩子都不配再做人。
顧茗看着艾草那小心翼翼的樣子，臉上厚厚的那層冰，終於鬆動了一點。
艾草以前是很傻，可是自己上輩子，不是一樣也傻過嗎？
現在，她已經醒悟了，挺好的。不像自己，要重活一世，才能夠清醒過來。
“庵堂已經都安排好了，你出門去找老李，他會送你去的……那個地方是個難得的清淨地，裡面的尼姑也都是潛心向佛的，沒有那麼亂七八糟的糟心事。以後，我會每個月給你送一次米糧，你不必擔心這些。”
艾草捧着長明燈，深深地向顧茗躬下身去：“還是要繼續麻煩十四娘了。以後奴婢一定會****替十四娘祈福的，也希望十四娘以後一定要幸福。”
“是的，我以後一定會幸福的。”顧茗看着她，也深深地說道。
她一定會幸福的，顧茗自己，也是這麼認爲的。
因爲，這輩子，她已經不必要依附任何一個男子。即使他是寧予卿，她也不需要。